《甄嬛傳》留下的遺憾被彌補,我卻笑不出來了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7分钟前
作者 | hikari
來源 | 視覺志
千呼萬喚,《甄嬛傳》的團綜終於上線。
主創們重聚,轉眼已時隔14年。
剪秋來了,蔡少芬驚聲尖叫,手足無措。


圖源:《煥新環遊記》,下同
流朱一出場就淚崩,浣碧抱着她也紅了眼。


沈眉莊和温實初這對意難平CP,在眾人見證下大婚。
他們終於在平行時空裏有了新的結局。


歡喜的歡喜,落淚的落淚。
只是可惜,這波主創重聚的情懷殺,並非所有人都買賬。
關於節目“無聊”“尷尬”“節奏稀爛”的差評,佔領前排。

圖源:豆瓣
因為這旅行團綜除了賣情懷,只剩無聊的景區打卡。
寫字、剪紙、學傳統禮儀、逛商業古城……
官方請來一眾劇中人親自下場搞同人,令人失望。
眾所周知,人類對《甄嬛傳》的開發還不足5%,細思極恐的細節不斷被扒出。
而再一次回溯它的來路,確實,它又狠狠打了2024年國產劇的臉。


生命力
到今天,《甄嬛傳》依然熱搜不斷。
其旺盛的生命力,製造了無數賽博景點,連奧運期間也有熱梗出圈:
“人人都有牌子,為何偏偏本宮不能有。”
“太醫説那是一個已經成了形的銀牌。”

圖源:小紅書
甄嬛的AI世界,也被調教得光怪陸離。
滴血驗親的現場,祺貴人戴上了墨鏡,拽姐葉瀾依搖晃起了紅酒杯。



圖源:小紅書
《甄嬛傳》的生命力,確實可以跨越時間的長河。
它定格了28歲的孫儷,25歲的陶昕然,27歲的蔣欣和斕曦,24歲的熱依扎,21歲的唐藝昕……
都是那樣好的年紀,放在現在,好比95花決勝橫店。
當然,那代女演員的心氣和演技,遠不是這代95花可以相比。


《甄嬛傳》中經得起推敲的細節,也不是如今的國產劇能復刻。
它句句台詞暗藏玄機,一朵花、一場雨、一副對聯,乃至角色看似隨機的站位,都有寓意。
連一面不起眼的鏡子,也能照出世事變遷,人物的心境更迭。
比如甄嬛意氣風發之時,在鏡中眉目舒展,“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待她經歷了愛慾萌生復又寂滅,27歲的熹妃鬢邊已生白髮。
深宮爭鬥奪走韶華,你看鏡中美人,只剩滿目蒼涼。


細看安陵容對鏡描眉的前後之差,同樣心驚。
同一張臉,曾經也是天真的少女,轉眼再看,她已化身遇神殺神的倀鬼。


細枝末節,都經得起一品再品。
再比如,甄嬛一次次經歷死亡和失去後截然不同的眼淚。
眉莊離世之時,劇本只寫下四個字:淚如雨下。
摯友難產而死,甄嬛從雙眼空洞的失神,到步履蹣跚的慟哭,伴着一曲《菩薩蠻》,一氣呵成。


到了送安陵容最後一程,她眼中那滴淚終究沒有落下來。
一閉眼一蹙眉之間,好姐妹成死對頭的半生糾纏,才得解脱。


允禮之死。
她為愛人哭到撕心裂肺,也哭“不能在人前為他痛哭一場”的遺憾。


皇帝之死。
她一邊“噁心”一邊攤牌,到最後那一刻,還是兩行淚滾落下來。


《甄嬛傳》所容納的,從來不只是劇中人物幾百年前的悲喜。
它貴在,到了2024年依然毫不過時,且能與當下的時代情緒共振。
安陵容和甄嬛的利益角逐、愛恨交織,寫滿了女性關係的複雜與張力。
懂了大火的“鳥嬛文學”,才懂真正的蘭因絮果。


安陵容的清醒和悲苦,也足以讓人共情。
一句“我又豈不知,皇上何曾愛過我,可在這後宮之中,哪有什麼真心可言”,便道出了女性如玩物的命運、宮廷噬人的冰冷和帝王的無情。


説什麼“過情關”,被“情”這一字困住的,是甄嬛、宜修、年世蘭,但不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權之下,踏碎的皆是命不由己的螻蟻罷了。

不過時
《甄嬛傳》不是一部一次就能看完全貌的劇。
它的劇情在14年前已定格,但它任觀眾品味的生命力,至今還在奔騰。
它也確實再難複製。
《甄嬛傳》之前,宮廷劇早已氾濫。
但那時的宮廷裏,只有歌頌絕美愛情的俊男美女,吃人的封建制度之下人人為愛痴狂,可笑又瑪麗蘇。
《甄嬛傳》之後,痴情專一的皇帝幻想被撕破,古代皇家的女性被卸下瑪麗蘇光環,還原成生下更多男孩以保皇權得以被繼承的工具人。
這羣被萬民供養的人上人,過得錦衣玉食,卻互相吞食,活得空洞又戰戰兢兢。
才是封建社會的真相。


要重構一種女性視角的宮廷敍事,《甄嬛傳》一開始就面臨巨大的工作量。
七十套戲服,孫儷從天亮試到天黑,直到嘔吐。
鄭曉龍在一旁看她試裝,累到吞速效救心丸。


為了全片講究的真實和邏輯,鄭曉龍請專家帶自己前後去了5次故宮,一一核查宮中的空間場景、寢殿傢俱。
造型團隊每天悶在房間裏敲護甲、穿珠子。
手鐲、項鍊、耳環、簪子無一不用心,方有嬪妃行走時環佩叮噹的華貴與靈動。


重中之重的劇本,更是力求紮實。
編劇王小平是鄭曉龍的妻子,拍攝時她人在美國,兩夫妻時常半夜打越洋電話修改劇本,直至天光大亮,接着開拍。
如此之下,演員自是沒有絲毫怠惰。
進組之前,孫儷每天穿花盆底盯着鏡子苦練台詞,劇本打開,密密麻麻全是她標出來的問號。
鄭曉龍説,劇組聚餐,就沒見孫儷吃過一頓完整的飯,每次都是半路開溜回去背詞。


九百多場戲,兩個替身閒置,孫儷把自己全然交給了甄嬛。
甄嬛屠龍的那場戲,孫儷喝了幾口紅酒才上場。
一個毀了甄嬛的男人終於死在眼前,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覺過癮。
但看到皇帝閉眼的那一瞬,她意識到原來深刻的恨意裏,竟然還是有一絲愛尚存。
如此複雜的心境一條過,成就名場面。


演員演得過癮,等劇播出,觀眾也入戲得不可理喻。
不討喜的角色們,都上了國民黑名單。
藍盈瑩被人當眾扔雞蛋,陶昕然被警告走在路上最好小心,“大家都想掐死你”。


這是一個封建得不能再封建的後宮故事,同時也講“一個不屈的靈魂,一個柔弱的女子對抗整個大清帝國”。
起初,鄭曉龍其實沒信心,擔心拍出來沒人看,還是陳建斌安慰他,給他打雞血。
誰知一拍,就是長紅十多年的經典。

所謂易
《甄嬛傳》趕上了好時候。
流量時代之前,一批年華正好的演員,遇上了靠譜的導演和編劇,一起創作,彼此成就。
其實縱觀那些不過時的經典,你會發現,它們都有同一套極其簡明的方法論。
再拿經典的八七版的《紅樓夢》打個樣。


劇中演員,從全國數萬人中遴選,有學生、接線員、服務員、皮鞋廠工人……唯獨沒有大明星。
那時確實一切都很慢,文學和創作的理想也熾熱。
陳曉旭用一張背面抄有一首樸素小詩的照片,打動了導演王扶林。


1984年春天,《紅樓夢》劇組在圓明園開辦了演員培訓班。
請來曹禺、沈從文、周汝昌一眾國內頂尖的大師給演員們上課,陣容之豪華,前所未有。
王扶林導演開拍之前,向領導請假一年不再做任何工作,專門研讀原著。
劇本的打磨,前後也耗時兩年多,才算完成。
造型師楊樹雲把《紅樓夢》前後讀了七遍,對各個人物瞭如指掌。
劇組上下一條心,人人沉浸在紅樓夢中,又鬥志昂揚。
一百多位演員在圓明園裏同吃同住,清晨出早課,練身段,背台詞。


學琴棋書畫,儀態舉止皆仔細揣摩。
寫人物小傳,捧劇本聚在一起,便是分析角色。
連閒時話家常,拿出一把吉他彈奏,眾人唱的都是那曲《枉凝眉》。


三年間的朝夕相處,他們已然是大觀園的夢中人。
有時連他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在戲中,還是身在夢裏。
《紅樓夢》劇組,不缺痴人。
得知自己可以演薛寶釵之後,張莉大年初一冒着大雪騎單車去拜訪周汝昌先生,請教他對寶釵的細緻見解。
一課聽完,她又激動着騎車回家,一頭撞上了大雪中的公交車。
因冬衣厚重,她才沒受重傷。


張莉和周汝昌先生,圖源:網絡
那一年,鄧婕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東北,穿一身破襖,裹一身破席,被人在雪地之中來回拖行,凍到面無人色,當場暈厥。
王熙鳳的生前風光、死後淒涼,一場歡喜忽悲辛,如在眼前。


即便《紅樓夢》殺青了,他們依然是那個戲痴。
演晴雯的演員張靜林,後來改名為安雯。
妙玉的飾演者姬培傑,改了名叫姬玉,還延續了妙玉的命運,出家入了佛門。


晴雯和妙玉
劇組20週年重聚,陳曉旭一人站在角落看着曾經熟悉的人,無聲啜泣。
和歐陽奮強視線相交,互相躲避,可待兩人分開走下場時,又都各自潸然。
等到30年再聚首,陳曉旭已經不在。
張莉回憶起她們最後見的一面,想起那句“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她再也不會來了。
頓時淚如雨下。


似乎那時拍戲都是這樣,人人入戲,探入角色的肌理內在,有時一天就磨一兩個鏡頭。
直到最後,人戲合一。
張黎憶起拍《大明王朝1566》時,也是如此。


他自己先做三五倍的功課,隨便誰問他那段歷史,都對答如流。
所有演員提前一個月進組,讀書補課,學舉止禮儀,將台詞背到爛熟於心。
劇組兩百多人,住滿四層招待所,入夜後人人緊閉房門,鴉雀無聲,都躲在屋裏磨台詞。
且潛心且勤奮,經典如此便能成。

所謂難
看起來,成就經典之路是如此簡單明瞭。
只需導演、演員、編劇,每個專業的人各在其位,做專業的事,直至極致。
但你我心知肚明,放到現在,它又極難。
不專業的人做不專業的事,已將國產劇摧毀得幾乎面目全非。
流量泡沫催生的明星中心制之下,主演為了角色高光不惜顛覆敍事視角。
大女主成長魔改大男主權謀的苦果,有人搶着吃。
沒有拼演技的能力,但多的是爭番位的手段。
千萬片酬只夠為一張臉買單,戲份皆由替身包圓,文替、武替、手替、胸替、臀替、飯替、吻替……
有演員一部戲拍完,從沒見過對手戲男主。


動輒大平台、大投資、大流量,架起台子唱大戲,一扒全是草台班子。
不在創作,而在炒作。
不為作品,只掙名利。
要不然,誰能懂十幾個編劇合力,為何編不出一部及格的電視劇。
又為何有演員可以公開表態:
現在的古裝戲用不了太多演技,拿捏了顏值和人設,就大功告成。
再仔細一看,原來這批演員對人物的理解已然超脱四海八荒。
還原原作中的人物,不是分析他們的性格、內心世界,而是摳一些可笑細節。
“她是先出左手還是右手,頭是往哪個方向歪的。”

染髮可吹敬業,殺青即吹爆款。
辣眼睛,秀下限。
要讓這些所謂演員去靜心磨戲鑽研,何其的難。
要把如今的國產劇一口口餵給吃過好東西的觀眾,又是何其令人難以下嚥。
所以,我們總有一種時間停滯的荒誕感。
熱搜上還是那些老劇裏的故人,看劇如同考古,《紅樓夢》《三國演義》《武林外傳》《甄嬛傳》……
一部部倒背如流,盤出包漿。
前些天聽聞《紅樓夢》又要翻拍。

可嘆,又是《紅樓夢》。
可嘆,至少庫存裏還有這些經典。
而下一部可堪細品的經典,誰知我們又還要等多久呢?
參考資料:
《孫儷 笨鳥》;人物
《從〈渴望〉到〈羋月傳〉,國民導演鄭曉龍的野心和困境》; 人物
《張黎在〈大明王朝〉播出後的一段訪談》
《非常靜距離》
《超級訪問》


監製:視覺志
編輯:hikari
微博: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