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員的文化水平與退役後的人生_風聞
张佳玮-作家-2分钟前
最頂尖的運動員都很聰明——只是未必以大眾理解的方式呈現。
競技體育發展到如今,最頂尖舞台,很難容納一個笨蛋生存。
最頂尖的運動員,必須機敏迅捷、善於學習、隨機應變,論這些素質,那都是本行業的金字塔尖。
比如,一個優秀的橄欖球四分衞得牢記幾百套戰術跑位路線,隨機應變,用最簡潔的語言表述,在關鍵的時刻鼓舞隊友。
一個好籃球運動員得閲讀大量球探報告,把握對方所有球員的傾向、特點、愛好,對方防守體系如何運作。
一個好網球手得隨時思考比賽策略,揣測對方用心,自我鼓勵自我安慰來保持活力。
一個現代頂尖足球運動員得擁有視野、判斷及將視覺所見所感急速語言化,與隊友簡潔高效溝通的能力。
等等,等等。
NBA老教練特克斯·温特——創制三角進攻的那位——説過:有些人主要是視覺學習者(通過看來學習),有些人是聽覺學習者(通過聽來學習),還有一些則是動作學習者(通過做來學習)。有些人能同時做到這三種,比如喬丹。

為何有些運動員日常採訪,會顯得沒那麼博學多知?
NBA已退役的老將保羅·舍利提過:大多數運動員忙於訓練、比賽這些累得死人的事情,每天要面對無數報告和錄象,中間夾雜着飛機來往、大巴奔馳,他們來不及像個辦公族一樣讀書看報刷網絡,瞭解世界信息。
但那對他們有什麼影響嗎?怕也未必。
上世紀的一個小笑話,“所謂博士,就是在很多地方知道很少,在很少的地方知道很多”。話略有偏激,但其實也挺有意味。
頂尖運動員,都在他們自己那個領域身體力行的尖子。他們熟悉自己的領域就好了。納博科夫不太會收傘,不太擅長接電話,但作為他的小説讀者,大概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問題。
我會不止一種語言的日常會話,我外婆在世時只會説無錫話,連普通話都説不溜。但與此同時,她會做雞籠,會砌磚,會養花,會做藤椅,會做蒲扇,會攤麪餅,會編籃子,會修自行車,會繡鞋子,會打毛衣,這些我一樣都不會。
語言是交流的工具,工具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總是最好的生活。
我有幸採訪過克林斯曼,説到他會許多種語言,能在德國、英格蘭、法國、意大利各國聯賽踢球;克林斯曼説,會的語言多自然是優勢,但主要還是得有融入當地文化的積極心態。當然這些都是工具:最後,都是為了踢好球嘛。

NBA會語言最多的球員大概是穆託姆博大叔,但也沒法説他是NBA最好的球員就是了——競技世界就這樣。最後還是成績説話。
當然也有種話術,“運動員嘛總會退役的,退役之後怎麼生活”?
我覺得這裏隱含着一種邏輯:“雖然運動員早早達到人生巔峯,但晚景勢必不怎麼樣。”
但這概念其實有點框死了:許多人理想的人生軌跡,是慢慢上坡,中年達到巔峯,晚年用來回憶輝煌。而許多運動員與歌星影星,是少年巔峯,之後的人生曲線相對平緩。
但早早達到巔峯,至少確定了“到達過巔峯”。人生章程,又未必要千篇一律。
大多數普通人,是靠教學與模擬,來認知現實世界;頂尖運動員卻是身體力行地,每天在高壓環境下,身心雙重切實認知世界的殘酷。他們的環境之多變、抗壓能力之高,遠非普通人所能想象。
頂尖運動員們無非把常人用以接觸外部世界汲取信息的時間拿來交換競技巔峯了,真需要他們融入現實世界時,以其學習能力與心理素質,外加現代商業社會下,周遭的團隊與資源,人生難度怕也不怎麼大。
之前提過這茬:全紅嬋14歲就早早到了巔峯,然後得面對許多事實:四年過去了,她發育了,身體不可避免地變重,已有的動作和協調性都得重練。
要重現過去的自己,要讓水花聽話,得付出多大代價?
2021年東京奧運會封神之後,她冠軍很多,雙人不提,單人也有蒙特利爾跳水世界盃冠軍,多哈世錦賽冠軍等等;但與此同時,2022年布達佩斯,女單10米台亞軍;柏林跳水世界盃,10米台亞軍。布達佩斯世錦賽,三個滿分動作,但一個失誤,沒拿到金牌;去年全國跳水冠軍賽,又是一個銀牌
她在巔峯和曾經的自己作戰,一天天看自己的身體狀況與當年的差距,得多麼孤獨又努力?
所以2024這個金牌,背後是何等堅韌與強大的內心?
別説什麼“將來怎麼怎麼樣”,她當下已經取得了不可思議的成功了。

南北朝時,南梁有一位名將曹景宗。除了名將韋睿外,他誰都不服,許多文臣看不慣他。一次蕭衍飲宴集體作詩,
最後分給他的詩韻也就是“競”“病”這種高難度。結果曹景宗當場一首:
去時女兒悲,
歸來笳鼓競。
借問行路人,
何如霍去病。
寫得既好又有身份:自比霍去病也非虛致:他為梁朝成了鍾離之戰的大功,二十萬擊破對面號稱八十萬的大軍。
通向成功的道路,並不只有一種色彩。各人自有適合的天性,與抒發自我的路徑。非要逼着每個年輕人都小小年紀就年少老成靜若止水,世界反而會無趣很多。
已有的輝煌最切實,未來終究是未來——只是,如果看一人如今的成功,就詛咒其未來,多少有點“你年紀輕輕就身家千萬但你積澱不厚,遲早敗完;不如我月薪五千可以細水長流”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