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形》的嚇人現實主義_風聞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事實再次雄辯地證明：經典是永恆的，復古是管用的，四十年前的成功故事是尤其值得再講一遍的。一些對《異形：奪命艦》的批評居然指其“老套”，這難道不正是其成功之處？

《異形：奪命艦》已成為暑期檔末期最大黑馬。上映三天票房佔比連續倍殺排片佔比，貓眼預測總票房從3.4億直接飆升至7.3億，有望成為暑期檔第三部票房破5億電影——另外兩部是31億的《抓娃娃》和13億的《默殺》。

相比大量無法給人一個簡潔看片理由的暑期檔電影，“嚇人”是《異形：奪命艦》的最大特色。姑且不論“家長投訴影院，聲稱8歲孩子觀影中受到驚嚇，要求影院承擔醫院檢查費用”是事實還是噱頭，硬糖君傾向於進口片營銷真沒這麼智能，而真有很多家長能做出這種事來。

起碼你走進影院受到的嚇唬算得上真材實料。雖然一句話概括故事就是“白人聖母小隊大戰陽澄湖大閘蟹”，但俗話説秋風起、蟹腳癢，又趕上中元節，沒準羣眾就想來點傳統美食。

而如果深究，《異形》系列當然不止於有東西會從黑暗裏竄出來把你幹掉。“空間恐懼”固然可以在觀影時牢牢把控節奏，“生殖恐懼”才是《異形》一以貫之的、讓人走出影院還陣陣犯惡心的畫面主題和哲學議題。小異形破肚而出的場面，不知讓多少女性朋友身心不適。異形還平等地剝削每一個性別，讓男宇航員也能當媽媽。

更妙的是，相較同期IP普遍的“太空歌劇”風格，大家的征途都是星辰大海，**《異形》的主角是打工人，其任務主線是完成或逃離公司任務，這個恐怖世界的操縱者是大公司，這讓《異形》別具現實意義和邏輯。**我們或可稱之為：落地科幻，現實恐怖。

黑暗中竄出不明生物

有羣眾吐槽《異形：奪命艦》：看倆小時都沒看清異形到底長什麼樣，藏頭露尾的不過癮。天菩薩，密室恐怖片當然不能讓你全須全尾地把怪獸看明白。相信硬糖君，就連貞子和楚人美也很吃妝造和打光，亮度調高之後她們不僅嚇不到你，還有可能被你恥笑。

事實上，上映於1979年的《異形：1》就沒有全方位展現異形，部分原因是受限於當時的視效製作。在結局，女主蕾普莉把異形給踹到艙外的時候，異形是露了全身的。除了頭是蟑螂卵的形狀以及尾巴略長之外，它更像是爬行動物的改造版。

由於後面換導演的原因，我們甚至能發現異形每部都長得hin不一樣。卡梅隆執導的《異形：2》“昆蟲化”程度高，異形的皇后承擔着蜂后、蟻后一樣的作用，穩定族羣軍心不停孵化下一代。異形內部甚至出現了“工蜂”那樣的零工，負責建造巢穴和團隊協作。

大衞·芬奇執導的《異形：3》則完全將異形變成太空監獄的牢頭，讓它們處罰那些失去信仰的犯人。還有犯人把異形當成了神，你可以理解為他精神分裂了，也可以認為他在搞賽博宗教。

《異形：4》的導演熱內拍過《天使愛美麗》，所以異形在他的詮釋下完全變成了倫理片。由女主誕育的“異形寶寶”甚至還會説一點英語，但最後還是被老媽無情消滅。某種程度上，《異形：奪命艦》裏的“大馬猴異形”是最接近《異形：4》的設定的。只不過，大馬猴只知道濫殺甚至吸乾了媽媽，根本沒有“異形寶寶”醜萌貼心。

異形系列的絕大部分故事都發生在太空航行、飛船、不知名星球之上。唯二的例外是兩部《異形大戰鐵血戰士》，一個在南極一個在科羅拉多州。太空的環境，註定了異形系列的密室屬性。其成熟的劇本模式是：

一羣底層人民運送貨物或者湊份子搞太空移民，途中遇到廢棄飛船。大家上去打秋風，意外激活上面的異形卵。有人被感染，聖母非要把感染者帶回自家船。異形孵出與船員大戰，女船員浴血奮戰後獨自苟活，睡進休眠倉等待下一部重啓。

**從觀看體驗講，《異形》系列主打的就是空間恐懼。在密閉的艙體中，人們需要無時無刻擔心自己被異形狩獵。**同時由於人類不分男女都能成為異形的強姦對象，所以觀眾不僅恐懼異形對生命的剝奪，還需要警惕它們在自己身上製造的亂倫。

正如硬糖君開篇所言，《異形：奪命艦》給出了充分的觀影理由以及及格的觀影體驗。儘管觀眾深知電影院不會出現“抱臉蟲”去解決不停説話打擾大家的人，但人們還是願意將自己代入到危險的情境當中，瀕死感與審美距離造成的安全感，比冰西瓜更加消暑。

生殖恐懼和女性英雄

明末耽美癲公馮夢龍，曾請求上天讓男人誕育孩子，而《異形》系列直接圓了五花八門生子夢。你也不知道創作者是太愛生孩子還是太恨生孩子，恐怖的哪是什麼異形啊，而是無所不在的、黏糊糊血淋淋的生殖畫面。

生殖隱喻，一直是《異形》繞不開的主題。異形在人體寄生的方式大致有兩種：一是通過“抱臉蟲”進行口腔注射，經由胸腹破體而出。這種異形與人類本體的關係僅僅是寄生-被寄生，雙方沒有情感連接和基因混雜。這種是非常簡單的生殖恐懼——異形的出生，就意味着人體的死亡。

二是通過基因混合，基本都發生在女性角色身上。在女性本身懷有身孕或者通過基因試管的方法，可以造出混合人與異形基因的怪物。《異形：4》裏的“異形寶寶”雖然是由異形皇后生出來的，但因為體內流着女主的血，所以出生後就殺掉了異形皇后，轉而認女主是自己的母親。熱內真太有才了，別的系列都是人類給異形代孕，就他倒反天罡讓異形給人類代孕。

《異形：奪命艦》也類似，女人懷了渣男的孩子想生下來，最後注入基因改造劑之後生下了三米高的大馬猴。大馬猴保持了人的基本體態，但是習性像異形。有羣眾解讀母親看到孩子時哭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漲奶，這生物邏輯倒是非常有SCI八卦刊的風格。

以前讀《左傳》，總是不理解鄭莊公的母親不喜歡難產生下的他。看了異形算明白了，孩子一出生就把媽媽嚇昏了，要愛上確實難。

《普羅米修斯》對生殖問題的討論則更明顯。女主伊麗莎白·肖一直想要擁有自己的孩子卻不孕不育，在丈夫被仿生人灌了黑水之後，第二天就被診斷出有孕。她當機立斷上了手術枱，結果取出一頭水靈靈的八爪章魚。

這部異形裏，大家的目的是找到人類種族的創造者，而伊麗莎白·肖一直以來的遺憾也是自己無法創造生命。於是，人類對於自身生命的“溯源”與女性對孕育下一代的“延續”不謀而合。《普羅米修斯》中的“創造生命”被賦予了新的隱喻，能夠創造生命代表了自身的完整性。對於仿生人來説，也意味着從被製造者到造物者的身份跨越。

**將生殖恐懼與女性英雄捆綁塑造，是異形系列在科幻譜系裏的一大創造發明。**在同時代的《星球大戰》裏男人揮舞光劍展現力與美時，異形系列的女主卻在用拳頭胖揍怪獸，這明顯是有其性別進步意義的。

硬糖君最愛的女主，是貫穿前四部的蕾普莉，她堅毅的眼神與力量感的線條堪稱影史獨一份。蕾普莉不僅沉着冷靜有領導力，還能在絕境中找到逆轉的法子，比起《奪命艦》裏的聖母，不知道要高出幾層樓。二十世紀福克斯當年有多愛蕾普莉呢？就是大衞·芬奇自作主張在《異形：3》裏讓蕾普莉與異形同歸於盡後，人家抓破腦袋又在《異形：4》裏把她克隆了出來。

牛馬人、精英人、仿生人

網友調侃《奪命艦》的故事完全是延遲退休惹的禍。女主積分本來夠移民了，可是公司非要讓人家延長服務，這才鋌而走險有了後來的事。這個直覺是很準的，因為異形系列的暗線確實就是後資本主義的寓言。

影片中，人與其勞動產品之間的異化，人與勞動本身之間的異化，人與他人之間的異化層層推進，完全吻合《1844經濟學哲學手稿》的論斷。牛馬人、仿生人、精英人次第登場，剝削的盡頭依然是剝削。

最上層是精英人。《奪命艦》中的仿生人魯克即便已經字面意義上的半截身子，還在不遺餘力推進公司政策，一看就是有公司期權。而若你回看《異形：1》，會發現《奪命艦》的魯克和《異形：1》的仿生人艾什長得一模一樣，説明他們是維蘭德公司同批次的產品。

其次是牛馬人，即異形系列在各個星球採礦打工渴望移民的人。《異形：1》開篇，幾個藍領船員就在討論分紅和酬勞，透露出濃濃的不安。他們深知勞動合同之外的利益不可能屬於他們，所以對營救任務感到抗拒。

最後是仿生人，他們的腦回路總讓人意想不到。因為異形不攻擊沒有温度的仿生人，所以《異形：1》裏仿生人對異形這種蓬勃的生命崇拜到不行，對人類的不堪一擊感到蔑視；而《奪命艦》裏的殘次品仿生人脆皮到讓人覺得質量這麼差咱就別仿生了，你們老想用AI取代我們牛馬，這就看出還是牛馬有自驅力了吧。

“維蘭德-湯谷”公司一直是異形系列的暗線，無論是在太空運輸船上，還是在各個殖民星球的廣播裏，它都是絕對的權威。在《異形：1》的時間線裏，該公司就已經統治全球並在宇宙到處殖民，這一設定非常接近歐美科幻小説黃金時代裏的封建幻想。

公司創始人彼得·維蘭德頗好長生之道，企圖通過異形找到造物主讓自己永生下去。結果在《普羅米修斯》裏被仿生人背叛，被工程師給秒了。《奪命艦》裏有一種能更改DNA的生物藥劑，應該也是彼得·維蘭德投資搞出來的黑科技。

巨有錢，還巨喜歡把錢投在生命科技、太空探索上。這讓我們不得不懷疑，彼得·維蘭德就是在內涵馬斯克。**儘管彼得·維蘭德的藝術形象早於馬斯克致富，但兩人確實有太多相似的荒唐之處。**當然，硬糖君不敢輕易嘲笑馬斯克，萬一哪天真給他搞出來什麼“八十重返十八”的玩意兒來呢？畢竟在異形系列裏，彼得·維蘭德靠生物科技活了100來歲。

菲利普·迪克曾提出著名問題“仿生人能夢見電子羊嗎”。看了異形，我們也許可以相信“仿生人能夢見延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