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改編,左右為難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56分钟前
胡玫耗費18年心血打造的《紅樓夢之金玉良緣》,觀眾並不買賬。
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上映首日,《紅樓夢之金玉良緣》僅收169.54萬票房,不及已經上映了14天的《解密》。對比網傳的2億成本,該片預測最終票房只有760萬,遠遠不到回本線。

票房慘淡在今年暑期檔算不得新鮮事,但《紅樓夢之金玉良緣》面對的不僅是無力迴天的票房,還有跌至谷底的口碑差評。在豆瓣評論區,前排幾乎全是一星差評,觀眾普遍不滿於改編情節粗糙以及演員不符合期待。
其實,改編這個行為放置到任何作品身上,大眾都會拿着放大鏡打量原著和影視作品的區別,但對於名著而言,這一要求就更加苛刻了。不僅要還原原著,還需要符合觀眾心中既定的形象標準,這使得名著的改編相對於其它作品而言,改編空間更加狹窄。

覆盤過往的影視改編不難發現,經典作品屢屢改編,比如金庸武俠、瓊瑤亦舒小言情等,但是名著的改編卻長期處於“空窗狀態”。自2010年之後,四大名著的改編普遍走入“衰退期”。
一方面,名著的內容文本具廣泛的釋義性,在當下的內容市場面臨着更險峻的創作風險。另一方面,網絡小説帶來的IP大潮,改變了內容市場的風向,更具創作難度的名著不再成為製作首選。
縱然,名著面臨着諸多改編困境,但並不意味着束之高閣是其必然宿命。海外名著改編始終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並試圖為新時代的名著改編賦予內容新意。我們能從海外的經驗中學到什麼?可能就是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
名著IP的豐富性
如今的人們或許很難想象,曾經名著是內容市場的絕對主力。
上世紀20年代,電影市場被外片壟斷,為了尋求民族認同感,創作者從本土化歷史文本中進行內容創作。《西遊記女兒國》《鐵扇公主》《宋江》《武松血濺鴛鴦樓》等作品讓國產電影崛起爆發,其中《盤絲洞》更是被《申報》稱為“中國電影界古裝戲之空前傑作”,引萬人空巷。

《盤絲洞》在商業上的成功印證了名著改編的可行性,之後電影公司不斷對名著進行內容挖掘。《中國電影發展史》曾記載,1926-1930年上海各電影公司出品的《西遊記》電影就有二十多部。
彼時影視市場剛剛開始繁榮,創作文本的速度跟不上生產速度,名著因為流傳廣,不需要額外的解釋成本,再加上,名著中有大量的經典段落,隨便一個就可以延展出新的故事,這讓名著成為了創作者們主要的創作來源。
尤其對於引領港片黃金時期的邵氏公司來説,名著改編更是取之不竭的內容源泉。1966年的《西遊記》在東南亞大賣之後,邵氏公司堅定了名著改編的影視發展道路。20世界60年代到80年代,邵氏公司出品了大量的名著改編作品,《金玉良緣紅樓夢》《貂蟬》《武松》《水滸傳》《蕩寇志》等。

雖然為了注重商業價值,邵氏公司更強調作品中的戲劇性情節,以及人物角色類型化,甚至不惜突出暴力、情色元素,但是這種內容的重塑,也為創作者開闢了寬鬆的創作空間,張徹的“陽剛美學”、李翰祥的“風月美學”等作者性表達都灌注到了名著改編之中。
於是,名著改編從早期完全忠實於原著的敍事習慣,一步步轉變為多義性的“戲説”,這種悄然變更的解構意識,讓創作者們開始進行更大膽的挑戰。1995年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上映,完全推翻了原著內核,進行新時代的重構,引起大眾不滿,被斥為“文化垃圾”。

當“戲説”成為大眾眼中的“魔改”,名著所面臨的意識衝擊,對於大眾而言不亞於一次精神震盪。不過,每一代人眼中對於“戲説”的接受程度又截然不同,到了千禧年時《大話西遊》傳入內地,反而贏得了內地青年羣體的廣泛認同,為其重構美學身份。這也為《西遊記》後面的改編之路埋下了伏筆。
然而,並不見得所有名著都能如《西遊記》這般“好命”。從內容層面來看,虛構的神話故事有着更宏大的世界觀,創作者更容易在改編道路上進行內容創新。比如《封神演義》《山海經》《聊齋志異》這樣的作品,並不會引起大眾的反感。

而具有一定現實依據的名著,因為與現實的相關性,會有諸多的細節史料要求,就會讓作品面臨更嚴苛的創作要求。甚至,在學術界也有着諸多學派討論,常年爭論不休。其中以《紅樓夢》最為典型,幾大紅學派別從不同角度對《紅樓夢》進行研究,而研究的方向也決定了角色、劇情的理解方式不同。
名著釋義性強,決定了故事有着不同的解讀方向,面對大眾,視角、選角等稍有不慎,就會引起諸多爭議。比如2010年四大名著翻拍中,李少紅版本《紅樓夢》就遭遇最多輿論攻擊。
在戲説氾濫和視角延伸等內容開發的背景下,大眾需要一種權威的出現,捍衞名著的正統性,八十年代央視版四大名著因為角色、佈景等細節化重現,成為了觀眾心中不可動搖的根基所在。
新時代的IP衝擊
2010年,新版四大名著扎堆擠向市場,試圖重新建立大眾對於名著的時代想象。
雖然製作水平對比二三十年前有了質的飛躍,但是在內容把控、角色塑造、台詞韻味等方面,無法讓大眾滿意。《三國》和《水滸傳》口碑兩極化,豆瓣評分尚能維持在7.8分和8.1分,相較而言,《紅樓夢》只有5.8分,《西遊記》只有6.8分。

與此同時,一些改編自名著經典選段的電影也紛紛遭遇輿情危機。《銅雀台》《王的盛宴》《關雲長》《赤壁》等作品不但沒有在劇作文本上贏得大眾的認可,金城武飾演諸葛亮、吳彥祖飾演項羽等角色設置反倒成了話題焦點,讓觀眾大感失望。
為了保證作品的商業類型化,彼時的名著改編傾向於請大牌明星助陣,增強故事的娛樂性以及節奏感,即便試圖想要探討角色的複雜人性,卻缺少對文本內核的精細打磨,讓這一時期的改編作品基本淪為爛片。《關雲長》為關羽憑空添了一條愛情線,豆瓣評分只有5.0分。

這一時期名著並不成功的改編,不僅進一步讓大眾更加信服央視版,也讓觀眾對改編這個行為產生了強烈的牴觸情緒。
就在名著改編一步步瓦解觀眾對創作者信任的同時,另一邊,網絡小説IP大潮已然成勢。
改編自網絡小説的《甄嬛傳》《宮鎖珠簾》,與新版四大名著同一時期開播,然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網絡小説改編作品熱度一路上漲,名著改編反倒在質疑中被逐漸遺忘。這鮮明的對比,也預示了之後改編風潮的明顯轉向。

清華學者薛靜在《網絡文學IP改編生產機制的十年變遷》講演中曾談到,彼時的互聯網正處於移動化轉型的重要時期,中國網民整體規模增長逐步放緩,手機網民規模增加。在“台網交接”的關鍵時刻,網絡小説的出現為內容平台的崛起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彈藥”。

與此同時,互聯網的興起,開拓了大眾的認知,大眾對之前作品中呈現的嚴肅宏大敍事視角產生了質疑。
《宮鎖珠簾》《步步驚心》用“穿越”重新構築當代人對歷史的想象,《甄嬛傳》用“大女主”重新講述權力結構中的性別地位。網絡小説為大眾提供了更具當下性的歷史故事,而名著因為其文本嚴肅性,製作成本高昂等因素的制約,不再具有性價比,逐漸被製作團隊拋棄。

尤其在網絡小説大潮翻湧,內容平台積極開拓內容領域的趨勢下,類型化和分眾化態勢愈發明顯,而名著作為一個大眾化產品,無法重新建構起羣體性想象。
名著改編,時也,命也。
尋找名著的時代意義
在國內對名著改編逐漸退熱的時候,海外的名著改編一直保持高昂的創作熱情。
前不久,改編自意大利作家薄伽丘名作《十日談》的《翡冷翠十日談》正式開播,播出後,效果不及預期,爛番茄指數67%,IMDb6.3分,Metacritic只有65分。《舊金山紀事報》評價道,“有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可是全錯了。錯得可怕、荒謬、毫無意義。”

Netflix為《十日談》添加了喜劇層面的元素,試圖通過輕快的節奏博取觀眾的好感,但這一套顯然是失效的,創作邏輯屈從於大數據模式,並未體現出名著的質感。這也讓不少人為Netflix接下來改編的《百年孤獨》捏一把汗。
《翡冷翠十日談》並非一次慘痛的孤例,在此之前,不少名著改編都遭遇“滑鐵盧”。改編自簡·奧斯汀《傲慢與偏見》的《傲慢與偏見與殭屍》;建立在《堂吉訶德》文本之上的《這個男人來自瘋狂世界》,都進行了大膽的嘗試,但無一例外因為過於跳脱,而被評論家和觀眾所指責,遭遇口碑票房的雙重危機。

可見,國內外面臨的名著改編困境建立在同一層面,可即便如此,好萊塢對名著經典改編的開發一直在持續,產量遠遠大於國內。
一方面,名著的大眾性可以幫助平台開拓其品牌性與認知度,也可以成為打入不同圈層市場的一個有力抓手。比如Disney+就開發了《西遊記ABC》,試圖迎合亞裔市場。

另一方面,好萊塢面臨創作瓶頸已成為業內共識,導致當下知名IP的驅動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大牌明星的影響力,原創力量收縮,改編便成為應對市場動盪的唯一底牌,創作者只能從既有作品中反覆改編。
在外部因素的推動下,似乎海外市場大量湧現的名著作品改編是不得已為之,但從另一層面而言,這種不斷的推進與翻新,也在無意間構築了名著新的時代意義。
得益於好萊塢文化作品多業態的行業發展路徑,名著經典並不拘泥於影視作品,在舞劇、歌劇、話劇等層面都進行了內容創新。比如,安德魯·斯科特版本的《哈姆雷特》就跳出莎士比亞原本的設計,為女性角色賦予了更立體的角色空間。
多業態的內容發展,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將名著本身內化為了無法單一化評價的文化符號。反覆開發的《西遊記》就脱離出了名著本身嚴肅性,今何在的《悟空傳》、追光動畫開發的“新神榜”等作品,都將《西遊記》的文化價值進行了最大化的挖掘,如今觀眾面對任何形式的《西遊記》改編並不會有太大的衝擊感。

名著本身就有着豐富的內容開發空間,能夠容納更多的想象,甚至,名著本身無可爭議的時代意義,決定了它不可能只存在於某一時期的某一部作品,成為一個落塵的陳舊記憶,它一定擁有其他作品難以匹敵的內在活力。
對於觀眾來説,應該保持對名著改編本身的包容度,改得好與不好都可以評價,但不應該因為“改編”這件事本身就產生牴觸情緒。就像明天即將發售的《黑神話:悟空》一樣,一個脱胎於名著但又完全重構了名著的文化產品,是有機會成為當代文化的驕傲的。
對於創作者來説,誠然名著改編面臨着諸多困境,但並不能將一切問題歸結於改編難度,這種固步自封,也是一種無能的惰性。面對觀眾的高要求,創作者更加需要進一步思考名著改編的當下性意義。
觀眾會用腳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