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崢:錢賺夠了,名聲幾乎沒有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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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東野聰明
來源 | 最人物

再被市場檢閲,徐崢發現一切都變了樣。
2012年,他半路出家,推出第一部自導自演的電影《泰囧》,成為國內第一部票房超10億的華語電影。
作為演員,徐崢憑藉演技進入“窩囊廢賽道”,收割大量觀眾緣。
之後的日子裏,徐崢成為某種票房保障,接連執導了《港囧》與《囧媽》,成為中國第二位票房破百億的導演,過程中,他還不斷投資電影,做製片人,登上各大綜藝。
也正因為多種身份,徐崢身上的觀眾緣,開始不斷被分割。更為嚴峻的危機事件,也開始出現在他的事業中:
前有2020年初,徐崢跳過院線,將《囧媽》賣給字節跳動,開創院線電影網絡首播的先河,引起電影行業的抵制。
後有2021年,張庭夫婦的公司被曝出涉嫌傳銷活動,有媒體很快發現,徐崢與陶虹夫婦與張庭的商業版圖有着緊密聯繫。
對電影圈,徐崢成為了那個破壞規則的人,對大眾,他又變為了一個善於“收割韭菜”的精明商人。
因素不斷疊加,命運的迴旋鏢讓徐崢以一種很新的方式“塌房”。
當他再次交出考卷,推出電影《逆行人生》時,徐崢突然發現,大眾的評分標準,早已改變。


時隔四年,徐崢推出第四部自導自演的電影《逆行人生》。
作為現實主義題材,《逆行人生》講述的故事並不複雜:一位身陷中年危機的男人,選擇成為一名外賣員,在人間冷暖中重新振作。
但從最初宣發階段,這部電影就備受爭議,其故事被評價為“消費苦難”,電影中的人設充滿“高高在上的臆想”,更為犀利的評論是:
“窮人花錢進電影院,看富人演自己。”

電影《逆行人生》海報
回頭看徐崢自導自演的幾部作品,從2012年的《泰囧》到後來的《港囧》、《囧媽》,故事整體框架基本相同:
一個曾經人生順風順水的中年男性,突然遭遇巨大挫折,開始被迫“下凡”,在和那些曾與他不同階層的人相處中,逐漸完成故事與人物的昇華。
徐崢也從不否認,自己拍攝的電影主題都是“中年危機”。
但為何前三部都能取得成功,到了《逆行人生》就行不通了呢?

拋開電影本身選題,在這背後,有着更為複雜的原因。
一方面是和去年相比,2024年暑期票房整體下跌超40%,表現最好的為沈騰與馬麗主演的《抓娃娃》,目前票房已超過30億。
除此之外,無論是陳思誠的《解密》,還是烏爾善的《異人之下》,都未能在暑期檔中殺出重圍。

電影《抓娃娃》
另一方面,則是徐崢個人原因。
2020年春節檔,在大部分電影宣佈撤檔時,徐崢卻決定將《囧媽》直接跳過院線,線上播出,這一行為打破了電影院的規則,也將徐崢推入“雞賊的生意人”這一設定。
在當時,許多影院與電影圈的人士對其進行聯名抵制,所以在《逆行人生》上映之初,便有電影院公開發表聲明,稱不會為其排片。
除此之外,2022年,張庭夫婦所創立的品牌“TST庭秘密”涉嫌傳銷風波,過程中,有媒體曝出,不僅徐崢是張庭品牌旗下“崢酒系列”形象大使,其妻子陶虹還曾是張庭公司的股東。
過去幾年,他們夫妻二人還曾多次幫張庭夫婦公開宣傳。

徐崢夫婦與張庭夫婦
徐崢的口碑急轉直下。
2023年,浙江衞視綜藝節目《青春環遊記4》本來邀請徐崢作為常駐嘉賓,海報公開後,立刻遭到不少網友反對。
那段時間,徐崢減少了出現在公眾視線的頻率,但沒想到,這把火依舊燒到了他最重視的電影上。
回頭看,早在2013年,拍完《泰囧》後,徐崢就想拍攝一部關於人性探討的電影,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更保險”的《港囧》。
徐崢清楚,彼時,大眾對他的期待始終是“囧系列”。
2020年,《囧媽》成為了“囧系列”最後一部作品,之後,徐崢終於能夠拍攝惦記多年的那個“真實故事”。
遺憾的是,在這期間,他的商人形象越發深入人心,口碑上的頻繁暴雷,也讓他的觀眾緣開始下滑。
或許,如果《逆行人生》早拍10年,結果將會不一樣。

在成為“精明的商人”之前,徐崢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認知,都是“文藝青年”。
徐崢進入演藝圈極早,小學三年級,他便被上海市少年宮的老師選中主演兒童劇《考學》,進入少年宮戲劇班。
再大一點,他被選入青年宮,每天一放學,便抱着台詞本跑到蘭心大劇院和老戲骨對詞。
1994年,徐崢從上戲畢業,進入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工作,4年後,憑藉話劇《股票的顏色》,他拿下了人生中第一個白玉蘭獎。
也是在這一年,徐崢自導自演了兩部話劇《母親》和《擁擠》,因為內容過於先鋒,徐崢受到不少質疑:“當時我就很激動,還會跟人爭辯。”

年輕時的徐崢
彼時是舞台劇最不景氣的時候,沒錢也沒觀眾。
雖然面對質疑,徐崢激烈反擊,卻也意識到,創作的內容再先鋒,如果沒人理解,難以傳播,便沒有意義。
轉變思路後,徐崢從上海搬去北京,將事業重心從話劇轉向影視劇領域,出演了電視劇《春光燦爛豬八戒》,在當年,這部戲席捲各大衞視,創下收視新高。

電視劇《春光燦爛豬八戒》中的徐崢與陶虹
之後幾年,他先後出演了《穿越時空的愛戀》《李衞當官》等電視劇,積攢着自己在影視圈的知名度。
但真正的“飛昇”,還是2006年,彼時,徐崢與陶虹已結婚,兩人共用同一個電子郵箱。
一次,甯浩給陶虹發來的一封信,請她出演自己電影《瘋狂的石頭》中男三號“道哥”的女朋友,在讀過劇本後,徐崢立刻聯繫到甯浩,對他説“陶虹不來,我來。”
在當時,29歲的甯浩手裏攥着劉德華給的300萬,預算極低,徐崢明白甯浩的難處,他來拍了二十多天的戲,離開劇組時,一分錢都沒拿,只對甯浩説了一句:
“你下次拍戲的時候,想着我就行。”

電影《瘋狂的石頭》中的徐崢
《瘋狂的石頭》在當年收穫了極高評價,也成為徐崢、甯浩與黃渤這一“鐵三角組合”的起點。

黃渤、徐崢和甯浩
2010年,徐崢出演了自己的最後一部話劇《資本論》,在這部話劇裏,他飾演了一個四處奔波籌錢的話劇演員。
那時徐崢沒想到,劇情很快就會照進現實。
出演《資本論》的同一年,徐崢主演的電影《人在囧途》上映,收穫了良好票房與口碑。

《人在囧途》中的徐崢和王寶強
電影導演葉偉民來自中國香港,對於內地的影片語境並不熟悉,在片場,徐崢成為“更像導演的人”,常常給演員講戲,並在內容上提供了許多笑點。
這段經歷讓徐崢腦海中萌發出想要成為導演的想法。
2011年,徐崢拿着自己參與創作的劇本《泰囧》,開始以導演的身份四處拉投資,卻頻頻被拒。
在信奉“名導光環”的電影圈裏,想要成為導演,“跨界新人”徐崢沒有任何信服力。
在好友陳祉希的介紹下,徐崢見到了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
最初,徐崢提出需要2000萬投資,王長田希望他能將預算縮減一點,徐崢卻堅持這一數額是經過精確計算,如果再縮減,便會影響影片質量。
在幾番交涉後,光線將預算提高到近3000萬。
2012年底,《泰囧》上映,第一天票房就達到3800萬,並最終大賣近13億,成為國內第一部票房超過10億的華語電影。
其主投資方光線傳媒的市值更是在短短一個月內增長几十億,股價翻了幾倍。

徐崢《泰囧》
《泰囧》開創了一種新模式,資本開始意識到,電影市場裏,低成本、新導演這樣的組合,竟然也能賺到大錢。
而對於徐崢而言,他以導演身份打的第一場仗,不僅大獲全勝,還改變了戰場上的風向。

有一次徐崢去上心理課,老師讓他在紙上畫一棵樹與一間房子。 徐崢幾筆畫好,畫面裏是一顆很大的樹,和一間很小的房子。
老師對他説:“樹代表事業,你在事業上花的精力太多,應該把房子畫大一點,這樣不成比例。”
如今看,那幾年,徐崢確實有着龐大的事業心。
《泰囧》大獲全勝後,徐崢獲得了影片利潤的10%,加上光線分成,他一共賺到了五千萬。
雖然這筆錢並不少,但見證了光線股價瘋漲,徐崢意識到,只有親自投資,才能收益最大化。
2013年,電影《港囧》立項,投資方已變為徐崢和陶虹共同成立的“北京真樂道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在當年,《港囧》上映首日,票房就逼近2億,並最終拿下了18億的總票房。

徐崢《港囧》
《港囧》上映前,徐崢與甯浩又一起入股“歡喜傳媒”,開始了兩條腿走路的日子。
之後,歡喜傳媒先後投資過《我不是藥神》《奪冠》《瘋狂的外星人》《一秒鐘》等熱門影片。
徐崢也開始投資許多新人導演,比如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陳正道的《催眠大師》,蘇倫的《超時空同居》等。
算下來,他參與投資的電影超過20部,總票房更是到達了180億,其中不乏許多製作成本低,且前期不被看好的作品。
因為投資眼光獨到,有一段時間,徐崢還被稱為“導演圈裏最會投資的演員”。

同時,在投資領域,他總能做到讓資本最佳化。
正如2020年初,徐崢與投資方歡喜傳媒將《囧媽》以6.3億賣給頭條系,開創大片網播的先河的行為,雖然招致諸多非議,但從商業角度看,這部電影不僅賺得收益,還讓歡喜股價大漲43%,市值暴漲20億。

電影《媽囧》中的徐崢
商業上的巨大成功並未讓徐崢樂在其中,反而將他推入了一種對自我身份的思考。
很長一段時間,徐崢並不喜歡“導演”這個頭銜,另一方面,他又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的演員”。
有一次,徐崢在網上看到一個問題:“説到演技派,你最先會想到誰”,問題下面有1000多條回覆,徐崢從頭翻到尾:
“我看到説誰的都有,就是沒有説我的。”

《港囧》之後,徐崢在大熒幕消失了三年,直到2018年,在導演文牧野的電影《我不是藥神》中,他重新找回“演員”這一身份。
《我不是藥神》成為當年的票房黑馬,在豆瓣被220萬用户打出9.0分的成績,徐崢再次因為“演技”被廣泛討論。

《我不是藥神》中的徐崢
在知乎上,有人如此評價徐崢:“沒頭髮的徐崢大多都是搞笑角色是喜劇,有頭髮的徐崢大多都是悲情角色給人帶來反思。”
在某種程度上,這也代表着他的兩種追求:
一邊是商業上的不能輸,一邊是創作上的不能輸,但當兩件事都要贏時,一切就變得更難了起來。

徐崢從不否認自己“偏俗”。
在對談節目《十三邀》上,他曾和許知遠感嘆:“我好想和婁燁合作一部電影,但又很擔心,他會不會覺得我太商業了,看不上我。”


但在徐崢漫長的演藝生涯中,也曾留下過許多“不俗”的片段。
1999年,還沒有成為“豬八戒”的徐崢,出演了程耳導演的短片《犯罪分子》,這是一部只有31分鐘的小成本作品。
彼時,程耳還在北京電影學院讀大四,這部作品是他的畢業作品,也在日後被稱之為“北電最好的畢業作品”。
在這部電影中,記錄下彼時尚且還處在文青時期的徐崢,多年後,這部短片再度走紅,有影迷惋惜感嘆:
“徐崢演技真好,可惜了現在的定位。”

1999年,《犯罪分子》中的徐崢
徐崢當然也明白曾經與現在的割裂,接受採訪時,他説:“程耳現在肯定看不上我。”
但徐崢完全“俗”了嗎?
近些年,賺錢後的徐崢一直在扶持劇院表演,他不僅發起戲劇教育計劃,在每年的FIRST電影節創投會上,他還會尋找有實力的導演進行扶持。
比如2020年,他擔任了新人導演邵藝輝電影《愛情神話》的製片人,不僅親自出演,還為其邀請來了馬伊琍、倪虹潔、吳越等出演。

《愛情神話》中的馬伊琍和徐崢
在接受《人物》採訪時,邵藝輝回憶起這次合作,她形容徐崢為“很典型的上海男人,很卑微,也很尊重女性。”
在拍攝現場,邵藝輝聲音小,常常説話會被旁人忽略,徐崢便會喊:大家安靜下來,聽導演説話。
許多羣眾演員後來也講起,有時組織人員會對他們十分粗魯,徐崢總會訓斥他們:
“不要這樣對任何一個人説話。拍片沒什麼了不起的,不要覺得自己有了一點點小權力就能不尊重別人。”
2021年底,《愛情神話》公映,成為當年豆瓣評分最高的國產電影,且在第二年的金雞獎上斬獲兩個獎項。
邵藝輝在自己的公眾號上感謝徐崢:
“我真的很佩服他,願意給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這麼大的機會和信任。”

曾和徐崢合作多次的何可可,評價徐崢很愛惜自己的“三個名聲”:一是好導演的名聲,二是好演員的名聲,三是“從不賠錢”的監製的名聲。
也正因如此,每次決定自導自演時,徐崢總要同時抓住這三個名聲,這也讓他變得格外謹慎:
“每當想往前多走一步,想稍微離經叛道一點兒時,我就會想,觀眾一定是不接受的。”
就像他曾多次在公開場合提及並不喜歡“囧”這個字,認為它是網絡時代的產物,沒有底藴,同時,他又清楚,在電影市場,這個字自帶的流量與吸引力。
意識到這點之後,他幾乎沒有太多掙扎,不僅把“囧系列”一拍就是整整8年,還讓其貫穿了自己的導演生涯。
但也因為太過清醒,他遲遲沒能接近內心最渴求的創作:
“有時候你感覺知道的越多,離答案就越遠。”



2003年,徐崢和陶虹結婚,婚後,兩人在北京與上海都安了家,一年之中,有幾個月陶虹會去上海生活,而剩下的月份,則是徐崢來北京居住。
偶爾,輪到徐崢在北京連住幾個月時,他會悄悄抱怨:“舌頭上沒滋味,北京的吃的,不鮮。”

陶虹徐崢一家三口
徐崢曾感嘆,他的特質和侷限性,都是上海人:
一方面,上海是他文藝生涯的起點,也是他日後許多創作的根基,另一方面,他身上又有着上海人刻板印象中的“精明能幹”。
這種對於自我的清醒認知,貫穿在徐崢的事業中。
他曾説:“我覺得每個導演拍的內容,都是他們內在想要解決的東西,就算是一個恐怖片導演,他也是在解決自己的問題。”
所以徐崢一遍又一遍在自己的電影中,講述着相同的故事:
人生總是失敗與成功交替出現,而一個人最終面對的,是內在的慾望與堅持,以及如何在失敗中重建自我。

毋庸置疑,在徐崢的導演生涯裏,上映12天,票房剛過3億的《逆行人生》,是相對失敗的,畢竟曾經的《港囧》在上映第一天,就能創造出近2億票房的成績。
如今,經此一役,沒有人知道,作為導演,接下來徐崢是否會就此退回安全區,繼續創作“徐式喜劇”。
也沒有人知道,徐崢的觀眾緣,是暫時消失還是永久失效。
一切或許只能交給他的下一部作品,才能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