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蝴蝶效應:東鄉變相策動的戰爭,埋下延安破獲珍珠港陰謀的伏筆_風聞
江宇舟-财经行业观察者-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5分钟前
在前面發表的專欄文《譴責張本智和是中國人太敏感?要儘快把我們的規矩立起來》中,曾提到一段歷史往事,張本石田他們參拜的東鄉平八郎,在晚年曾極力舉薦大角岑生入閣,而後者正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中主張侵略中國和東南亞國家的最狂熱分子之一,入閣僅一個月,就策動進攻上海,挑起了侵略中國的“一·二八”上海淞滬戰爭。
歷史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分岔:老軍國主義者舉薦的新軍國主義者正在窮兇極惡地擴大戰爭,孰不知慘烈的畫面喚醒了另一羣人在現場的日本人良知,由此走上了一條和它們人獸相揖別的道路,為反法西斯戰爭帶來了一段絢麗的華彩。
面對如今亂七八糟的“日本民俗”,面對如今這麼多日本人拜錯墳頭,日本人越是遺忘他們,我們越該大聲講出他們的故事。
這就是中西功、西里龍夫等同志的故事,在他們領導的小組裏,既有日本人,也有咱中國人,大家一起為了打倒日本法西斯而並肩奮戰,甚至打出了中日兩國的國境線。

左為中西功,右為西里龍夫
由此還連帶出一件諜報史上非常重要、但宣傳並不充分的大事:我黨曾破獲過日本偷襲珍珠港的企圖。
TG在二戰中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延安窯洞黃土高坡一樣土,可就在這麼土的情況下,連着預測到好幾件二戰全球戰場的大事。其中就包括這件事。
這可不是某些宣傳裏坐在發報機前破獲幾篇電報那麼輕鬆,背後是情報工作的長期滲透與信仰加持,大量艱苦細緻的交叉驗證,在環境日益收緊情況下的刀尖舞蹈,事後還要時時面臨險象環生,不少同志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有一件事情頗能證明這羣人的戰鬥力:中西功他們的逮捕令,是東條英機親筆簽發的。
中西功是日本三重縣人,1910年出生於一户貧苦人家,19歲時以優異成績獲得公費留學資格,前往中國上海,進入東亞同文書院讀書。這所書院是日本豪門近衞家族在中國開辦的文化交流機構,同時也是日本專門針對中國開辦的老牌間諜培訓基地。中西功就讀之時,校長就是後來的日本首相近衞文麿(這個名字後文還會多次出現)。其在日本特工組織中,酷似黃埔軍校在民國時代軍界的作用。書院的畢業生,憑藉嚴格的訓練在日本各特工機構中佔有優越地位,同窗之間又彼此協助提拔,仕途上往往飛黃騰達。
書院有一項傳統,學生們在最後一學年,必須花費兩三個月甚至半年時間,到中國各地或東南亞進行旅行調查。截至1945年,4000多名日本學生的腳步縱橫中國5000裏,調查內容涵蓋政治體制、經濟實力、民族關係、文化教育、社會風俗、交通地理,甚至邊疆關防。上海師範大學蘇智良教授早年在東京留學時,蒐集到這些史料,不由感慨:“在此之前,尚無哪一屆中國政府,能夠做到此點。”
然而,就是這樣一所書院,1925年就成立了中共秘密黨支部,1929年到校主持教學的著名經濟學家王學文,卻是中共黨員(咱一起念:天下無人不通……)。

中西功在書院不僅成績突出,而且與同學西里龍夫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上學期間,在老師的引導下,他們開始對馬列主義產生濃厚興趣,並從內心同情中國,反對法西斯獨裁,甚至還因散發反戰傳單被日本駐滬領事館短暫關押,所幸因無實據旋又釋放。
1930年,中西功與西里龍夫一起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還與同學一起建立了同中國團結鬥爭的組織“日(本)支(那)戰鬥同盟”。
“一·二八”事變後,日本海軍陸戰隊向同文書院提出,希望學校組織學生參加義勇隊,協助作戰。中西功不願捲入戰爭,他和同學們決定開展歸國運動,提出“不參加戰鬥,要求回國”,結果竟然如願以償。
1932年2月中旬,同文書院的所有學生都踏上了歸國航程。當學生們乘坐的船駛出長江口時,正好碰見滿載日本陸軍的大型運輸船迎面疾馳,中西功在回憶錄中寫道:
“當時我在心裏暗想,他們是去進攻中國,而我們則是去進攻日本。”
同船的一等艙,日本《朝日新聞》特派記者尾崎秀實也在回國路上。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艙室內,31歲的一等艙乘客尾崎秀實與22歲的三等艙乘客中西功悄然碰頭,坦誠交談。從此,尾崎秀實成為了中西功人生中重要的領路人。

尾崎秀實同志
值得一提的是,在書院期間,中西功曾參加抵制日軍入侵上海的行動,而尾崎秀實也在一二八上海事變中經歷了一次人生渡劫。他以記者身份來到上海採訪時,親眼看到日本士兵在上海街頭處決中國戰俘,理由是中國人只是“螞蟻”,而不是人類,這給他帶來了深深的創傷。
時間線在此收束,正如本文開頭所提示過,在入閣後僅一月就強烈煽動並策劃入侵上海的大角岑生,正是東鄉平八郎所推薦的。
老一輩所推薦的下一代軍國主義分子,卻刺激了本國有良知的更年輕一代,走上了和它們截然不同的道路。同文書院的畢業生在日本特務機關中,有一些就此成為了雙重間諜。
這是一個格外意味深長的畫面。
1934年,西里龍夫返回上海,任日本新聞聯合通訊社上海總局記者,不久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中西功也經尾崎秀實介紹回到中國,進入東北滿鐵調查部工作。
滿鐵調查部是日本在中國最重要的間諜機關之一。因為中西功提供了一系列描述中國內部情況的分析文件,被認為極有價值,他於1938年被提升為滿鐵上海辦事處調查室主任。同年,他與老師王學文重逢,正式加入了我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
在國內很多材料中,都提到中西功當年經王學文介紹,成為了一名“日籍中共黨員”。不過,據中西功本人的回憶錄《在中國革命的風暴中》,對此有不同的記述:“我沒有中國共產黨的黨籍。我本人並沒有提出申請入黨,曾經一個時期也談到過這個問題,但我本人並不很積極……”他被捕後的審訊筆錄也有類似表述,“我應該沒有辦理正式的入黨手續,但因為我是上海情報科的一員,所以我與中共黨員沒有區別。”
此外,中西功堅持向組織交納活動經費,僅1939年至1940年就交了大約400元。這些“黨費的替代物”,或許也是他被視為“日籍中共黨員”的原因之一。
可以確定的是,1931年1月,中西功曾加入王學文指導下建立的共青團同文支部。1936年,也是經王學文介紹,他加入了上海情報科。
1938年5月,中西功從滿鐵總部調到滿鐵上海事務所,不久憑藉《中國抗戰力調查》報告書,成為日本理論界的“紅人”。這份共5篇10分冊的皇皇鉅著,由滿鐵各調查部人員參與,歷時一年完成。中西功執筆的“政治篇”部分,被已經成為日本首相顧問的尾崎秀實評論為“全報告書最高水平之所在”。
奇葩的是,一份日本人調查的報告書,其結論是**“無論日軍如何進行軍事攻擊、封鎖,中國也不會因此在軍事上、經濟上被打敗”。**
**這樣的結論離不開教員的《論持久戰》。**他的回憶錄專門有一小節《〈論持久戰〉研究》,“我的工作便是從學習《論持久戰》開始”。只是讀了讀書中的戰術,中西功“就感覺自己也能參加戰爭、上場打仗,渾身充滿了力量。”讀到戰略,他更深感教員的分析“驚人的正確”。
報告書在日本軍政高層巡迴報告了一年。從東京的日軍參謀本部和海軍省,到中國長春、南京、北平、張家口,中西功作了無數場巡迴報告。滿鐵總裁大村卓一、關東軍參謀長飯村中將、上海武官府巖村武官長、阿部大使、中國派遣軍板垣總參謀長、華北派遣軍多田司令官等,都曾洗耳聆聽他的報告。
雖然對結論沒人敢應合,但中間的內容,被鬼子高層們評價為“它是情報,且系戰略情報”。中西功成為了日本高層認可的“支通”。由此又多了一個新頭銜——“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顧問。
鬼子們不知道,這時候剛生孩子的中西功,正在和媳婦兒商量,能不能把孩子起名叫“五三子”,因為孩子是在5月30日出生,他想以此紀念中國的“五卅運動”。因為夫人的堅決反對,才不了了之。

一張反帝反法西斯的隱蔽戰線大網,正在構建之中。
此時,西里龍夫已經擔任日本同盟社首席記者、日本中支派遣軍司令部奏任級顧問。在北平的日軍北支派遣軍司令部情報科長尾崎莊太郎、在太原的日本商人白井行幸也與他們志同道合。在此基礎上,以中西功、西里龍夫為核心的紅色地下網絡迅速成立。
1940年,滿鐵上海事務所成立了“特別調查班”,負責替日本蒐集中國情報信息。然而,日本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中西功一手創辦的這個調查班,其十幾個成員竟然無一例外,全是中共黨員。擔任調查班班長的程和生,就是中西功與中共之間的聯絡員。他們向代號“小開”的潘漢年負責,在中共上海情報科吳紀光領導下負責對日戰略情報偵察。
網上曾有笑話,説解放戰爭期間果黨某小組開會:“咱小組裏混進了一個國民黨特務”。中西功組織的滿鐵特別調查班比這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敵國派駐在外的情報機關,居然100%變成了為我方工作的機構。**情報包括日本政府對汪偽和“興亞院”的指示;滿鐵每月的月報;日軍對我八路軍、新四軍每次舉行“大掃蕩”的重要軍事行動,包括師團番號、兵員數量、掃蕩路線、坦克裝備數量等;甚至日本大本營會議和御前會議的機密內容……
更有甚者,源源不斷向上海情報科發送的,**不只是情報,還有經費——滿鐵撥給調查班的經費絕大部分也被交了黨費。**上海情報科老幹部錢明當年曾在北平負責聯絡日本同志尾崎莊太郎,據他晚年回憶,“這個班的作用,名義上是掩護,實際上是解決經濟問題。”參加調查班的同志,每人除生活費外,多餘的經費全部上交上海情報科。
錢明回憶,周總理稱這一情報工作為“國寶”。
以中西功為首的這一小組和以“紅色諜王”佐爾格、尾崎秀實為首的共產國際對日戰略情報組織是戰鬥在日軍內部的兩顆不定時炸彈,隨時向延安和莫斯科傳遞着日本方面的核心情報。後者在蘇德戰爭中發揮的作用已經在世界知名。戰爭開始後,近衞文麿兩度組閣,自1937年開始,聲名在外的尾崎秀實在來到近衞身邊擔任顧問和私人秘書,重要文件都交由他保管,此時接觸的更是大量日本政府的核心機密。尾崎秀實就將其中的內容秘密傳給德國籍蘇聯情報員佐爾格,有關中國的一些內容也發給中共中央。

尾崎秀實參會劇照,他作為日本首相近衞文麿的顧問,經常能參加高級別會議,獲得一手情報。
插播一句,王學文老師不僅發展了中西功和西里龍夫兩個對日情報戰的王牌間諜,還親自領導和教授了另一個潛伏在果黨心臟內部的重磅地下人員,這就是曾打入蔣介石身邊擔任速記員的沈安娜。“諜中教父”,當之無愧。
1939年,延安創辦日本工農學校,**王學文又在這裏負責講授政治經濟學,他把理論講授得深入淺出,把不少日軍戰俘教育感化成了“日本八路”。**1980年,香川孝志還寫信給王學文:“先生把那麼難懂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初步理論講解得那樣通俗易懂,使日本士兵能夠理解的功績,除了説偉大之外,説不出別的話來。”
言歸正傳,從1938年年底建立,中西功的情報小組在敵人心臟裏活動了3年半之久。
蘇德戰爭爆發後,為了確認日本法西斯下一步的進軍方向,各方都非常焦灼。1941年7月日軍在東北舉行的“關東軍特別大演習”(簡稱“關特演”)更是吸足了眼球。此時,蘇聯在德國的進攻下節節敗退,大片國土淪喪,此時,蘇聯方面急需瞭解日軍確切動向,以決定是否能從遠東抽調部隊參加莫斯科保衞戰。即使佐爾格已經發出了日軍即將南進的情報,但對蘇德戰爭爆發產生過錯誤判斷的蘇聯統帥部再也不敢完全依靠來自單一途徑的情報。
延安之前曾依靠小開領導的地下組織向蘇聯成功示警,此時自然也被拉了壯丁。況且就算蘇聯不來催問,寶塔山自己也對此事非常關切,**教員就有分析,如果日本北上攻蘇,中國抗戰處境將更艱苦。**他老人家曾在電報裏向小開焦急催問:“‘關特演’到底目的何在?十萬大軍搞什麼名堂?”
在這樣的形勢下,一線地下黨員們的壓力自不待説。
受尾崎秀實委託,中西功親赴大連觀看演習。在分別時刻,二人還沒意識到這是此生的永訣,看着沿途狂熱遊行的士兵、軍警和學生兵,中西功感慨:“我從沒想到有一天美麗的東京會變成一座軍營。”
尾崎秀實苦笑道:“這還是好的,我真擔心有一天她會變成一座廢墟。”

僅僅三年半後,李梅燒烤就來了。然而,尾崎秀實同志甚至沒有見到自己不幸言中的這一刻。
來到大連後,憑藉同文書院的諜報訓練,中西功敏鋭地捕捉到一些異樣的端倪——“關特演”的核心,是在大連進行的灘頭登陸演習。進攻蘇聯,需要演習灘頭登陸嗎?中西功認為,日軍這次大演習可能只是幌子,其戰略意圖有可能是南下。
他隨即來到了軍部報道部,本來想找與他熟悉的報道部記者武藤癸二瞭解情況,卻沒有找到。迫不得已,中西功使用了最初級的間諜手法,坐在記者中聽他們高談闊論,相互交流採訪成果,結果收穫頗豐,得知日軍參加“關特演”演習的部隊,已經南下到小笠原羣島,武藤就是到台灣去採訪前線部隊的。這顯然説明日軍即將南下攻取東南亞,而不是北上進攻蘇聯。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我們的地下工作者並非只是單純通過中西功同志的工作來進行判斷,而是進行了細緻的交叉驗證。西里龍夫利用自己的情報系統,發現日本在偽“滿洲國”、華北的軍隊輜重正往南方調動,駐旅順等港口的日本軍艦大批駛回日本。
小開也親自上陣進行摸排,通過報紙、電訊和其他情報,對日本的經濟狀況和戰略物資進行了研究,判斷日本海軍的油料儲備只剩下30天,因此很有可能要南進印尼獲取石油。他還託人尋找橡膠廠去打聽,果然發現了日軍訂單,有膠皮套鞋、雨衣、槍套,更加肯定了日軍不是北進,一定是往南面打。

電視劇中反映的小開在電報局蒐集並等候信息
1941年8月23日,日本最高統帥部在東京開會,作出“今年不向蘇聯宣戰”的決定。此時,彙總各方情報,大家也已經基本確定了日本南進目標。
如同修煉打怪一樣,上一個任務剛完成,新任務就此解鎖——中央來電:要求進一步搞清日本發動戰爭的準確日期。中西功在東京極力奔走,試圖找到更加可靠的證據,但收效甚微。

涉及這一段歷史的影視劇似乎只有小開本名電視劇,教員繼續由古月老師擔綱,頗有意思的是,時任小開頂頭上司,是由侯天來老師扮演的,但自從長了鬍子就沒有面部特寫了。更有意思的是,受小開領導的夏衍先生是由“高育良”張志堅老師飾演。這個演員梗要刷起來可就刺激了,點到為止。
就在此時,還發生了連環意外事件,面對軍部日益加碼的對美開戰壓力,近衞文麿臨陣退縮,於1941年10月16日宣佈內閣總辭職,東條英機繼任首相,日本國內管控更加嚴厲。2天前,尾崎秀實已經被捕,到10月18日,佐爾格也被捕。但當時他們的情報組成員還沒全部暴露,有漏網之魚用最後的努力向中西功、西里龍夫等同志發出了警報“向西去”。

東條英機逼退近衞文麿劇照
面對日益緊張的局勢,日本同志們依然留守在一線戰鬥,中西功曾這樣表露心跡:他在滿鐵內部建立的情報網正是黃金的運轉時期,存在的每一天都能夠向延安提大量有價值的情報。如果自己轉移,整個情報網就必須立即撤毀,這意味着多年心血化為灰燼。因此,他必須堅持戰鬥,儘可能一面完成任務,一面拖延情報網覆滅的時間,為組織提供更多的情報。
中西功認為在美國參戰之後,反法西斯戰爭將會迎來重要的轉折階段,為了促成這樣的歷史轉折,任何一份情報的價值都超過自己的生命。
這是值得我們記憶的一段歷史,不僅中西功在堅守崗位,他小組中的數十名情報員也無人離開,無人叛變,哪怕這意味着特高課的魔爪隨時會落在自己頭上。
就這樣,中西功和他的戰友們,無論是日本人西里龍夫(駐南京、上海)、尾崎莊太郎(駐北平)、白井行幸(駐太原),還是中國人李得森、程和光(原名鄭文道,中西功的單線聯絡員,被捕時為了掩護同志跳樓自盡),都一直堅持工作到情報網被搗毀的最後一刻。

從左至右分別為尾崎莊太郎、西里龍夫、中西功。這些日本同志的名字是值得我們永遠銘記的。

為掩護同志在特高課監控中一躍而下的鄭文道,他曾和中西功説:“如果你被抓去,也許我也會被抓,我會為你掩護到底。如果這個目的不能達到,那麼為了保衞組織,我將一死了之。”
這是我們當代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正在焦急時刻,一起巧合的邂逅讓情報工作峯迴路轉。有一天,中西功在回旅館的路上意外遇到了那個去了台灣的記者武藤癸二,踏破鐵鞋無覓處,顧不得怎麼寒暄,中西功劈頭蓋臉就問:“台灣怎麼樣,要進攻了嗎?”
如此單刀直入讓武藤吃了一驚,這麼機密的信息他怎麼知道?隨後想起對方原是“滿鐵”的大特務頭子,又覺得自然而然,隨即開始説起自己在前方採訪的情況,包括海軍艦艇已經在瀨户內海集結,日軍內部對日美談判沒有信心,談判的截止日期是11月30日等。
得到這些情報的中西功如獲至寶,迅速返回上海,核對滿鐵內部機要文獻《編內參考》《帝國作戰綱要》等,並綜合西里龍夫的情報後得出結論,通過小開向延安通報:日軍即將南進,日美談判將於11月30日截止,不再拖延。開戰時間在12月8日的可能性最大,機率達90%。

小開與中西功接頭的劇照
至於具體時間的推算,多年以後,中西功在回憶錄中寫道:
“11月下旬,日本將要對英美作戰的形勢已經非常明朗。滿鐵的密碼電報已經收到了日美談判的相關情況和即將調往南方的日軍部隊的編成表。大家都明白,日美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當時大家最關心的是戰爭會在哪一天爆發。11月30日,南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召開重要會議,很快傳出日本將於12月上旬的某個週日對美國發動攻擊的消息。”
為什麼是週日?因為“德國進攻蘇聯就是選擇在星期日,日本也不會放過這個日子。”
因此,可供選擇的時間只有12月1日、8日和15日。
從艦隊可能的軌跡出發,中西功最初判斷可能會是12月1日,但是戰爭沒有爆發。後來,中西功又判斷可能會是12月8日,畢竟15日拖得太久。這也是後來小開授意通過軍統在上海的秘密機關“21 號”程克祥、彭壽兩名特工轉重慶,發給美國大使詹森的時間。
教員對此還來了句神評論:“讓小開他們照顧一下戴笠的飯碗咯~”順便又叮囑,給小開的電報要寫上大寫的好,被告知電報寫不了大字,於是説可以寫好好好,再加上一個很好。

還是該劇劇照,教員與侯天來老師扮演所扮演的角色,在推敲給小開電報那個“好”字怎麼寫,以及通過什麼渠道去照顧下戴笠先生的飯碗。

緊隨着就是戴笠的鏡頭,不得不説老劇一大票都是神仙選角。。。
但其實中西功心裏並不篤定,他也一直冒險在一線盯着情報,正像他和小開説的那樣:“我的預測還沒得到證實,直到看到艦載飛機起飛才是真的。最後一刻還可能發生變化,我不能離崗。”直到12月7日晚上,一切都還正常。上牀睡覺前,中西功還在想,也許真改到12月15日了?
結果,12月8日凌晨,也就是美國時間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中西功聽到日本海軍炮擊駐上海英美軍艦的聲音,不禁感嘆:“果然是今天。”
由於中西功通過自己的關係給特高課設置了種種障礙,也由於佐爾格的刻意掩護,直到1942年6月,中西功小組才被破獲。從得到警報開始,他們足足堅持了8個月。有報道稱,就在被捕的前一天,西里龍夫還發出了日軍進攻中途島的絕密情報,但並未查到其中具體的內容。
中西功的被捕更可惜了一些,1942年5月,日軍第13軍發動了浙贛會戰。中西功已經設法取得了“從軍調查員”的資格,打算到達浙贛線後相機“失蹤”,前往後方根據地。不幸的是,到杭州後,中西功突然被東京直接派來的“特高課”特務誘捕,並押往東京。
中西功被捕後,剛一審訊,就讓鬼子們瞠目結舌。這個被日方稱為“中共諜報團”的組織,核心成員包括7名日本人和7名中國人。1943年10月發佈的《特高月報》統計顯示,**僅中西功收集的情報就涉及政治、外交、軍事、經濟和社會等方面,共計200餘件。**特高課驚歎:“日軍常常遭遇共軍的游擊戰,時而碰上預想之外的苦戰,……很明顯地,橫行在佔領區內的間諜團的策動也構成其重要原因。”
中西功從上海被押到東京後,受到嚴刑拷打,甚至內臟出血,不省人事。他始終不肯説出接頭人,卻坦然承認出於信仰向中共提供過情報。此外,他還發揮老本行,列舉了掌握的大量國內數據,無可辯駁地説明了侵略戰爭持久的前景必然是經濟崩潰和徹底戰敗。
“再過3年,日本將敗。然後我就會大模大樣地出去。”
同時被捕的西里龍夫更以雄辯的教授式口才,把審訊室當成講堂,宣講着馬列主義和當前形勢,警視廳官員和看守們聽着聽着都有點要帶小板凳來聽課的意思了,還要做筆錄,被開玩笑説這和上課記筆記有什麼兩樣……
法庭受審時,二人組合在一起的二重唱更是功力了得,哪部紀錄片裏曾講過這嚴酷考驗中的輕喜劇:
中西功在法庭上反駁“叛國罪”的指控時説:“制止日本侵華戰爭,能使日華人民從毀滅性的災難中解脱出來,實現日華和平和日華人民世代友好,這是兩國人民的莫大幸福和根本利益所在。”西里龍夫則又要開始清嗓子“今天,講一下世界共產主義運動對日本的影響及未來……”“今天,講一下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發展史……”
主審法官只能打斷講話説:“此處不是宣傳共產主義的講壇,今天閉庭。”
1944年,二人被日本法庭雙雙宣判死刑。宣判書稱:“彼等不怕犧牲,積極努力,用巧妙之手段,長期進行偵察活動,其於帝國聖業、國家安全、大東亞戰爭及友邦勝負,危害之大,令人戰慄。”
同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節當天,更先暴露的佐爾格和尾崎秀實被執行了絞刑。
然而中西功和西里龍夫居然倖存了,特高課認為中西功手上還有關於TG的大量材料,直接吊死未免可惜,還想從他口裏再榨一榨。中西功心領神會,表示自己會寫一本《中國共產黨黨史》,據説特高課還和他溝通了寫作內容。

中西功在獄中撰寫的《中國共產黨史》日文版封面
隨後中西功不僅越寫越多,還提了個要求,有些細節自己也不太清楚,需要西里龍夫協助……
就這樣,兩個人寫到1945 年8月15日,裕仁投降書都念完了,他倆的書還沒有寫完……
1945年10月,根據盟軍司令部釋放政治犯的命令,中西功、西里龍夫等還倖存的同志們被無罪釋放。
頗為幽默的是,中西功他們出獄時,關押他們的巢鴨監獄正在張羅着容置一批新犯人,正是策動戰爭的甲級戰犯。

被巢鴨監獄收監的日本甲級戰犯們
戰後,中西功拖着傷病之軀為重建日本共產黨奔走,曾擔任過日本參議院的日共籍議員,並長期任日共神奈川縣委員長,1973年病逝。

中西功與夫人中西方子,拍攝於1972年6月。
據他的夫人回憶,身患胃癌晚期的中西功,在彌留之際,最後懷念的仍是在上海的鬥爭歲月,斷續地説:“我真想去看看!……看看那些街道,那些勝利的人們。……他們有了自己的共和國……”
稍可安慰的是,他看到了中日關係正常化的這一天。
中西功那位想被父親取名為“五三子”的女兒——中西準子女士,後來成為東京大學環境與安全研究中心的教授,這是該大學成立以來首次有女性被任命為東京大學工程系的教授。2021年當選為日本學士院院士。
西里龍夫同志在1981年回到中國,與他的中國老師、戰友重逢。1987年去世,留下的遺言是:“我對一生無悔無怨”。
1997年,以小開本名為名的電視劇開播,其中以較大篇幅反映了中西功、西里龍夫等人的事蹟。本文配圖劇照全部來自該劇
2011年,以中西功為主角的《智者無敵》開播,由陳寶國老師飾演的主角中村功,其原型就是中西功。

但是這樣的宣傳都來得晚了一些,影響都小了一些。
過去二十幾年,有一些對歷史解構的觀點,試圖對TG領導的情報戰進行貶低,時而對中西功同志他們視而不見,時而忽然宣傳起果軍內的電報破譯奇才,一度主流新聞全是“果軍密電破譯珍珠港事變”,甚至破譯導致山本五十六被伏擊,越傳越邪乎。
其實稍作歷史考證,便能發現漏洞百出。
50年代,因私見汪精衞且長期未向組織彙報,小開遭到隔離審查,在李克農同志親自主持的一次審查裏,列出了五項反證,這是並不用於公示的內部材料,供頂層審閲,嚴肅性自不待説,其中“太平洋戰爭爆發的情報”赫然在列。

而前20年對某人的宣傳,網友們早從邏輯上就已經發現了漏洞,笑稱“只能説破譯員把精力都用在了國際反法西斯事業,對國內的事顧不上了”
台灣方面則是這麼説的:

美國方面則更狠,時至今日所有美國關於太平洋戰爭的書籍,都隻字未提其人其事。並且留了個大標題:

正如本文寫到的,情報戰線上探取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除非極其罕見的情況,否則很難是在一個秘密房間裏針對幾條密電碼就能確認,需要各條戰線的人士親自下場、多方打聽、交叉驗證,期間的險象環生、刀尖舞蹈自不必説。
而中西功、西里龍夫他們創造了一系列諜報史上罕見的現象:
他們投身於和自己本國貌似為敵的鬥爭,卻不為任何物質利益,只為一腔信仰。
為了這份信仰,他們不僅沒有向供職的組織領取過什麼報酬,在組織困難時還以經費甚至積蓄傾囊相助。
他們憑藉自己的努力和感召,將自己表面上服務的工作團隊完完全全變成了對方的情報機構。
他們在明知自己即將暴露的情況下,還依然堅持戰鬥,無一人叛變、甚至無一人離崗。
歷史也證明,他們不僅是情報戰線響噹噹的精英,是真正的國際主義者,也是真正的愛國者。他們的事蹟,不僅是精彩,更是感人,在大智大勇的奮鬥中,畫出了中日友誼的真正模樣,寫出了國際主義的真正內涵,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最後,再次為他們點上這首《人間處處重真情》,演唱者正是演唱過《江上行》《當陽常志此心丹》的崔京浩老師。
參考
1^諜戰奇俠 ——日籍情報員中西功的潛伏戰 https://bjrbdzb.bjd.com.cn/bjrb/mobile/2024/20240514/20240514_009/content_20240514_009_1.htm?storyId=s66427240e4b0f5cd59e297fe&userID=616fa424e4b0228cdfcea153,1&isshare=1&channelId=5b165687a010550e5ddc0e71&columnId=5f094d39e4b086b26e065144&contentType=12&isBjh=0&time=1715648970183
2^約翰遜,《錢伯斯:叛國罪的一個例子》,斯坦福:斯坦福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0頁。
3^陳祥,日本海軍侵華戰略在九一八事變中的轉變 https://www.19371213.com.cn/research/rbqhnjdtsyj/202112/t20211222_3238959.html
4^Did a forgotten Japanese journalist turn the tide of World War II? https://web.archive.org/web/20160501205601/http://atimes.com/2015/08/did-a-forgotten-japanese-journalist-turn-the-tide-of-world-war-ii/
5^素筆丹心——中共情報員沈安娜的潛伏14年 http://dangshi.people.com.cn/n1/2017/0207/c85037-29062449.html
6^蘇星,學習王學文同志為傳播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奮鬥終生的精神
7^共產黨在這裏把“鬼子”感化成“八路” 探訪抗戰時期獨一無二的延安日本工農學校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1-04/30/c_1127394291.htm
8^“西里龍夫同志” 中日紅色戰友往事 https://www.rednanjing.cn/article/1207/cid/3.html
9^潘漢年從橡膠廠查實日本偷襲珍珠港情報 https://epaper.gmw.cn/wzb/html/2017-08/12/nw.D110000wzb_20170812_2-05.htm
10^鄭文道:捨生存大義 遺烈動扶桑 http://dangshi.people.com.cn/n1/2021/0814/c436975-32193062.html
11^揭秘《智者無敵》原型:日籍紅色間諜——中西功 https://www.krzzjn.com/show-645-5037.html
12^“外籍黨員”:中共黨史上的一個特殊羣體 https://news.cctv.com/2016/06/30/ARTIBBE3SlyXlCfRzY0jgl1x160630_4.shtml
13^日籍中共黨員西里龍夫:抗戰中曾提供大批情報 https://news.ifeng.com/history/1/200612/1221_335_52186.shtml
14^關於潘的歷史,被歪曲解讀有很多,這裏推薦李克農同志之子談潘漢年事件,説清楚了事情的基本輪廓,以及李克農在什麼樣的歷史背景和個人立場上來調查這件事情 https://www.sohu.com/a/25153767_115854
15^羅青長:潘漢年案的歷史教訓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74037.html
16^是誰破譯日襲珍珠港? https://news.ltn.com.tw/news/politics/breakingnews/1244729
17^珍珠港事件:密碼分析員不可能破譯出一封不存在的情報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969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