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浪漫是叛逆,是不斷推倒往昔_風聞
张佳玮-作家-昨天 22:01
許多人對巴黎有個美好想象:
這是個古典的、浪漫的、應該一成不變靜靜美麗的城市。
然而巴黎歷史上,實是一座海納百川、變化不停、又老又年輕的叛逆之城。
法國國慶日至今依然是巴士底被攻陷之日,眾所周知;斷頭台曾斬了多少高貴的頭顱,不勝枚舉。如今巴士底依然立着柱子,紀念這曾經的成功。

真正的舊巴黎,在19世紀中葉奧斯曼男爵推動城建改革後,也已成過去。
19世紀的巴黎人曾熱衷石頭建築,鄙夷鋼鐵與玻璃,但小仲馬們的非議,也擋不住埃菲爾鐵塔成為經典,擋不住1900年世博會,用鋼鐵玻璃+石頭的折中主義,建起了大小宮。

諾曼底來的外省少年莫奈和他的小夥伴們,在1870年代被嘲諷“印象派”,半個世紀後,他和雷諾阿看着自己的作品成為經典。

馬蒂斯和他的作品,一度被嘲諷為“野獸”,結果野獸派如今也名垂藝術史。
荷蘭來的梵高,美國來的惠斯勒,英國來的西斯萊,都可以在這裏成其大名。
北非來的加繆,東南亞歸來的杜拉斯,都在巴黎成了傳説。
愛爾蘭來的喬伊斯,美國來的海明威,都在莎士比亞書店的幫助下成名。
法國史上最卓越的足球運動員是?一對阿爾及利亞夫妻在馬賽生下的齊達內。
科西嘉人拿破崙表示:真有趣……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蒙馬特,本是一羣流浪藝術家聚居所在,紅磨坊的康康舞本來不登大雅之堂,然而連帶為紅磨坊畫宣傳畫的勞特雷克,如今都寫進了歷史。

蒙馬特有了名、漲了房價後,莫迪裏阿尼等藝術家跑去蒙帕納斯聚居,於是1920年代到1930年代,蒙帕納斯成了新一代藝術家的天地。
所以巴黎的典雅傳奇,實是無數後浪推前浪的外來人與叛逆青年,創造出來的。
如今已成傳奇的所謂左岸文化、左岸咖啡館,實則是那一代代還沒富貴的文化人們努力叛逆的戰場。
1920年代,比海明威年長1/4個世紀的女作家格特魯德·斯泰因,也住在巴黎,算海明威的前輩。某天,她跟一位修車青年鬧點不愉快,就對海明威説:
“別跟我爭辯,你們就是迷惘的一代。”
剛經歷了一戰、一向自覺嚴以律己的海明威,自然覺得這話不能接受:説着修車的人呢,怎麼就忽然給我栽上了?
他在丁香園咖啡館前想:明明每一代人自有其迷惘啊;憑什麼我們就迷惘的一代?憑什麼上一代人,就給一代人下結論了?
“那些輕率的標籤,還是都見鬼去吧!”

説巴黎浪漫,然而浪漫主義,本是德拉克洛瓦反抗新古典主義和學院派秉持的宗旨。在雨果那代人看來,浪漫是絕美與絕醜、高潔與污穢的極端對比。繪畫上則認為浪漫主義的宗旨,是色彩對比鮮明鋭利、強烈的動感和戲劇性、令人情緒充沛。燦爛的紅,猙獰的黑,誇張、劇烈、張揚、傳奇。
説句極端一點的:浪漫即叛逆。

所以巴黎的歷史,實是不斷叛逆、推翻過往的歷史。
老去的傳奇與輝煌,總是由代代叛逆又不服管的年輕人創造。
是老的,是新的,是代代相傳的舊傳統與新習慣不斷碰撞得來的這麼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