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地下5000米寫詩的礦工,沒有逆天改命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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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搖滾客

今日BGM,《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萬能青年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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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十三邀》採訪了礦工詩人陳年喜。
他和餘秀華一樣,是少數從底層掙扎出來,可以靠賣字為生的農村人。
作為底層代表,這幾年陳年喜參加過很多大型活動,大家都説這才是“中國良心”。

但湊近看他本人的生活,我懷疑是否有人想過這種“良心”生活。
卓別林曾説過一句話:生活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
這句話改改用在陳年喜身上也很合適:
有良心卻吃不飽飯,這良心到底能值幾個錢?


陳年喜,陝西丹鳳縣人。
村子的地理位置屬於“小秦嶺”,也就是秦嶺的餘脈。這裏盛產金礦,陳年喜在礦上幹了16年爆破工。
身體幹廢了,金礦也差不多資源耗盡。陳年喜的村子便不斷衰敗,從巔峯期的3萬人、萎縮成現在的1萬多人。
鎮子上又沒啥支撐性產業,有錢有技術的早跑了,留下來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陳年喜本來也有機會逃出去的,他和幾個兄弟合計好出國,去哈薩克斯坦幹3年,最高能掙90萬,有這筆錢一家人就有改命的機會了。
可這時他被確診塵肺病。
這是礦工的職業病。在金礦搞爆破的16年,每時每刻被粉塵淹沒,最後肺部不可逆的纖維化,如果沒錢洗肺人是可以活活憋死的。

治療塵肺病至少十萬,農村人沒醫保幾乎全自費,這筆救命錢花光了家裏的存款。
再加上前今年確診頸椎病更換的進口配件,陳年喜集齊了礦工職業病三件套,年輕時在礦上玩命賺的錢、年老了又全交給醫院。

好在他最終保下了一條命,更幸運的是他靠寫詩火了,這在農村幾乎是奇蹟。
一個農村人,靠寫詩火了!
陳年喜甚至算得上暢銷作家,散文集《微塵》最高賣了8萬本。
以陳年喜的名氣,我以為他會過上還不錯的生活。沒想到他只是在鎮上租了個二居室,這裏通快遞可以賣賣香菇土特產。

他最大的經濟來源是“賣親籤”。
先從網上買自己的折扣書,簽上名後再以50元一本的價格賣出去,每本書賺個5塊差價,一天能籤30本左右。
一個月收入大概在4500元,這就是家庭最穩定的經濟來源。



陳年喜1970年生人,今年已經54歲,在農村正是含飴弄孫的年紀。
可他不僅得為自己掙養老費,還有塊心病:擔心自己走了,兒子該咋活?

陳年喜的兒子叫“陳凱歌”,1999年生人,今年25歲。
起這名並不是為了佔某位大導的便宜。純粹是陳年喜愛聽着廣播跟着唱戲,正好有個收音機牌子叫“凱歌”。
兒子大學畢業後外出打了幾年工,最後還是回到家鄉小鎮,如今算陳年喜的半個助手,幫着老爹開網店賣點香菇土特產。
許知遠問陳凱歌“最想做什麼職業”?
年輕人的回答是:“做個網店老闆,一年掙個2萬塊錢能交房租、水電費。管個吃喝,也不操心別的”。

説實話看到這裏,我很氣憤這個年輕人的“擺爛”。
家庭條件貧困、父母一個是塵肺一個是哮喘,都是不能再操勞的身體,他一個年輕壯勞力不想着外出賺錢、反而想着躺平。
父母千辛萬苦供出一個大學生,以為這個家從此能跳出農門,結果供出來一個啃老貨。
所以陳年喜急啊,自己這代想的都是咋賺錢支撐起一個家,現在年輕人不婚不孕不工作,難道這個家庭就此絕後了?
我在陳年喜--陳凱歌這對父子身上,看到了貧窮的代際傳遞。

陳年喜説兒子大學畢業也去省城西安找過工作,乾的還是專業對口的測繪。
工資3k,租房要花掉1k、再加上吃喝拉撒,一個月賺的只夠活着,想存錢不可能。
然後兒子又去幹保安,還是一個月3k。想想沒意思、沒幹幾個月就收拾包袱回家了。
這個年輕人看似躺平,實則他是過早看透了生活的殘酷。
測繪or保安,聽起來應該是兩個階級的工作。
早知道大學出來幹保安,還不如初中輟學直接去幹,還能少走十年彎路、省下十幾萬學費。
但社會現狀就是一個月3k的保安你看不上,大批畢業即失業的大學生搶着幹。
這當然是個學歷社會,從985、211到普本再到專科,社會依照學歷分配社會階級。
但如果你沒擠進頂尖的名校圈子,普通大學生就是牛馬預備役。
而更殘酷的是,你一旦上過大學,就很難脱下孔己已的長衫了。

凱歌那些沒上過學的鄰居,早早就跟隨父輩的腳印去新疆、去山西挖金礦。他們從未有過跨越階級的希望,反而能平靜面對底層生活。
而這些看在陳凱歌眼裏卻是社會對人的磨礪:人一長大就像那煙花一樣,散得滿地都是。
他終於意識到“沒人任何人是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他們只會以這個世界的意志為轉移”。
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命運,那不如索性躺平。



兒子的躺平顯然是陳年喜無法接受的,他也講了個“一萬塊”的故事。
説自己當年在礦上3個月賺了一萬塊,買完車票就不能買吃喝了,因為他就想帶“一萬整”回家。
一路上忍飢挨餓他自己也想不通,也沒人逼着一定要帶整錢回家,咋就這麼虧待自己呢?

這“一萬整”是陳年喜的信念所在。
他覺得再苦再累自己也能撐起一個家,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牛逼!
陳年喜在內是一家之主、在外是扛起生活重擔的真漢子,即使再苦再累他心裏是舒坦的,這是一條主流社會認同的成功之路。

**但兒子陳凱歌這一代已經無法複製父輩的成功了。**
光拿“結婚成家”這一項來説,陳年喜當年也窮,可哪怕花費3年,最終也能動手蓋起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
他的婚事也相對容易,年輕時趕上“文青熱”和城鎮女孩看對眼。因無法解決户口與工作無奈回村,最後也能與鄰居姑娘成婚、組成家庭。

但陳凱歌這一代,早已不是這個生活邏輯了。
陳年喜自己村裏的真實故事,男方想找同村女孩結婚,對方要求必須得在省城買房。這是硬指標“沒得談、不必談”。最後男方家庭只能湊出十幾萬首付,在遠隔幾百公里的省城買了房。
有人説“彩禮”是向窮人徵收的貧窮税;
**一棟城裏的房子,就是整個社會向農村人徵收的財產税。**
而陳年喜顯然支付不起,所以他“沒臉”要求正值壯年的兒子成家立業。

在陳年喜身上,我先是感受到“底層人財富的無法變現”。
很難想象以他的名氣,除了每年幾萬的版税外,竟然只能靠“賣簽名”過活。

太可笑了,這年頭啥牛鬼蛇神只要會整點花活都能賺的盆滿缽滿,而陳年喜恰恰因為“為底層發聲”而被排出發財體系。
可以想象,只要陳年喜直播帶貨便會立馬塌房,人們會指責他想錢想瘋了、晚節不保。
他作為苦難的化身已經被“道德化”了,他只能高貴的餓死,而不能平靜地享受生活。

所以陳年喜的成功經驗也無法延續。
兒子陳凱歌也寫過幾篇文章、賺過幾百稿費,平心而論寫的還不錯,但這和陳年喜本人沒啥關係。
中國的文壇早已是鐵桶一塊,有人會投胎找個好爹哪怕寫詩狗屁不通也能出詩集、去體制內任教。
這是一套在學閥把持下運行流暢的晉升體系,但它天然排出了像陳年喜這樣的“異類”。
身為農村人,他本應該一輩子在重勞力上耗光力氣,但他闖出來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是,該把他放在哪個位置呢?
他無法被精英階級吸收、又無法再回鄉村與老鄉們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所以他作為一個異類,只能靠主流的施捨活着。**

陳年喜錯就錯在他不該出生在農村,或者在農村活着認命就行了,但偏偏他還有個文學夢。
他闖出來了,他每首基於親人血淚的詩,都是一次對權貴階級的打臉。誰想聽?誰會真的去解決他的生活困境?
恰恰陳年喜的晚年苦景,是對所有人的一次警醒:不聽話,也會落得和他一樣境地。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如今這句話得再改改:
為眾人抱薪者,不僅得凍死。還要把他做成一塊冰雕藉以示眾,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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