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我在浙江買下一座島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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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冬禾
來源 | 最人物

擁有一座獨屬於自己的小島,隨心所欲地打造它,在不想面對他人的時候將自己藏起來,在精力充沛時邀請朋友們來島上度假。
這樣的生活方式,沒人不喜歡。
當我們將小島生活視作白日夢時,小賈和山貓真的成為了島主,將幻想落到實處。
山貓在加拿大購買了一座價值九十萬的小島,這個價格甚至無法在國內大城市購買一套住房。只要不再出售,這座小島永遠屬於山貓。
小賈用招商引資的方式在浙江買下一座60萬平方米的小島。他白手起家成為創業公司老闆,當公司做到行業細分領域頭部時,被股東背叛又賣掉公司。
大起大伏後,小賈才剛滿30歲。他離開繁雜的城市,回到小島過上離羣索居的生活。
當生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和無邊無際的大自然,小賈將島上的每一天都過成大家夢寐以求的樣子。

小賈在社交平台上隔三差五就更新一條視頻,他穿着簡單的短袖和大褲衩出鏡,坐在椅子上背靠江河分享自己的人生感悟,他談“什麼是開心”、“什麼是自由”和“戰勝抑鬱”。
這位留着絡腮鬍的三十出頭男性,對自己的定位並非情感分析師,而是島主。大部分視頻的背景都是一座位於浙江省的小島,小島上寬闊的田地、坐落整齊的集裝箱、江河延伸處的夕陽被如數展示。
小賈鬆弛地在島上穿梭,毫無班味。
互聯網仍保存着小賈四年前做的賬號,他衣着正式地坐在辦公室裏,回答的問題是“怎麼樣的人適合創業”、“創業者的動力來源是什麼”、“想對年輕人説什麼”。
那時他是醫美公司的創始人,對自己的定位是“打造千萬美業單店,用品牌顛覆行業”。

21年的小賈
小賈的生活被涇渭分明地分成兩半,切開人生的分界線的是他的心理疾病。
被診斷成躁鬱症時,身邊的人大多都不理解,小賈自己也沒有當回事。
2014年,小賈大學畢業後在杭州從事金融工作,第二年進入醫美公司,現在回想,當時恰好從金融巔峯末期進入醫美巔峯初期。
小賈回憶,那時的醫美行業,風口大、但行業亂,從業人員多為低學歷、苦出身。
花了8個月時間,小賈從行業新人做到一家醫美公司的運營總監,25歲時,成為該公司分公司的經理。
工作三年後,他積攢了創業的原始資金,帶上三位朋友作為股東,又招聘2位員工,租下200多平米的一層寫字樓,創建了自己的醫美公司。
站在風口上,小賈很快在“互聯網+醫美”這條賽道上做到風生水起,獨創了風靡一時的“野生眉”概念。
耗時兩年,一家只有6個人的公司擴張到300人,合作了除李佳琦之外的所有頭部網紅。

小賈和金星合照
公司承載了小賈最大的期待,當時他只有兩個目標,一是35歲時,讓公司上市並自己退休,另一個是30歲之前進入福布斯U30排行榜。
他的野心很大:“我不喜歡這個行業,但我想把它做成我喜歡的樣子。”
當人以過快的速度前進時,或許暗礁正在前方潛伏。
2021年,小賈29歲,機構告訴他進入福布斯排行榜的報價是27萬。他將排行榜視為30歲的禮物,沒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里程碑,用錢就可以買到。
小賈也逐漸認清公司無法上市,互聯網擁有前互聯網時代無法想象的關注,這為自己的產品帶來巨大的流量,也代表着公司推出的所有概念、產品,短時間內就能在互聯網上被批量模仿復刻。
行業陷入內卷後,也走向了下坡路。

小賈參與時尚活動
2020年時,小賈檢查出了抑鬱症,他不以為意、仍然正常工作和生活,直到1年後遭遇的挫折摧毀了他建構的一切。
2021年年末,公司資金出現問題,股東大會上,其餘股東都暗戳戳表態想將問題推在公司CEO小賈身上。
某天晚上,股東們撬開了小賈的保險櫃,拿走公章和財務電腦。
昔日的合作伙伴,竟然在派出所相見。小賈感到一陣心涼:“原來你們在國外學的是這些東西。”
普通人要掙扎的生存問題太多,幾乎都與錢相關,當小賈處於行業頭部、賺得盆滿缽滿時,思考的卻是感情問題。
身邊的朋友基於小賈的能力、地位,總是樂於捧着他,為他打造了一個烏托邦,而面對殘酷現實問題時,看起來完美的情誼生出裂縫。
小賈花費半年處理官司,躁鬱症越拖越嚴重,對股東牽頭人打電話:“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公司能賣掉就賣掉。”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放棄公司,但生活不如計劃地,駛向了另一個港口。

2022年初,處理完公司後,小賈在全國各地旅遊。即使不用再處理煩人的公務,目之所及是新鮮的風景,小賈的情緒仍然低迷。
2023年9月,因為家事,小賈結束了一年半的旅遊,返回杭州,恢復了穩定的生活。

小賈幾乎每天都去健身房上課,運動分泌的多巴胺帶來了愉悦和輕鬆感,他的狀態逐漸趨於平穩。年末時,小賈意識到自己恢復了部分處理事情和與其他人接觸的能力。
他想到自己在2021年購買的小島,準備前往島上生活。
2021年,小賈和合夥人購買了浙江省衢州市的一座小島,他們一起經營水上運動,如果有一座島會更加便利。
小賈購買的小島總用地面積約800畝,周圍水域共3000畝。小島包括700多畝只能用來種植農作物的流轉土地,20多畝的建設指標用地。

小賈的島
當時正趕上鄉村振興和千萬工程政策,小賈以政府招商引資的形式買下這座小島。
國內是公有制土地,所以更確切説,小賈以中標的形式獲得了小島20年的使用權,第一筆投資為6000萬。
買島的初衷很簡單,小賈打算繼續運營水上運動。
因為心理狀態問題,目一直被擱置,直到2023年年末他才想到,拋開最開始的商業打算,既然擁有一座小島,為什麼不能簡簡單單做個島主?
第一筆投資在小島上建立了水上運動俱樂部。島上原有建築都被推倒,只剩下一座土地廟。
小賈重新上島後,在島上鋪滿幾十畝草坪,搭建集裝箱酒店和露營裝備。

小島原設計圖
小賈一個月二十多天都住在島上的集裝箱裏,空間30多平方米,裝修和酒店一模一樣。整座島上配有廚師和清潔阿姨,島上加起來只有二十餘人。
下午時,除了值班教練,島上的其餘工作人員都要離島,住在岸邊的公司宿舍。
島上的生活和城市很不一樣,以前小賈或因為應酬、或因為娛樂,將大部分的時間交付給燈紅酒綠、觥籌交錯,在小島上卻是安安靜靜地離羣索居。
他的生活變得簡單,在小島上只看書、寫東西、健身、四處轉轉、有時候也處理投資的商業工作,最近開始拍短視頻發佈在社交平台。
以前樂於呼朋喚友的小賈,如今在島上一個人自在清閒,雖然仍然使用社交設備,但聯絡人並不少,“經歷種種事情後,發現沒有太多人值得保持長期的聯繫。”

愜意的小島生活
失去了原來的商業公司,小賈擁有了更多無價且珍貴的時間,他一直反覆回想幾年前公司股東的背叛。
小賈將債務纏身的朋友們招募進公司,為他們提供股份、工資,教他們推進項目流程、對接商務資源,在遇到利益衝突時,卻被朋友們敵視對待。
陷入背叛苦痛時讓小賈無法從抑鬱情緒中走出來,但在一次又一次靜思中,他發現自己將自己看得太重要,曾經想要將行業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也想親手塑造身邊的人際關係。
這世界本來就複雜莫辨,人們得到很多時總以為還能獲取更多,不過是一個“貪”字,貪財貪權貪情。主動或被動地放棄原來的一切,將自己流放在最淳樸的大自然後,小賈意識到,日常生活已經彌足珍貴。
“人生如登山,不應該把人生的目的設置成登上頂峯,而把更多的感受放在登山過程中遇到的美好風景。”

今年2月,山貓在加拿大買下一座首付34000加元、月供932加元的小島,這座小島總價為17萬加元,換算成人民幣約90萬。
只要每年上交889加元地税,小島本身、小島上空與地下一定距離內,以及周圍的水域,都永久為山貓私人所有。
買下小島不久,山貓上島考察地形。
這裏距離新斯科舍省省會100多公里,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整座小島長436米、寬147米,與最近的陸地直線距離300米。

小島叫Bark Island
人生總是充滿奇妙的際遇,一年前,山貓不會想到將來不久會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小島。
山貓大學畢業後,從天津工行跳槽到北京某500強公司擔任索賠員,又跳槽到福特和奔馳擔任區域經理。
那時他每個月有十幾項實體指標需要追蹤,比如滿意度、產值、利潤、客户保持率等等,山貓永遠把成績捲到同事裏最優秀的。
KPI的追逐是永無止境的,這個月拿到了漂亮的數據,下個月清零又要重新開始。

山貓在奔馳的工作照
在福特、奔馳的工作,讓他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可能性。
在福特工作時,山貓去洛杉磯交換了一段時間,洛杉磯工資高、物價便宜、户外活動多,他深感這裏的生活適合自己。
在奔馳時,他遇到一位馬來西亞同事,同事先在印度尼西亞工作了幾年,現在跳槽到中國,未來打算繼續去不同國家工作,感受當地的文化生活。
種種衝擊讓山貓停下來思考,手上這份年薪百萬的工作各方面都讓人滿意,但每天不斷不斷重複。
如果在奔馳待到退休,除了能得到職稱提升、工資增長,人生沒任何區別。
沒想太久,山貓做出了決定——辭職。

山貓背影
山貓是個富有“冒險精神”的人,但他並非生來無所畏懼。
大學時徒步,他會做詳細的路程規劃,在GPS上記錄路點——哪裏有水源、哪裏是露營點、哪裏可以找到同行的驢友。
徒步次數增多後,隨着生存能力變強,他在GPS上做的計劃越少,遇到突發情況時已經能夠靈活面對。
關於世界的冒險也是如此。
山貓收拾好簡單的行囊飛往加拿大時,自己揹負的不僅僅是行李箱裏的生活用品,還有這十多年積攢下的自信和能力:即使在異國他鄉,即使一切重新來過,也能生活下去。

山貓在岡仁波齊轉山
受朋友邀請,他去到加拿大哈法省,跟朋友一起從事舊屋翻新的工作。
簡單來説,舊屋翻新是,在市場上購買價格較低的破舊房屋,團隊進行裝修後,讓政府對房屋重新評估價格,房屋翻新後升值的價格扣除房屋原價、裝修成本則是獲利。
今年年初時,山貓在網站上刷到一座待售小島。他考慮,是否能夠和舊屋翻新的思路一樣,開發小島並提高它的估值。
這座小島近10年價格幾乎沒有變化,即使買下再售出,也不會虧本。當地政策購買土地不能貸款,如果提供具有可行性的開發方案,則可以分期付款,且繳納的地税也更低。
按照加拿大的購買力,17萬加元甚至不能買下一棟合適的房子,在完全不會虧本的成本下,這座小島相當於是山貓和朋友的大玩具。

從岸邊看小島
購買小島不久後,山貓曾上島查看,冬天的寒風將他的臉颳得通紅。他往前走探索小島,被自由生長的荊棘擋住了前路,朋友笑着説:“這是你的小島。”
縱眼望去,這隻小島沒什麼特別的,海洋、天空、島上的土地和荊棘,和別處看到的一模一樣,但這偌大的地球,有一片小小的島嶼屬於自己。
朋友想將小島開發成度假村,讓附近城市的居民度假或者舉辦婚禮,山貓喜歡户外運動,他想購買摩托艇、滑翔傘,將這裏打造成户外基地。
不過,買下快半年,這座小島仍然沒有開工。如果要開發,需要考慮海底電纜、淡水系統、如何防腐、化糞池等問題,並且,一切設備都只能靠船隻運到小島上,又是一筆昂貴的支出。
山貓和朋友正在計劃合適的時間開發小島。

小賈意識到,在國內利用小島賺錢很難,畢竟投資大、收益小。他想將小島作為一種生活方式。
島上停放着小賈的摩托艇和滑翔機,想放鬆時可以出海、上天。工作人員在小賈回島時,為他舉辦了歡迎儀式,在水域上拉上“歡迎島主回家”的橫幅。

小島的建設用地被小賈規劃成房車營地、野奢營地、滑翔傘起降營地、野生咖啡屋和一大片花海。他準備將剩下的耕地用來種西瓜。
小賈兒時總羨慕別人家一大片的西瓜地,可以隨時想吃隨時摘,為了實現小時候的夢想,他規劃了一大片耕地用來種西瓜。
他學着農民阿婆彎着腰一顆一顆播種種子,沒一會兒便腰痠背痛。勞作的間隙,阿婆們將包裏的水果拿出來互相分享,看到小賈笨拙的勞作模樣忍不住開懷大笑。
每個人的快樂都被生活調節成不同的閾值。
因為今年雨水過多,大片西瓜被撈在地裏。剩下的西瓜成熟時,小賈做了一件很“任性”的事情,幾個西瓜被他砸在地裏,露出紅色的瓜瓤。小時候對西瓜垂涎欲滴,現在終於擁有了隨意處置西瓜的自由。

小賈在種西瓜
當短視頻賬號擁有一定體量的粉絲後,小賈望着自己的島嶼想嘗試更多的事情。
5月,他決定舉辦一場《Viva La Vida(生命萬歲)》音樂節,邀請了一些熱情、患有心理疾病、或者想要交換故事的粉絲上島。
小賈將活動日期定在6月22日,那時正值雨期,四處都是濕漉漉的,江水因為排洪也渾濁一片,他想讓應邀而來的粉絲感受現實的落差,擁抱真實。
活動當天,天公卻捨得作美,江面清澈、晴光瀲灩,他們一起在遊艇上大笑,在草坪上野炊,坐在一起互相分享故事,圍繞着篝火大唱《Viva La Vida》。
在這樣的互動中,小賈相信一定有某些力量在彼此之間傳遞、互相支撐。
關於小島,小賈想繼續嘗試有趣的活動,邀請大家來到島上交換想法和意義。

圍着篝火玩鬧
待在島上,小賈不斷思索之前發生的事情,回想當時抑鬱加重,重要原因是遭受公司股東背叛,現在他卻能理解對方:
“在他們心中工作就是為了賺錢,所以他們一定會做讓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我現在能理解。
看透人性後,我覺得每個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我沒法完全接受人的劣根性,只能不去觸碰它。
以前沒有錢的時候以為有了錢就不會有煩惱,有錢之後發現在追求財富的路上,必然會經歷其餘的痛苦,那時候又覺得錢沒有意義。
剛開始年薪百萬時,我百分之八十的錢都花在自己穿搭上,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現在好像覺得都沒有意義。
內心平和才是最重要的。”

江邊日落
某天,朋友來島上找小賈玩,他們在河邊撿石頭。從河岸往回走時,朋友突然問小賈:“作為島主你開心嗎?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你的。”
那是小賈第一次審視自己作為島主這個身份,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開心,但也沒有不開心。”
小時候在鄉間長大,當時認為自己一無所有,除了面前一望無際的田野和永遠開闊的天空。
長大後回望,發現自己再次擁有眼前種滿農作物的島嶼、停着摩托艇的水域、被夕陽温柔鋪滿的天空,但仍然,一無所有。
*小賈、山貓為化名,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