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93）把“最好的”給父母_風聞

    前日，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着飯，小寶夾起盤子裏最後一根南瓜莖梗遞到她媽媽面前，有氣無力地説：“這個有點硬，我咬不動，給你吃吧。”內人無奈地斜瞄了一眼小寶貝，不情願張嘴接過了“有點硬”的賞賜。

    南瓜莖梗是來自南瓜藤幼嫩的頭部那一小段，去掉外表皮面密密麻麻、有點扎人的絨毛之後，這便成了一道人間鮮爽多汁的美味珍饈。毫不誇張地説，在蔬菜匱乏的夏日裏，南瓜藤做菜完全符合“最好的”食物的金科玉律：將本真的原料，託付於細膩的人情。

    幾年前，內人初次品嚐到這道特色菜時，她簡直被金華人的“奢侈菜品”驚豔到了，大嚷道：“怎麼這麼好吃，全是南瓜藤的嫩頭！”因為好吃，種植也不麻煩，母親每年都為我們種上一片南瓜，不吃南瓜，專吃南瓜藤。

    小寶夾給內人吃的那一根南瓜莖梗雖不是最嫩的南瓜藤頭，但也僅是稍微硬了一點的莖幹。每年夏季都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享用南瓜藤，小寶興許是吃膩了，嘴刁而藉口“咬不動”。再或許，是她最近換牙，原來的乳牙鬆動，新牙卻還未破土。然而，不論什麼原因，我覺得小寶把自己不吃的東西塞給她母親的“思想”，及其指導下的行為是有問題的，甚至是錯誤的。

    她的這一“錯誤思想”源自哪裏？我從未這麼教過她，內人似乎也沒有，不過內人比我強的一點，她會搶先一步自責，像招認全部的罪責一樣説道：“都是我沒生好。”俗話説，“子不教，父之過”，往後要是沒教育好孩子，那就該是我負全責。所以，我得趁此良機給小寶講一講“正確”的做法。

    “你剛才怎麼把咬不動的，不好吃的給媽媽呢？”我開始了對小寶的興師問罪。小寶惶恐地低下頭，不敢正視我犀利的目光。根據經驗，小傢伙很容易被我的言辭所震懾，但寄望她從此洗心革面有些脱離實際，這大概就是人之本性使然。

    “你應該把最好的給媽媽呀！記住了嗎！”我接着説道。小寶很習慣地輕聲答道：“記住了。”

    “那你記住了什麼？説來聽聽。”我的一次糾錯教育就這樣在小寶清晰的復讀聲中宣告圓滿：“要把最好的給媽媽”。

    第二天一早，在去母親住處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對小寶説的“要把最好的給媽媽”，不能光靠説得漂亮，而要説到做到，那才是有效的垂範教育。我身邊現有兩個母親，一個小寶的母親，我的內人。內人去年就四十出頭了，為青春和美麗無聲逝去她淡然憂傷。“對女人來説，再沒有比漂亮的衣服更好的呵護。”一位裁縫如是説。人靠衣裝，確實有理。為了彌補內人的諸多遺憾，同時也給小寶一次看得見的示範，我竭盡所能地物色上好的羊絨、絲綢布料，請城裏最好的裁縫量身定裁內人夢寐已久的美麗服裝。

    另一個母親則是我自己的母親。過去兩個月來，我堅持用熊膽粉為母親調理身體，肝膽的諸多不適症狀早已煙消雲散，總算是安然度過超長難耐的三伏天。如今，母親的體重明顯回升，膚色與神采基本回復如初。

    近來持續的“秋老虎”天氣，讓我不敢掉以輕心，依舊隔幾天灌裝一次熊膽粉膠囊，讓母親每晚睡前服用。每次看到我裝在小小玻璃瓶裏的熊膽粉膠囊，母親都很客氣地笑道：“怎麼又給我吃這麼好的東西！”我不習慣母親那麼客氣，只要經濟條件允許，這本是我應盡的責任。

    熊膽粉膠囊灌裝得有些粗糙，膠囊外壁常常粘着腥苦的熊膽粉末，為此我專門向母親作了解釋：熊膽粉原是密封裝在玻璃瓶裏的凍乾粉劑，此藥極苦極腥，我從藥店另購膠囊，將熊膽粉灌入膠囊即可方便吞服。這樣解釋對於有過製藥廠工作經歷的母親來説很容易理解。

    我最希望母親理解並接受的，是邀請她同我們小家庭一起住的心意。今年上半年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身體不適，母親也許能夠充分認識到歲數不饒人的殘酷。我帶着家人向母親多次重申了我們的心意：和我們住在一起。理由再現成不過了，至少在母親偶感不適時，我們可以馬上知道，可以更加方便地予以看護。母親起初聽了，笑而不答。當身體基本恢復之後，母親卻依然如故，一口回絕。

    把“最好的”給父母。嘗試將父母接去異地城市生活失敗之後，而老家農場舊房改造又陷於長久的停頓，於是我在農場附近買一套鄉間的小別墅，希望父母能過來一起居住，不需要他們給我們做“保姆”，而是由我們照顧他們飲食起居，陪伴他們安度餘生，為何仍不能成為“最好的”選項？

    答案或許深藏在什麼才是“最好的”這一問題中。因為我們對事物的認識和觀念不同，母親心中覺着“最好的”，顯然與我的有所不同。堅持獨居，過着獨立、自由而保有尊嚴的生活，不依賴子女，相反還能為子女持續創造有價值的東西，這是母親理想中的“最好的”生活。

    母親的獨立甚至有些“過分”，她常常為此要和我算清賬目。幾天前的一個早上，閒聊時，母親掏出數張鈔票遞給我，她微笑道：“你每天都買水果給我，這是給你的買水果錢。”早上去看望母親，我都會從家裏帶點東西或到農場的市場附近買點水果，要買一般買“最好的”——有一斤12元的葡萄就不買8元的——而且各種好吃的水果輪換着買，至少隔天不重樣。與此同時，臨走時，我也從母親那裏帶些新鮮的蔬菜回家。“如果你要給我水果錢的話，那要不要我也付菜錢給你呀？”我笑着拒絕了母親的“獎賞”。

    父母與子女之間有沒有共同的“最好的”東西？那是肯定的。作為我和母親之間，母親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恐怕只有一樣，就是始終保持着對她的尊重和感恩。

    保持尊重，需要保持距離——保持一段目送的距離。以照顧年邁父母之名返鄉的幾年來，我來來回回在這段目送的距離之中，漸漸體會到了何謂父母子女一場，那隻不過意味着，我和他們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

    至於我和孩子之間，等她們長大之後，我絕不苛求她們真的做到把“最好的”給我們，只是盼着她們存有一份“把‘最好的’給父母”的心意，我就很知足了，而她們未來工作和生活快樂平安，這是我想要的“最好的”東西。

    孩子，你們最後需要領悟到的“正確”父母子女關係是這樣的，父母子女一場，是每個人逃不掉的宿命，也是各自珍重的生命修行。你們站在人生小路的一端，看着我們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我們將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