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對“師徒”和解,説明相聲真的完了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1小时前
文 | 王重陽LP
2024年,《慶餘年第二部》熱播,郭麒麟沒有缺席演出。
只是同2019年第一部播出時相比,演員本身的話題熱度少了許多。
和看待德雲社的那批人一樣,人還是那些人,年歲長了幾分,觀感和意見也不同了。

但今年,或者再往前推兩年,有人説德雲社不行了,老郭不行了,“班主”之位在其沒落時傳給誰都無所謂。畢竟世道就是這樣——
如日中天,位子就是面子。
門可羅雀,位子就是樂子。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德雲社就是一個大型文藝演出經紀公司。所謂“師徒”之誼,“門派”創立之初可行。人少力量大,易聚焦,老大一言堂,精力集中,更容易教出一兩個“接班人”。“攤子”鋪大了,人不但多了,精力也會被分散,拉幫結派的多了。
早期的“兒徒”都成了股肱之臣,也都有了各自的山頭。可即便在最輝煌的時候,他們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一件事:
德雲社即郭德綱,郭德綱即德雲社。
沒了老郭撐場子,“奶奶”們的飯圈文化走不了太遠。
這是內地很多文藝團體和私營企業的特徵。
一
在講述主題前,我先表達一下對郭德綱的看法。
我認為郭德綱最有魅力的時候,恰恰是他早期的表演和言論,那個時候郭德綱還只是郭德綱,不是“老郭”,更不是“桃兒”。
老郭當年站在台上説的一通笑中帶罵,若是如今,我坐在台下都替他捏把冷汗。

但觀眾最喜歡聽的就是郭德綱罵“人”,至於他罵的都是什麼“人”在此不便贅述,有心人可以找到他早期作品看一看。
正是憑着他那張嘴,在相聲(也包括小品)越來越不受待見的本世紀初,郭德綱以一己之力撐住了德雲社。
人紅是非多。未成名時的郭德綱遭遇的冷言冷語如今已不可考,成名後的郭德綱如他段子裏説的那樣:
“吃一口唐僧肉長生不老,罵一句郭德綱大紅大紫。”
北德綱,南韓寒,這兩位爺曾經都是敢“逆天”的人物。
郭德綱的經歷比韓寒坎坷,地域文化環境讓他確實在當年險些遭遇“滅門”:
官媒點名批評,作品全部下架。
擱現在基本上可以認定“社會性死亡”。
我記得全民批判他的時候,有人説了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
“美國的航母都開到黃海了,咱們還在跟一個説相聲的較勁。”
所以你看——
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一言難盡,又不好一陣見血。
郭德綱翻紅,德雲社正式開始飯圈化經營。已經成了“老郭”的郭德綱在台上也説過這樣一段話:
“你們有的人起鬨讓我説些話,我説了,我倒黴了,你們都在看熱鬧……如今不比以前,我要養家,養那麼一大羣人……”

其實“小嶽嶽”岳雲鵬是大家默認的接受老郭衣缽的弟子,也是無論外貌、體型和郭德綱最接近的人物。岳雲鵬的師兄師弟們還在小劇場逗“奶奶”們時,岳雲鵬已經和他師父一樣開始進入影視圈。徒弟演的電影基本口碑票房都不錯,師父卻是演一部黃一部。這是師徒二人公開在舞台上説出來的事實。
而在郭德綱——岳雲鵬之間,也正是德雲社作為翻紅的曲藝力量之時,一個人被刻意忽略了,他是郭德綱心中之痛,也是心中之恨。
這個人叫曹雲金。
在鋼絲眼中,在江湖“規矩”中,他應該叫“曹金”。

二
現在很多年輕人都鬧不明白當年這對師徒是怎麼鬧掰的,包括一些媒體報道,基本上也都只把矛盾聚焦在師徒“分錢不公”的問題上。
大家都無法想象當年郭德綱面臨的處境,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那會兒都以為“郭德綱完了”。
上文中的描述也是在我極盡思慮後“過濾”出來的概述,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郭德綱曾經的遭遇,那麼德雲社內部在當時是什麼樣也可窺見一二。

“説話沒把門的,啥都敢説,這下好了吧!該!”這才是當年最真實的網絡輿論主流。
所謂“打記者”“三俗”都只是一種表象。很多年後郭德綱同於謙説相聲時表演了一個段子,于謙在台上直呼“郭德綱又打人了!”台下一陣鬨笑,似乎大家都忘了那岔子事。
相對於封殺,郭德綱最在意的還是自己危難之時的眾叛親離。
尤其是外界公認的他的親傳弟子曹雲金的離開。
師徒風波於那時還引發業內外關於“兒徒”規矩的討論,這一點郭德綱確有過失,即便在他最紅的時候我認為“時代不同了”:
老郭沒有意識到本世紀初到整個2010年代,社會環境變化了,不再是他當徒弟的時候。
“兒徒”這個身份有兩重含義——
一、你是我親傳弟子,繼承我全部的本事。
二、你是我親傳弟子,是我的附庸,直到我死。

不信的話大家細琢磨《霸王別姬》裏段小樓和程蝶衣的學藝歷程,成年後兩個人無論名氣多大,班主一聲呵,二位角兒照樣得脱褲子挨板子。
這叫規矩。
老年間的規矩。

事實證明曹雲金確實得到了郭德綱的真傳,離開德雲社後,曹雲金開創了聽雲軒,雖然聲勢規模遠遠比不上郭德綱的德雲社,但他竟然活到了今天,十幾年了,側面説明兩件事:
曹雲金和郭德綱一樣,天生吃的就是這碗飯。
老郭教他時確實沒留手。
甚至曹雲金連拍戲都和郭德綱一樣,拍一部黃一部。
只有一點,曹雲金比郭德綱帥得有些明顯,所以私生活的話題性比他曾經的師父多。
三
曹雲金離開德雲社的這十幾年來,和郭德綱隔空鬥氣最熱鬧的時候,兩個人分別都在公開場合調侃(辱罵)對方,2016年郭德綱“重修家譜”,此舉激怒了曹雲金,兩人又開始了一陣罵戰。

2017年開始,德雲社走紅於網絡,郭德綱和力捧的徒弟們流行一時,輿論開始傾向德雲社,曹雲金在那些年處於下風。
有意思的是,彼時當紅的郭德綱和于謙在台上講的還是“三俗”居多,無外乎公公和兒媳婦的那點事,我的爸爸叫“老王”之類的。卻沒有人再找過他和德雲社的麻煩。很多節目請他做嘉賓、做主持,他還帶着徒弟們上綜藝,儼然一副宗師氣派。
説一聲“報應”,滿堂喝彩。
道一句“人情”,苦不堪言。
郭德綱睚眥必報、參透人生的人設立了起來。德雲社的整體經營結構也愈發變得像一個大型演出經紀公司。
此時,隱藏在德雲社裏的危機已然出現:
徒弟小劇場嗆觀眾、演出時發表不當言論、私生活不檢點,甚至發生性侵醜聞。
如日方中時,這些問題自有粉絲辨經。一旦優勢漸去,粉轉路人,昔日裏的小事情就會被放大。最重要的是——
郭德綱,老了。
或者説,油了。
當年那個“小黑胖子”往台上一站,滿四九城競相喝彩的本事不見了。
有人開始吐槽這麼多年郭德綱和于謙來回來去就那麼幾個段子,甚至開始抄起了網梗,竟學“那些個不學好的人”,徒弟岳雲鵬、兒子郭麒麟在“班主人選競猜”中也漸漸讓人失去了興趣。
老郭沒有認識到他常談的“演出”場次,都和“質量”相關。
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前面説到過,以一人撐全場是內地民營企業的特徵,郭德綱是德雲社的班主,也是德雲社的老闆。雖然至今無人能夠探知他低谷時的掙扎,但大家都看得出,真正成名後的郭德綱,最大的敵人不是如何創作,而是人情世故——
誰誰的嘉年華有他,誰誰的脱口秀有他,誰誰的新項目有他。
他錯了嗎?
沒錯。
攤子鋪大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掙到錢。郭德綱要為自己的事業着想,也要為自己的品牌着想。演出一隊和演出二隊,“咖位”不一樣,門票能賣出多少也不一樣。不是所有“徒弟”都能做到像郭於二位的演出效果。
至於“兒徒”……
能入老郭眼的真沒幾個。
時間回到某年一檔節目上,郭德綱帶着幾個徒弟現場表演,嘴瓢之際喊出了“曹雲金”的名字,眾人嬉笑掩過了尷尬。
他哭過,哭過很多次,因為曹雲金。
這也是他多次在相聲中説“我看人不準”的原因。
四
關於郭曹是否能夠完成“世紀和解”的猜想中,有一個原因也許過於感性,但必須考慮進來:
年紀。
兩人的年紀都不小了。
郭德綱今年51歲,曹雲金今年38歲,都已人到中年。
人在不同年齡段看待事物和別人的心態是不一樣的。
客觀地説,曹雲金這些年在郭德綱的“威壓”之下日子不一定好過,他可能已經理解了當年這位“前師父”的窘迫。那不是郭德綱口稱“走了多少路,拿手機換饅頭”的傳奇,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一種環境下的悲涼。
聽雲軒有粉絲嗎?有,還不少。
曹雲金也成了別人的師父,而且還放得開,他允許徒弟們在相聲裏説“德雲社那邊買賣好,我想去德雲社”,對徒弟自曝在文玩市場遇到郭德綱喊了一聲“師爺”也沒有格外激動。反而他更關心德雲社重修的家譜裏還有沒有他的名字。
曾幾何時,觀眾在台下打趣説“聽雲軒”(繁體字)看着像“再幹德雲”,他笑得比誰都歡。可這對昔日的師徒在人到中年,歷經滄桑後,也許對曾經自己與對方的種種過節多少會有感觸。

郭德綱,曹雲金,乃至德雲社和聽雲軒裏的一眾相聲藝人,説到底都是“江湖人”。
江湖人和讀書人一樣都有一個臭毛病:
知錯可改,但不認。
大而化之地説,我認為這是中國人的通病:
認錯了,似乎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哪怕稍後通過言辭行為找補回來,也堅決不認。
這會讓矛盾越積越深。
親歷郭德綱人生起落的旁觀者如我,知道他幾乎“社死”時的眾叛親離是什麼滋味。常在台上説“典故”的郭德綱一定知道“樹倒猢猻散”這句話,對於其他人,如合作伙伴和徒弟他大概是看不上眼也不便過多計較的,唯獨曹雲金。
能讓老郭這種看盡人生冷暖、世態炎涼依然淚下的人不多,曹雲金必須算一個。
只因為曹雲金確實是真正意義上的兒徒:
一、你是我親傳弟子,繼承我全部的本事。
二、你是我親傳弟子,是我的附庸,直到我死。
以岳雲鵬為代表的一眾徒弟們在所有訪談中都熱切表達着對師父的愛,但他們都沒有能夠超越自己的師父。唯有曹雲金,他能發揚光大,還能提升二創。
相聲講究説學逗唱,老郭的嗓子是一絕,能在相聲舞台上跟老郭較一較唱功的人,除了曹雲金以外,不是已經作古,就是還未出生。
老郭一身才華,都沒有被徒弟和兒子繼承下來。
問題是縈繞在他和曹雲金身邊的,除了是非對錯,還有環境壓迫。
五
隨着郭德綱的老去,德雲社的未來在哪裏?
這個問題目前沒人提及,或者乾脆説,德雲社的被關注度不及以往,所以沒人替他操心。
2017年,一張德雲社演出前排票能被黃牛炒到8000元以上,就這樣還有人搶着買。
這個面子,大半都是郭德綱掙的。
他比曹雲金可稱“宗師”,這一點毋庸置疑。他白手起家,憑的就是天賦和作品質量。
但這也是他的悲哀。
因為相聲,論人,不論公式。不是別人簡單分析“笑點”就以為能做好的一門藝術。
我在某部武俠小説裏看到這樣一個情節:
一位掌門人,憑藉一雙天生神力百鍊成鋼的手開創了一個門派,當他臨終前看到門人拿着一對仿製的鐵手時,他知道總有一天,這個門派會毀在這對“玩意”上。
郭德綱,極似小説中的掌門人。
儘管郭德綱是中國相聲史上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人物,可是一一
郭德綱之後,還有相聲嗎?

也許就像于謙説的那樣:
“沒有了!我都死了哪兒還有好相聲!”
實際上縱然還活着,好相聲也少了。
我説郭德綱最有魅力的時候,恰恰就是他指天罵地,桀驁不馴的時候。那日裏與眾人評説,我道一句:
“別人欣賞你,喜歡你,甚至害怕你,尊敬你,處處以你為先……不會因為你聽話吧?”
這話,送給所有人。
不聽話的郭德綱,才是德雲社的源起。
當他變得“聽話”後,德雲社就會隨波逐流,逐漸淪為一種不同形式的附庸。
除了取悦“奶奶”們,調侃扒灰和于謙,還有什麼能拿來説的?
當觀眾的興奮點漸漸麻木後,也許就像老郭説的那樣(大意):
“我有一羣人要養,我怕。”
在某種程度上,曹雲金也“不聽話”,他不聽郭德綱的話。
作為80後,他對“兒徒”這個概念不甚理解。德雲社危難之時出走是他的污點,無論其中情由,他終究也犯了江湖大忌。

那時的德雲社,不是公司,是傳統曲藝江湖中的門派。
世上不如郭德綱的人有很多,不如曹雲金的人也有很多。
但這些人安安穩穩地沒有想過開宗立派,這是他們的幸運,也是郭德綱和曹雲金的不幸。
若置於金庸的武俠世界,郭、曹的德雲社、聽雲軒如少林、武當,説淵源、講功夫,到底還是一家。
但終究抵不過世道、人心。

2024年3月24日,郭德綱在某平台直播間,在線觀眾瞬間超過十萬。曹雲金也獻上了“大火箭”成為他的“榜六大哥”。
隨後在近半年內,雙方公開的言論也早已沒了以前的火氣。
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能看到這對曾經的師徒和解,但那時他們可能要面對的,和此刻一樣:
如何拯救中國相聲、如何拯救中國曲藝、如何留住觀眾、如何讓年輕人在笑罵間感受中華文化的魅力。
以及——
如何讓自己的這身“玩意兒”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