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藩鎮割據，為什麼盛唐一去不復返，而羅馬卻煥發第二春？_風聞

發生在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亂，是中華文明史上的一個重要分水嶺。這次藩鎮之亂，直接終結了大唐盛世，中華文明在往後的1200多年裏，再也沒有達到過那種歷史高度。

然而，與大唐在藩鎮之亂後一蹶不振不同，另外一個文明在經歷過藩鎮之亂後卻迸發出第二春。它，就是羅馬帝國！

一、竟能如此相像？

羅馬帝國是古典時代陸上帝國的典範，與大漢王朝一東一西，並耀爭輝的一對雙子星。歷史學界一直都喜歡將二者相提並論，但羅馬文明真正應該對標的是大唐，而不是大漢。

羅馬帝國的兵役制度，是公民兵制度，也就是按財產把公民分成五個等級，每個等級對應不同的軍事義務，戰爭掠奪來的財物可以按出力多少分配，一般等級越高，裝備越精良，分配到的財物就越多。五大等級之外為無產者，沒有參軍的資格。

這與大唐實行的均田制和府兵制可謂是高度相似，本質上都是把兵源徵收範圍圈定在有產階級。而且兩者的士兵都是自費裝備的，這點只有有產階級才能做到。

這種制度有如下幾個好處：

第一，物以稀為貴，能當兵的人少，士兵就有社會榮譽感，輕易不會幹提兵上洛這種出格的事。

大大降低了國家養兵的財政壓力。

不會出現喝兵血吃空餉的事，士兵哪怕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也絕對不敢在武器裝備上偷工減料。此外，由於戰爭掠奪的財富按勞分配，大家殺敵的幹勁十足。

但這種軍隊有一個非常非常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不能久戰，戰爭的頻率不能太高。因為他們是半農半兵，長期離開土地會導致田園荒蕪，家庭破產，最終變成無產者。

大唐開國之初，戰爭也是很頻繁的，李世民之所以沒成為漢武帝，那是因為他對東突厥、西突厥、吐谷渾、薛延陀這些國家打的都是閃電滅國戰，基本上一次戰役就能搞定一個國家。可一旦遇到吐蕃這種可以跟他長期相持的對手，那大唐就完犢子了，盛唐實際上就是死在吐蕃手上的，上天降下這個國家就是為了剋制唐朝的。

羅馬共和國的情況也跟大唐差不多，隨着他在布匿戰爭中打敗迦太基之後，其疆土也愈發廣闊，軍事壓力也越來越大。過去那種出門打幾個月仗，再回家種田的好事不再有了，公民兵得長期在邊疆待着。

士兵長期離家，家裏的土地沒人耕種，那自然就要變賣咯！那賣給誰呢？當然是羅馬貴族啊！他們家裏有大把奴隸可以幫忙種地。

隨着羅馬土地兼併日益加劇，社會矛盾也越發的尖鋭，老子披肝瀝膽為國守疆，最後守出了個無產者的頭銜，這擱誰能服氣啊？

公元前146年，羅馬徹底乾死迦太基，可僅僅過了13年，高壓鍋就要爆炸了。貴族階級的進步分子格拉古兄弟眼瞅着情況不對，趕緊跳出來説要限制土地兼併，把多餘的土地分發給無地農民，重建有產階級隊伍。

但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問題的根源就不是土地兼併，而是你現在的疆域跟你的兵役制度之間嚴重不匹配。別説他們沒有成功，就算成功了，過個十幾年還是老樣子。

格拉古兄弟被貴族點了天燈後，一個叫馬略的人接過了改革的大旗。這個馬略就是凱撒的舅舅。

馬略的改革跟大唐一樣，既然府兵制不行，那就改成募兵制吧！職業軍人肯定比半農半兵能打吧？沒錯，職業軍人是更能打，但也更危險。因為這幫人可都是無產者啊！他們只有當兵吃餉這一條路。

這意味着，這個階層是缺乏流動性的，他世代都要待在軍隊裏，再加上戰場上很容易結成那種過命的友情。久而久之必然會“父子相繼，親黨膠固，歲久益驕橫，小不如意，輒族舊帥而易之”。

一旦士兵們結合成一個利益共同體，那他們必然要覺醒自我意識，提出利益訴求。如果是太平時節，還可以通過輪換制度，把將軍和士兵輪流拆散，不讓他們板結。可如果邊疆長期處於戰爭狀態，你這麼幹就是找死。你只能放任他們結合成利益共同體。

有朋友也許會説，不怕，我中央有財權啊！大兵們敢造反，我就斷他糧，看他能蹦噠幾天。可惜啊，羅馬與大唐的財政制度都是對標舊兵制的。

前面説過，無論是公民兵還是府兵，他們都是自費的，中央財政的預算壓根就沒有考慮過軍餉和裝備這兩項。

你現在突然多出這兩項支出，那財政制度必然也要跟着改變。可這是一項大工程，上上下下要觸動很多利益的。

什麼？不想改革？沒關係，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把財權下放給地方，讓將領們自己想辦法籌錢。這樣中央肩膀上的擔子不就卸了嗎？

結果大唐和羅馬都用了這個餿主意。

人家大兵們“親黨膠固”本來就已經很危險了，你現在還讓人家“吃袁大帥的飯，穿袁大帥的衣”，將兵關係更牢靠了。那人家不反，都對不起你一番盛情了。

羅馬第一個節度使，就是那個搞改革的馬略，這傢伙是第一個提兵上洛的軍頭，他靠着士兵的支持攻入羅馬，逼迫元老院授予他執政官的地位。

唐朝有國都六陷，天子九遷。羅馬共和國後期其實也不遑多讓。有了馬略打頭，後面的蘇拉、龐培、凱撒、安東尼、屋大維，一個個有樣學樣，全都按照馬略的劇本來了一次，軍頭們每一次上台，都要在元老院來一波大清洗，真是苦煞了貴族老爺們啊！

二、凱撒？還是祿山？

最終解決這個問題的是屋大維跟他舅公凱撒。

凱撒這個人，在西方被捧得很高，這其中原因，大概率是因為他外甥孫屋大維後來得了江山，他這一脈獲得書寫歷史的權力。

可你要是放在中國歷史來看，他對標的角色其實就是安祿山。

作為繼馬略、蘇拉、龐培之後的第四任節度使，凱撒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他知道自己為誰代言，並且有能力為藩鎮代言。

他舅舅馬略雖然一生都為底層士兵代言，但有大略沒雄才，終其一生都沒有跳脱舊制度的牢籠。

蘇拉跟龐培，雖然是靠底層士兵推上位，但他們卻懷着一顆貴族的心，終其一生都在為舊制度守墓，搞得不倫不類。

只有凱撒明明白白代表藩鎮大兵的利益，並且敢於對舊制度開刀，首次破壞了共和傳統，成為了終身獨裁官。

因為元老院那幫傢伙，是無法為藩鎮大兵代言的。可手握暴力機器的大兵們，在政治上沒有自己的代言人。這……合適嗎？

那該讓誰來代言呢？當然是節度使啊！而且要永久性的。

所以，羅馬的皇帝跟中國的皇帝不太一樣，他這個皇帝更像是五代十國那種皇帝，名義上是皇帝，實際卻是天下第一號節度使。

如果皇帝不能代表大兵們的利益，那該怎麼辦？換唄！你中國有黃袍加身，我羅馬也有禁衞軍繼承法嘛！什麼血統，什麼世襲！都是浮雲。

三、羅馬和平

凱撒還沒有走到稱帝的那一步，就被舊勢力反殺了。按他的遺囑，屋大維應該成為他的繼承人。可我們也説了，大兵們是不在乎什麼血統世襲之類的，所以遺囑是沒有用的。

最終凱撒的大部分軍事實力，都被他的節度副使安東尼給繼承了。

安哥可是跟我們一起流過血、換過命的兄弟，你屋大維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也配當咱們老大？摸摸你那剝了殼的雞蛋臉，夠格嗎？

可這個屋大維最後偏偏就以弱勝強，把安東尼給逆襲了。這都是因為安東尼胸無大志，要美人不要江山，晚年天天待在埃及跟豔后膩歪，害得大家也跟着他背井離鄉，久而久之就失了人心。

安東尼死後，屋大維繼承了羅馬五十萬藩鎮兵。這麼多人，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分分鐘會出現兵驕而逐帥，帥強則犯上的情況。

偏偏屋大維的第一條軍令就是裁軍，而且一裁就是三十三萬。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屋大維的人頭卻沒有被掛到羅馬的城門上。原因何在呢？答案只有一個字：錢！

前面我們也説了，藩鎮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財政問題。只要有錢，一切都好商量。但是嘛，指望羅馬的舊財政體系，那肯定是沒戲的。

所幸呢，凱撒生前已經給羅馬找到了一頭奶牛，那就是埃及。

當時羅馬一個士兵的年資為900賽斯特斯，五十萬士兵每年需要的軍餉是4.5億賽斯特斯。

而埃及在屋大維時期，一年的財政收入是29.5億賽斯特斯。光是屋大維攻打安東尼時，就從埃及弄來了10億賽斯特斯，免費給全羅馬的人交了房租。

更重要的是，埃及是皇帝的私人領地，不歸國家所有，因此只有皇帝才能控制藩鎮兵。

你元老院如果不想再來一次天街踏盡公卿骨，那就不能像對待凱撒那樣對我。

由此可見，安東尼死得不冤啊！答案都送到你面前了，居然為了一個女人交白卷。

屋大維有了埃及這個儲錢罐之後，自然就可以支付那三十三萬士兵的退休金。剩下的那十七萬人，也被他派到了邊疆保家衞國。

藩鎮兵雖然很可惡，但人家戰鬥力是真強啊！羅馬帝國的武德相比於共和國時期，非但沒有下降，反而上升了。

留着廢物利用，總比重文輕武，矯枉過正強吧？我這不是針對誰啊！

只要作為皇帝私人財產的大奶牛不出事，理論上，你這節度使的位置是可以世襲的。是不用擔心出現柴宗訓的。所以後面兩百年，羅馬的皇位傳承都比較穩當，沒有出現那種“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的事情。

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高枕無憂了，畢竟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一旦爆發戰爭，你這軍費可就不止4.5億，45億也不是不可能。埃及再富也禁不起這麼折騰呀。

所以奧古斯都之後，羅馬就不怎麼擴張了，基本維持了東至萊茵、西極大海、南越沙漠、北戍不列顛的版圖。

奧古斯都時期，除了在條頓森林栽了一次大跟頭之外，跟其他鄰國如高山高盧、毛里塔尼亞、安息帝國的紛爭，基本都以外交解決為主。

從公元前27年奧古斯都屋大維繼位，到公元180年五賢君時代結束，羅馬維持了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史稱“羅馬和平”。

雖然後來隨着氣候變冷，蠻族入侵，戰爭頻繁，財政破產，藩鎮問題再次浮現，不過那是後來者該負的歷史責任了。

文史君説

安史之亂後，唐朝失去了河北中原等財富重鎮，但江淮地區隨着難民南下得到了大開發，如果唐廷利用這筆意外之財收買藩鎮，説不定也可以開創大唐和平。可惜唐朝對武人兔死狗烹，刷爆了自己的信用卡。只能拿這筆錢來養神策軍以毒攻毒。

參考文獻

鹽野七生，計麗屏等譯：《羅馬人的故事（15冊全）》，中信出版社，2015。

[英]愛德華·吉本，席代嶽譯：《羅馬帝國衰亡史（全12冊）》，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

瑪麗·比爾德，王晨譯：《羅馬元老院與人民：一部古羅馬史》，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8。

（作者：浩然文史·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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