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一家6代人在中國,隱藏“大佬”是她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58分钟前

作者:柳嘟嘟
一張洋麪孔下能藏有多麼精彩的中國故事,你大概永遠都猜不到。
就像這位老頭: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愛穿咱熟悉的勞動服,胸口彆着的鋼筆,味兒超正。

● 柯馬凱
他沒事就愛在老胡同裏溜達,看看歷史的痕跡被保護得怎麼樣啊,跟街坊鄰居嘮嘮嗑逗逗鳥啊,這些都讓他很得意。

他一直以“老北京”自居,你可能不知道,北京很多飯店裏的菜譜、菜名,都是他翻譯成英文的,什麼驢打滾啊、宮保雞丁……這樣好讓外國人點菜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是什麼。
可別質疑這位老外對中國的瞭解程度。
就拿交通工具來説吧,他從黃包車、三輪車、自行車、公交車,一直坐到如今的私家車。


他的成長,踩中了新中國成立之後的每一個節點。
這位老先生,名叫柯馬凱(Michael Crook),不折不扣的“長在紅旗下”的一代人。
而他的中國故事,要從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太姥姥一代講起。
如今,柯馬凱的孫輩都已經能蹦蹦跳跳地打醬油,掐指一算,整整六代人都在中國紮根了。
這,是一段長達百年的奇妙情緣。

● 柯馬凱全家福

1912年,末代皇帝溥儀退位,中華民國宣告成立,中國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正是這一年,柯馬凱的姥爺饒和美(HomerG. Brown)和姥姥饒珍芳(Muriel J. Hockey)先後從加拿大來到成都。
那個時候,湧向中國的大約是兩種人,一種是亡命之徒,商人、冒險家、賭棍等等,他們在本土混得不好,到這裏搖身一變,能成為了不起的人物。
另一種是理想主義者,為了宣傳基督教,誓要“到地球上福音未至的巨大空白之地去”!
他的姥姥和姥爺,便是後者。
他們都畢業於多倫多大學,擁有着當時中國大地上少有的現代思想。
為了將自己的理念傳播出去,夫妻倆在陋室裏苦學中文,更讓他們頭疼的是,那時候的普通話還沒有推廣,複雜的方言把他們整得雲裏霧裏。

● 柯馬凱的姥爺饒和美、姥姥饒珍芳
然而,年輕人最不缺的就是幹勁,他們不僅克服了語言的難關,姥爺還當上了華西協和大學教育系的系主任。
姥姥更是先後創建了蒙特梭利幼兒園、弟維小學,最難得的是,她看到了那些可憐的殘疾孩子,於是創辦了成都第一所盲聾啞學校(今成都市特殊教育學校)。
姥姥説:“維克多·雨果只寫了一部《悲慘世界》,而盲聾啞學校的每一個學生,都有一部他們自己的《悲慘世界》!”
彼時的中國條件很差,太姥姥因為不放心女兒,索性也來到成都,從此就留在了這裏教書,一干就是幾十年,直至老去。
1915年12月15日,姥姥饒珍芳順利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娃兒,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 童年伊莎白
彼時,正是臘梅次第開放的時節,於是,小女娃便有了個素淨的名字——饒素梅。
這是新中國歷史上絕對繞不開的名字。
只是,相較於“饒素梅”,她的英文名更廣為人知——伊莎白·柯魯克(Isabel Crook)。

● 伊莎白(中)一家
出生的那一刻沒人知道,34年後的1949年,她將受邀登上天安門觀禮台,親眼見證新中國的第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而在104年後的2019年,她將在人民大會堂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友誼勳章”。
這是後話了。
不同於父母那一代,伊莎白自出生就是個“老成都”,她在這裏生活、學習,活活潑潑地長大了。

● 伊莎白
1932年,伊莎白遠赴加拿大,進入了爸媽的母校多倫多大學攻讀兒童心理學,本科後的碩士課程,她選擇了最喜歡的社會人類學——這也為她後來在中國的事業打下了知識基礎。
1938年,抗日戰爭打得非常艱苦,伊莎白放棄了加拿大優越的生活,回到了戰火中的成都,於她來説,她不能置故鄉於不顧。
回到成都後的伊莎白,開始將所學知識用於實踐,在教會的資助下,她開始進行社會人類學的田野考察。

● 伊莎白與父親饒和美、母親饒珍芳合影
活動的頭五個月,她與同伴們握着打狗棍,對一千多户人家進行了地毯式的調查,一路充滿艱險。
正是在此過程中,她對中國的窮苦百姓有了刻骨的認知。
這段歷經,成就了後來的社會學著作《興隆場》,至今,它仍是研究中國鄉村建設運動史的重要參考資料。

● 《興隆場》與費孝通的《江村經濟》、楊懋春的《一箇中國村莊,山東台頭村》、林耀華的《金翼:中國家族制度的社會研究》並列為中國人類學的先驅之作。
就在伊莎白重回成都的1938年,英國的一位熱血青年大衞·柯魯克(David Crook)也來到了中國。
一年之前,柯魯克和國際縱隊的戰士們越過法國邊境,進入西班牙。

● 伊莎白與大衞·柯魯克(左)合影
他是個猶太人,恨透了希特勒的法西斯政策,誓要跟全世界的無產者一起,奮戰到底。
在西班牙的戰場上,他與白求恩成為了好朋友,後來,白求恩加入了共產黨,這對柯魯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937年10月,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被英國倫敦的一家公司出版,此書一經問世,轟動了西方世界。

柯魯克手捧着書,深深地陷了進去,當讀到長征等故事時,他更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就這樣,他滿懷着鬥志來到中國,一踏進這片土地,他就愛上了這裏,同時,他還愛上了跟他一樣意氣風發的女孩——伊莎白。
這段戰火中的愛情驚險又動人,萬幸的是,他們實現了童話中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就是柯馬凱的父母。

● 年輕的伊莎白與柯魯克

1951年,柯馬凱在北京出生了,他是兄弟仨裏面的老二。
彼時的伊莎白和柯魯克受黨的委託,在北京外國語學院(今北京外國語大學)教學。
新中國剛成立,急需要懂英語的外交人才從事外交工作,夫妻倆就義不容辭地扛起了這項任務,咱們最早的大學英語教材,就是由他們參與編寫的。

● 伊莎白與柯魯克在北京外國語大學
那時候的中國一窮二白,老師備課用的是黃草紙,學生們沒有課桌,一人帶一個小馬紮就開始上課,宿舍裏能睡上硬板牀就已是不得了的待遇。
柯魯克夫婦也跟大家一樣,在食堂吃野菜,打榆樹葉做蒸糕,1956年時,夫妻倆被教育部授予專家身份,併為他們提高工資,但夫妻倆拒絕了,他們不愛搞特殊化,説這樣不符合國際主義精神。
可見柯馬凱兄弟幾個,小時候的條件並不好,住着筒子樓,吃着大鍋飯,家裏沒熱水,洗澡只能去澡堂。
在學習上,父母都很忙,管不着他們,好在哥幾個的成績都還不錯。
小學六年級時,柯馬凱在作文裏就懂得引用毛主席語錄,還獲得了老師的當眾表揚。
唯一拖後腿的,偏偏是英語,兄弟仨一口的京片子。
1957年,柯魯克夫婦帶着孩子們回加拿大和英國探親,漫長的旅途中,伊莎白顧不上休息,抓緊時間給三個兒子惡補英語。
後來的柯魯克調侃:“伊莎白必須為兒子們語言教育上的缺陷擔負一定的責任!”

● 童年柯馬凱
那是柯馬凱第一次離開中國,對6歲的他來説,是真正意義上的“出國”,然而他的感受卻不如想象中興奮,他至今記得,走在大街上時,總會指着一些人跟父親説:“這人是特務吧?那是帝國主義的吧?”
小小的年紀,防範意識超強,一出國就覺得好多人都是壞人。
1960年時,柯魯克夫婦收到了英國百年老校利茲大學的聘請函,邀請他們去執教,那裏有着豐厚的薪酬、富裕的生活、年年有機會周遊世界、孩子們的教育也不成問題。
但夫婦倆還是做出了重要的決定:“我們必須留在中國!”

● 伊莎白帶着孩子們爬長城,後排中間是柯馬凱
彼時的中國陷入了艱難的境地,與蘇聯的關係非常緊繃,物質條件甚至不如建國初期。
依舊堅守着教育崗位的夫妻倆滿心希望着局勢變好,但現實卻越發混亂了。
而彼時正在北大附中讀書的柯馬凱,也跟着一幫同學投入了進去,一有時間就蹬着自行車到處去看大字報,特關心國家大事。
在學校裏,他們比家庭出身,論資排輩,孩子們啥也不懂,只覺得熱鬧。
1966年,柯魯克一家再次回加拿大和英國探親,此時的局勢已經不容樂觀了,但他們還是隻做了短暫的停留,便返回中國。
不久之後,柯魯克就被指控為“英帝國主義派來的間諜”,繼而被扭送到了拘留所,1968年5月,他被關進了監獄,入獄時,他戴在手上的婚戒都被收走了,那是他們在貧苦環境下的愛情的見證。

● 柯魯克與伊莎白
那時的柯馬凱已經中學畢業,他去到北京第二機牀廠勞動鍛鍊,經常上着大夜班,挺苦的。
在那待了一兩個月,他又獨自一人去到光華木材廠,父親出事的時候,他還在那兒幹活。
柯魯克入獄之後,伊莎白也進了“學習班”,那是在北外的老圖書館裏,每天有看守監視着,整整三年,完全沒有自由。
眼見父母被冤枉,柯馬凱能跑的地方都跑了,材料遞了一次又一次,但沒有一次管用。
柯馬凱漸漸失望了,那時候他才20出頭,他想離開中國,去上大學,去過正常的人生,可是他無能為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1972年,母親重獲自由,1973年,父親出獄。
那年的3月8日,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受到錯誤對待的外國朋友,走到柯魯克一家的圓桌旁時,總理滿是歉意:“柯魯克同志,你受苦了!祝賀你們全家團聚了。你是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的好同志、好朋友,我向你們道歉!”
然後他轉身跟柯馬凱三兄弟説:“我知道,你們想出國上大學。好啊,你們回去上大學,學完了還要回來嘛,這是你們的第二故鄉嘛!”

● 柯馬凱一家
柯馬凱心中五味雜陳。
很快,出國簽證就批下來了,國家還給了哥仨每人一千美金。
那時候的柯馬凱心中有氣,他暗自發誓,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然而五年之後,讀完本科的柯馬凱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中國。

正如當年總理對他説的,這裏是你的故鄉嘛,叫人如何割捨?

1978年,改革開放,中國從真正意義上開始好起來。
那個時候,有條件的人都琢磨着出國,柯馬凱卻回來了。
他在倫敦大學讀的是物理專業,但回到中國後,朋友們都説:“嗨,中國的物理人才有的是,不缺你一個,你就教英語吧。”
柯馬凱一尋思,出國的人這麼多,外語的確是最要緊的事,那就開始教外語吧!
就這樣,他一頭扎進了教育行業,就跟他的祖輩們一樣。
之後的多年裏,雖然他去過美國,去過加拿大,但他所從事的依然是教育,教授的內容也都是漢語和中國文化。
而無論離開多少次,他總是會回到北京,用他的話説,北京就是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

轉眼間的90年代,中國的發展日新月異,許多外國人一下子湧入中國,但他們子女的教育問題卻很棘手,這些小朋友對中國的學校很不適應。
北京的幾個外國朋友一合計,説咱乾脆辦個學校吧,柯馬凱很快就應了——辦學校這事兒,妥妥是他家祖傳的技能了。
1994年9月1日,京西學校成立了,它不以營利為目的,而是以公益為基準。


● 北京京西學校
作為北京最早的那批國際學校,柯馬凱意識到,他們在辦學理念上必須肩負起開拓者的重任——不能把西方的模式生搬硬套過來,而是要中西結合。
經過了多年的探索,如今,這裏已經成為了一個國際大家庭,師生員工來自五十多個國家,年級涵蓋了學前、小學、初中、高中。
孩子們不僅能學習書本知識,課外活動也十分有趣,中秋節一起做月餅,春節的時候搞廟會、寫春聯、剪窗花,氛圍特濃。


逢上天氣好,柯馬凱還會組織學生們去密雲、懷柔的農村,讓孩子們學着編笤帚、貼餅子,晚上一起睡大炕。
理想主義燃燒了30年,柯馬凱的理念始終未變:無****論這些孩子來華一兩年也好,十年八年也好,他都希望孩子們終生都會留戀在中國生活工作的經歷,愛上中國,跟中國人民交上朋友。

而在柯馬凱努力耕耘的同時,他的父母也一直奔走在自己的軌道上,到邊疆義務講學、走訪基層農村、建立“伊柯基金”資助貧困學生……直到退休後,夫妻倆依舊忙忙碌碌。

● 柯魯克夫婦在新疆義務講學
2000年,柯魯克走了,享年90歲,至今他的銅像依舊矗立在北外,伊莎白常帶着孩子們去看望他。

● 柯馬凱和母親伊莎白在父親的銅像前
2023年,伊莎白在北京辭世,享年108歲,共和國的歷史裏,永遠記着她。
夫婦倆生前都簽署了“遺體捐贈協議”,這也會成為家族傳統一直沿襲下去。
如今,柯馬凱也已70多歲,雖已退休,但難得休息。
北京市外辦請他幫助改善北京的外語語言環境,他一口答應;國家的脱貧攻堅工作,他積極參加。
為了強健體魄,他每年大冬天的,還堅持冬泳。

女兒文楊蘭現也在北京從事幼教工作,閒暇時間裏,老頭還得幫忙帶孫女兒。
掐指一算,人生竟有50年都待在中國,柯馬凱感慨萬千。
有生之年還想做點有意義的事?
柯馬凱説,那就只能在北京了,一直到老。


2021年,中國共產黨建黨一百週年,柯馬凱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當被問及過去的百年裏中國最大的變化時,柯馬凱幽默地回應 :
“我只有70歲,所以我自己無法回顧過去100年,但,我的母親已經100多歲了,根據她告訴我的情況來看,上個世紀中國最大的變化是——和平取代了戰爭。”

從太姥姥那一代人來到中國,這片土地一直被戰爭困擾着,列強橫行、軍閥混戰,人民水深火熱。
但中國共產黨,給人民帶來了和平。
也因為和平,短短几十年,中國從“東亞病夫”變成了全球重要的經濟體之一,即便是最貧困的地區,人民也告別了挖野菜充飢的日子。

退休後的伊莎白,過上了超級富足的生活,家裏一直能收到全國各地送來的土特產,臘肉、花椒、蘋果、臍橙……吃都吃不完。
要知道,好些地方都是當年的荒涼之地啊。
柯馬凱見母親高興,握着她的手説:“老媽,這100多年,你很快樂啊!”
伊莎白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想,我真應該好好感謝我的父母,是他們把我生在了中國!”
柯馬凱知道,這也是一家人共同的心聲。
● 參考資料
[1] 中國日報 新媒體丨柯馬凱:我與中國的故事
[2] 視聽新時代丨柯馬凱:我家這70年
[3] 北京衞視丨柯馬凱:我是老北京
[4] 中新視頻丨一口京片子的老外,對北京變化咋恁麼“門兒清”?
[5] 央視新聞丨大國來信丨跨越百年的國際友誼
[6] 人民網丨專訪知名國際友人柯馬凱:奉獻中國教育一個世紀的西方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