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癱玩家用嘴擊敗虎先鋒,我看到了真正的直面天命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1小时前
秋天尚未真正到來,一個令人心寒的拷問已經出現:虎先鋒打過了嗎?
《黑神話:悟空》上線之前,不少玩家們都撂下了絕情的狠話,而現在只想用這一身嗎嘍腱子肉噎死這位天殺的老虎。

就在數以萬計的卑微天命人被虎先鋒虐到精疲力盡的時候,互聯網“嘴”強王者出現了。
b站遊戲區up主阿銘銘——一位腦癱患者,通過特殊的遊戲輔助設備,僅用吹氣的方式,就在第61次的挑戰中擊敗這位讓無數玩家聞風喪膽的關卡boss。

彈幕集體致敬,評論區裏一片沸騰。
無論是否親自體驗過遊戲,在圍觀了這場幾乎用盡了渾身力氣的天人交戰之後,任何一個人都會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阿銘也真的做到了字面意義上的:“我用嘴玩的都比你好。”

01 直面天命
在直面遊戲中的天命之前,殘障玩家需要克服自身真正的天命。
別人拿到遊戲是二話不説開始修煉,阿銘則是花了兩個晚上研究遊戲邏輯,然後為自己這個腦癱玩家編譯了一套“無障礙”按鍵代碼。
配合着他面前的左中右三個吸管,通過不同節奏和輕重的吹氣吸氣來實現攻擊、閃避、補血等角色控制。

且不説很多健全玩家連幾個手柄和鍵盤的符號都得熟悉半天,阿銘這個堪比摩斯電碼的招數,想要迅速融會貫通靈活使用,簡直難於登天。
舉個例子,虎先鋒存在着一個四段攻擊的招式,並且會有快慢刀,所以需要玩家操縱猴子來進行大約4次的翻滾或者識破。
所以你得跟着虎先鋒的攻擊節奏,相應地按閃避鍵閃避,有點像在玩暴力版《QQ炫舞》。

普通玩家光是按一個閃避鍵都很容易錯過時機遭到拳拳到肉的伺候,阿銘則是需要四次踩着點的“中吸”。
稍有失誤,要麼被虎先鋒揍出外傷,要麼吸氣吸出內傷。

在真實的遊戲過程中,情況只會更加複雜。
本來就緊張,直播過程中還要回答網友提問、解説遊戲過程,吹錯管子是常有的事,有的時候只是想喘口氣也可能不小心觸發到其他的操作。
你可以左手操作鍵盤右手操作鼠標,但你可以能左鼻子吸氣,右鼻子呼氣嗎?
健全玩家隨便動動左右鼠標鍵的操作,到了阿銘身上很可能變成“中吹+中慢吸”這種複雜的動作,難度可想而知。

因為要密集地切換呼吸氣的方式,阿銘也在遊戲中消耗了大量體力,不停地喘着粗氣。
聽到他痛苦而掙扎的喘息聲,彷彿看到他的軀體也在生活中奮力回應着命運砸來的一次次重擊。

觀眾們屏住呼吸觀看着這場似乎註定失敗的決鬥。
就好像大聖被壓在五指山下的時候,也只有嘴可以動。

就在阿銘的呼吸已經近乎紊亂,觀眾們也幾乎缺氧窒息的時候,一個“中慢吸氣”觸發的重棍砸下去,虎先鋒終於應聲倒地。
61次,阿銘打敗虎先鋒,跟一些被折磨了上百次的玩家來説,這樣的成績,對一個人來説已然堪稱奇蹟。

彷彿是天註定一般的,像阿銘這樣的特殊天命人並不只他一位。
在另一個直播間裏,全盲玩家諾子喵嗚,通過觀眾的彈幕引導和聽聲辨位的配合,成功擊敗了遊戲中的首個boss。

首先要跟大家明確一個前提,黑神話中並沒有針對殘障人士的**“無障礙輔助模式”。**
在一款擁有無障礙輔助的遊戲(比如説《最後生還者2》)中,針對盲人玩家,遊戲可能會通過消除干擾音等方法給盲人玩家提供更加明確的聲音指示,也會通過修改顏色讓擁有微弱視力的玩家更容易看清畫面。

深知沒有輔助模式卻還是對熱門遊戲滿懷憧憬的喵嗚,抱着聽聽bgm的遊客心態購買了這款遊戲。
沒想到,雖然沒有無障礙輔助,遊戲中左右聲道提供的精準方位信息和讀屏軟件對彈幕的實時播報,依然給她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真就是盲杖打怪,就連擊敗boss的那個瞬間,喵嗚都毫無察覺,還是靠彈幕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失去視力固然可惜,卻也不會因為“看見”而被對手的走位所迷惑。喵嗚雖然無法親眼見證,但是在觀眾們心中,遊戲中一動不動地喝藥補血的她強得像一個世外高人。

里程碑式的3A大作《黑神話:悟空》實至名歸,因為它不僅引發了全民的熱度,也讓我們看到了平時那些不被注意的少數派。
失去雙臂的up主阿喵的小生活,用嘴叼着一根筷子控制按鍵,擊敗了另一位熱門boss廣智。

阿喵曾經向粉絲們展示過她用筷子打遊戲的過程。
通常來説,僅靠着一根筷子來同時控制攻擊動作和跑跳方向是相當困難的,阿喵也偏向於那些主角可以自動走路的遊戲。

但有的時候,“不信命”確實會讓現實發生很微妙的轉變。
説她是熟能生巧也好,是熱愛驅動也罷,連吃飯都需要別人喂的阿喵,在黑悟空的遊戲世界裏卻真的把口中的那根筷子變成了如意金箍棒。

腦癱打妖怪、盲人玩棍棒、缺少了雙臂的玩家也能絲滑體驗斬妖除魔的快樂。
就在路人還在驚訝盲人怎麼還會自己剪輯視頻、如何絲滑閲讀的時候,殘障人士靠着科技與努力,已經到了next level。
02 世界上第一張電競護理牀,幫他“躺贏”
見證了阿銘吹氣大戰虎先鋒的高光時刻之後,你可能會好奇,這神奇的吸管裝置到底是如何造出來的呢?
這是一個名叫**QuadStick(以下簡稱QS)**的輔助設備。正如阿銘的操作一樣,利用呼氣吸氣就可以實現遊戲中的攻擊和跑跳。

阿銘接觸到QS的時候,它還是一個完全未經漢化的洋玩意。
他花了漫長的時間,把這本“不説人話”的説明書翻譯成圖文並茂的漢語,並且免費提供給所有人查閲,發佈了當時全網唯一的QS中文教程。
而他終於用嘴玩上的遊戲《永劫無間》,也以官方的身份出面幫他搞定了QS説明書的版權問題,堪稱一場浪漫的雙向奔赴。

很快,互聯網上又出現了另一個“第一”。
桌面改造區up主字幕君,為當時還只有29歲的高位截癱患者朱銘駿量身打造了一張電競護理牀。
8年前,朱銘駿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消防隊員。一次帶軍訓的過程中,朱銘駿為同學們示範單槓卷腹動作,從2米高的單槓上摔下,變成了高位截癱。

朱銘駿嘗試過自殺,最終是心理學讓他重新獲得了對生命的渴望。
他自學了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的執照,成為了一名心理諮詢師,還交了一個女朋友。女孩來到了他的病房,悉心照料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最終還是被父母執意帶走。
但她給朱銘駿留下的一個禮物卻始終擺在他的牀頭。那是一個孫悟空的玩偶,女孩祝他能像大聖一樣,早日擺脱身上這座無形的五指山。

醫學進步道阻且長,眼下的朱銘駿,依靠QS設備的幾根吸管就能實現在遊戲中的自由移動。
但現實世界裏,他各司其職的遊戲和醫療設備卻七零八落地分佈在身體四周。
主機在角落裏漏水,呼吸機在身後持續供應氧氣,顯示器、手機、話筒、攝像頭、音響和QS裝置,僅僅靠幾根陳舊的水管草草焊接,隨時都有墜落的風險。

起初,字幕君只把重點放在了對這根承託了眾多設備的水管線——也就是朱銘駿的“桌面”的改造。
但現實總是充滿着意外。通過實踐他們發現,龐大的金屬支架放進卧室之後,嚴重擠壓了人在其中的活動空間,使得朱媽媽的日常護理很不方便。

經過深思熟慮,他做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打造一張電競護理牀。
因為只有電競艙的吊臂結構,能夠最大程度地節約兩側的空間,儘可能地不去影響朱媽媽的護理範圍。

電競、護理、牀,這三樣本就不搭嘎的東西,想要集成在同一個物件身上,難度已經超越了魔改的範疇,幾乎等於從零到一研發出一個新產品。
字幕君當下只能想到的辦法只有一個:搖人。
他發佈了一條求助動態。很快,一位隱藏的電腦座艙設計師大佬阿布就聯繫到了他。
有了專業人士的加入,電競護理牀的奢望逐漸變成了構思、圖紙、建模、最終進入了生產。

終於落地的電競護理牀,滿足了朱銘駿從日常療養到遊戲直播的所有需求,寬度卻只有靈巧的1.1米。

除了整體可自由調控的吊臂和牀板,字幕君也在細節之處添置了許多小巧思。
一對分佈在左右兩側的HiFi音響,可以讓朱銘駿在遊戲中有更好的立體聲體驗;
手機支架是帶無線充電的車載支架,省去了需要人手動充電的麻煩;

牀頭兩側可以自由摺疊的小桌板,為朱媽媽的護理工作提供了方便,再也不用在一堆雜物中手忙腳亂地照顧兒子了。

所以你看,並不是殘障人士的需求無法得到滿足。
只要他們的願望能夠被人看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智慧與科技的交融,就會讓那些曾經奢望變成現實。
市面上有不少大公司牽頭為殘疾人研發的遊戲設備。很多年前,微軟就發佈了為特殊人羣研發的Xbox無障礙手柄,讓不能靈活運用雙手的玩家也能體驗遊戲的樂趣。

對於完全失去雙臂的玩家來説,這種手柄還能連接一個腳踏,通過踩踏輕重和方向來控制角色。

有的時候,“無障礙輔助”甚至不需要是一個實體。
遊戲慈善機構SpecialEffect,為《我的世界》的特殊玩家研發了全新的遊戲界面。只用動動眼睛,內置的插件就會捕捉到你的指令,從而觸發反應。
但這些輔助工具,最終都因為價格昂貴、無法適配每個殘障人士等種種原因無法普及。

很顯然,針對遊戲中無障礙輔助設備的研發,並不是一門賺錢的生意。它甚至會因為投入了大量研發成本卻無法大範圍量產,從而而變成一個賠本買賣。
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如此勞神傷財地幫助殘疾人玩遊戲呢?
03 我們為什麼要幫助殘疾人玩遊戲?
對於身體健全的玩家來説,在遊戲中直面天命遇到困境,放下手柄就可以回到暢行無礙的現代社會。
而對於殘障玩家來説,離開遊戲,才是直面天命的開始。
或許你根本沒有留意到,在巴黎殘奧會的賽場上,中國選手的金牌數已經斷層第一了。

競技體育和遊戲一樣,都是一個造夢的過程。
日常生活中步履維艱的殘障羣體,更能在其中體會到延伸身體、達成目標、完成冒險的快感。
而殘奧會恰恰就是一個大型的無障礙造夢天堂。
它為不同殘疾程度、殘疾類型的運動員們量身定製了不同的比賽形式。
田徑女子100米T11級決賽中,盲人選手劉翠青和領跑員陳聖明依靠着一根長度僅有10釐米的引導線,步履一致地完成了比賽,並且獲得了亞軍。

接受採訪的時候,陳聖明説,自己本來也是一名運動員,但是後來發現領跑員這個角色很偉大,就放棄了本來的運動項目成為了劉翠青賽場上的眼睛。
健全人跟殘障人士之間的羈絆,有時候就是這根引導線、一個遊戲腳踏、一張電競護理牀,和一顆想要讓對方過得更好的心。

根據2010年末的統計數據,在中國,殘障人士的數量高達8500萬之多。也就是説,每16個人中就有可能有一個殘疾人。
那麼你一定會詫異,為什麼在生活中卻鮮少見到他們的身影呢?
且不説行人熾熱的目光和無障礙設施的不健全,光是一個盲道上佔滿的各種障礙物,就足矣把他們攔在文明社會之外。

關於大家該如何看待殘障人士,一向拒絕歌頌苦難的阿銘只給過一個簡單的回答:普通人。
不論他們是聽障、視障、腦癱、殘疾……都應該把他們當作普通人看待。

直播打虎先鋒的時候,有觀眾心疼他屢戰屢敗,建議他開個修改器調整難度。
但阿銘很不屑於這樣的區別對待,他説:“開什麼開,主播菜就多練唄”。
在面對相同關心的時候,喵嗚也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回答:“我不,我不要修改器。”
既然命運已經無法修改,那麼就努力活成普通人的樣子,不靠作弊。


所以,讓我們再回到剛才的那個問題。
我們為什麼要幫助殘疾人玩遊戲?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我們不僅要讓他們體會到遊戲中的妙趣橫生,我們應當不遺餘力地、幫助他們實現任何和正常人一樣的人生體驗。

**一個社會文明的高度,取決於對弱者的態度。**這種態度,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真正的平視和尊重。
而科技關懷對最終目的,也不是把殘障人士變成能夠上天入地的鋼鐵之軀,而是讓他們儘可能地趨近於正常人,為他們補足先天或後天失能的部分,僅此而已。
在一塊15000年前的人類大腿骨化石上,考古學家看到了文明最初的現身。
那根折斷後又癒合了的腿骨,無聲地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一個受傷的人類曾經接受了同伴悉心的照料、直至痊癒。
這便是人類文明的開端。

數萬年過去,醫療和科技的日新月異,足以幫助人類不必忍受祖先承受那充滿蠻荒的痛苦。
但文明仍然需要趕上科技的步伐,讓那些掉隊的、羸弱的同伴們,也能享受到同等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