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曹操”,在中國贏麻了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43分钟前

作者:柳嘟嘟
電影《葉問3》的片場外,某非著名演員因為沒搶到“老外男一號”的番而忿忿不平:“他的戲憑什麼比我還多!這哪兒行啊,這太傷我的腕兒了!這人誰呀?我要踹他!”
兩週後跑片場一看,嚯,拳王泰森!
想踹人的想法,瞬間消停了。
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就是坐在泰森對面,穿得人模人樣的——曹操。

是的,他就是那個曰過“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曹操……的鐵粉。
為何他會對老外男一號的番位這麼在意?
因為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國產影視劇的老外角色,他攬了一大兜,若仔細蒐羅會發現,他竟是從我的整個童年裏路過的男人。
《我的團長我的團》《人間正道是滄桑》《鬼吹燈之尋龍訣》《北京愛情故事》《白銀帝國》《永不放棄》《走向共和》……


在這些熟悉的片子裏,曹操總是以各種小透明的角色出現在各個角落。
但可別小看這種鑲邊配角,粗略估計了下,他參演的作品有大幾十部,妥妥的老戲骨了,不然,他也入不了張藝謀的鏡頭。

● 圖片來源:bilibili@美國曹操來了(下同)
這麼一算,曹操在中國混了有一定年頭了。
可不呢,從1996年至今,28年了,比很多看這篇文章的老鐵們歲數都大。
所以,萬一哪天你偶遇了曹操,千萬別叫他“老外”,他金口一開,普通話説不定比你還標準。

為了配得上他那一口的京腔,我們還是按照曹操本人的意思,尊稱他為“北京曹大爺”。

為何叫曹操?
曹大爺言簡意賅:“一個字,酷!”
大爺是個美國人,本名Jonathan Kos-Read,按照慣例,他的中文名應該叫喬納森·科斯瑞德,但這種翻譯腔的名字太遜了。
而“曹操”就不同了,那會兒他讀英文版《孫子兵法》時,每句話下面都有很多人的註解,而在這些註解中,一個叫Cao cao的人總是解釋得最精闢。
緊接着,他又看了《三國演義》,巧了不,又是他!
而且通篇讀下來,只有曹操最酷:“劉備臉皮厚,只會哭。孫權,富二代,就一破孩子,沒意思。諸葛亮聰明,但不酷。張飛關羽,只會打,也不酷。就曹操,招兒多、厲害,自己幹,酷斃了!”
在西方文化中,起一個名人的名字往往就表示對這人尊重,於是,曹操決定成為“曹操”。

彼時的他,是紐約大學分子生物系的學生。
原本,他是被保送到該大學的表演系的,當演員可是他從小的夢想。
但沒上幾天課,他就覺得這是個糟糕的選擇,表演是要靠天賦的,真有天賦的人,三天就能學會,剩下的要靠經驗。
作為一個自詡有天賦的人,曹操覺得學這玩意太浪費時間了,他想學點兒真正的東西。
而正是因為換了專業,曹操跟中國的緣分才正式開啓。
分子生物系要求所有學生必須學一年外語,幾乎99%的學生都選擇了西班牙語、法語、德語,那個時代的中國沒名沒姓的,根本就不在大家的認知範圍內。
但曹操不同,大家都學的他不學,他要整點兒另類的,外語列表從頭看到尾,咦?中文?沒人學呀?就它了。
其實説來,這也不算盲選,曹操自小熱愛閲讀,剛上大一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歷史知識非常薄弱,於是下決心要把全世界的歷史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翻過去。
在美國的歷史教學中,中國史是很不受重視的,美國曆史學幾年,歐洲歷史學幾個月,中國歷史就學幾小時。
曹操便從這無人問津的地方開始,看完了《孫子兵法》《三國演義》,還讀完了《史記》。

讀史的經歷,讓他打開了新的視角,他了解到了世界之大,自己的國家不過是滄海一粟。
然而這些書都是英文版的,想要真正學中文,從中文的語境裏去理解這些古籍,並不容易。
果然,在最終的中文考試中,他100分的試卷只拿了七八分。
為了畢業,曹操使了個狠招。
他對教中文的老師説:”您的最終目標究竟是什麼?您要是想讓我考試通過呢,我的水平就這樣,您要是想讓我學會中文呢,那就讓我過了,畢業後我去中國待個兩三年,自然就能學會中文了。”
老師琢磨來琢磨去,終究是對這渾小子放行了。
30年後,這小子不僅成了中文滿級的“曹大爺”,還重拾舊夢,成了一名演員。

回望90年代後期,國產劇市場起來了,劇裏面有了不少老外角色。
但當時即便在北京,既長得帥又會演戲,還能懂中文的老外,實在太少了,這就讓曹操成為了香餑餑。
那幾年,但凡內地的電視劇裏有老外的角色,幾乎都被他包圓了,什麼美國軍官、外國醫生、東印度公司的船長……什麼稀奇古怪的角色他都接過,過癮極了。
話説緣分這東西,有時候真妙不可言。

1996年,曹操來到了中國,北京,那個在美國的歷史書裏只存在於角落的地方。

● 1996年剛到中國的曹操
剛落地不久,他就拿着地圖,坐着公交,去尋找那《末代皇帝》中的故宮。
28號車,從麗都出發,晃晃悠悠換了三四次,終於到站了,下車一看,就一小花園,原來電影裏都是假的。
來都來了,他決定沿着小花園兜一兜,沒想到,這花園深處卻越來越大,每到一處宮殿,總以為這是最大的了,但繼續走下去,總會有更壯觀的出現。
直到走到了真正的太和殿,曹操失語了,這簡直不是宏偉一詞所能概括的了。
原來,曹操是打後門進來的,這次迷路給了初到北京的他一個超級驚喜。
待到北京的街頭巷尾,就更有意思了。
就説這裏的飯館兒吧,跟美國太不一樣了,你説話聲大是吧,我比你還大,三兩二鍋頭下肚,一羣人能把屋頂掀咯。
這煙火氣,下飯!曹操歡喜得緊。
就是在這一家家蒼蠅飯館裏,曹操遇見了他在北京的第一位好朋友——小胖。

小胖他叔在高家園小區附近盤了個小店,專門搗騰假古董,每天到了飯點就跟三五好友去周邊的小館子整點兒下酒菜,邊喝邊吹牛。
這天,他們見鄰桌一老外就着糖醋里脊喝啤酒,挺有意思,趕緊把小胖招呼來了。
那時候的北京,會説英語的人很少,小胖稍微會兩句,但也就字面意義上的兩句。
“嗨~思達地~英格力是~”然後倆人就大眼瞪小眼了。

曹操是個社交悍匪,來中國之前就做了點功課,小胖給他遞了根煙,他不抽,但他火速從兜裏掏出個打火機,一臉殷勤地湊上去。
那打火機一看就是小攤上買的,上面有一毛主席像,浮雕的,金光閃閃,啪地一打開,“東方紅太陽昇”的音樂叮呤噹啷地響,賊炫。
小胖一看,這小子有個性,兩人比劃着聊了會兒,小胖留下句客套話:“學漢語,好啊,回頭找我來學吧!”
一轉頭,小胖就把這話給忘了,不料第二天,曹操真的找上門了,隨身還夾着詞典和一小本本。
若以前學中文是為了畢業,那現在不同了,他是真的想融入中國的文化氛圍**。**
所以,曹操學起來特賣力,那陣子,他簡直跟着了魔似的,每天他都帶一話題去找小胖聊天,遇到不懂的詞趕緊查字典,查着查着,就看到更有意思的詞了,所以他倆的嘮嗑,聊不到幾句就開始跑題。
每天晚上,曹操都得在腦子裏回放一遍,怎麼就聊跑了呢?咋跑成這樣了呢?天天跟破案似的。
老盯着小胖嘮嗑也不是事兒,漸漸地,曹操膽子肥了,到處找人套瓷,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落到好。
有陣子,曹操對罵人的話非常上心,所有的髒字都學了一遍,然後找小胖旁邊一賣刀的練:“@*#¥%&~~~”
沒練幾句呢,只見對方操起刀就追着曹操跑,小胖見狀趕緊出來拉架,你跟誰練罵街不好非找個賣刀的?!
Anyway,雖然很欠,但曹操的中文水平進步飛速。
有了語言的技能傍身,曹操該尋思着掙點錢了,要不然每天都得方便麪度日。
雖然,開口問父母要錢也就一句話的事情,但曹操不幹,他把自己想象成了探險小説裏的狠角兒,在遙遠的中國就算飢寒交迫,那也是故事中最刺激的一段。
他找過倆工作,一是教英文,沒勁,經常上着課就呼呼地睡過去,一個是在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實習,有意思,但沒錢。
腦子咕嚕嚕一轉,他尋思着,既然中國人的錢不好賺,那就賺老外的呀,外交公寓那塊全是有錢的老外,他們肯定有孩子需要輔導。
於是,他為自己打了個響亮的廣告,號稱“咱公司有着一百年的歷史”。

隨後,他斥了500元巨資打印,到處去外交公寓那糊小廣告。
果然如他所料,“傻老外”的錢太好賺了,兩天就賺回了本。
靠着“大展宏圖有限公司”的招牌,他很快接到了輔導小孩子數學的委託,一小時300塊的輔導費,一天3堂課,每天900元的收入,那可是1997年的北京啊,這收入簡直棒呆了!

雖然是蒙來的錢,大有誤人子弟之嫌,但900塊入口袋的那天,曹操第一次確定了:在中國,我活得下去。

曹操長得像反派,寸頭,大絡腮鬍子,五大三粗的,説話還痞痞的。
但人家其實是個文藝小(老)清新。
自小他就喜歡聽媽媽唸書,詞彙量比同齡的孩子多很多,某天,他又從學校裏借了一本特有意思的書,一回家就黏着媽媽趕緊念。

● 6歲時的曹操
媽媽説忙着呢,你自己待會兒,幾次糾纏無果,曹操生氣了,窩到一旁自己去看。
結果翻開書的第一頁,奇蹟就發生了,他好像瞬間被書的世界吸了進去,雖然識字不多,但他真真切切體會到了自己閲讀的樂趣。
自那之後,他開始了自主閲讀,世界也從小小的書本里無限延展開去。

多年的想象力在腦門裏發酵,曹操的創作欲爆棚,既當演員,何不自己寫劇本?
於是他拉上小胖一起,倆人搗鼓了幾個月,斟詞酌句地,寫了好幾個本子,結果,死活沒有被投資人瞧上。
順帶提一嘴,人小胖(馮未)現在已經是正經編劇了,前兩年挺火的那部《正義的算法》就有他參與編劇。


劇本沒人看,那就是廢紙一堆,曹操不服,他決定寫小説,寫完就找人出版!
可中國的小説一大堆,還有啥題材是沒寫過的呢?
曹操發現,在中國的影視劇裏,宦官往往是壞蛋,是配角,沒見着哪個宦官是光明磊落的主角,而他偏偏要塑造一個。
就這樣,他以南宋與金對峙的歷史時期為背景,寫了部以宦官為主角的懸疑小説。
處女作就拿歷史開刀,膽子不小,光是對歷史的還原就得磨層皮。

● 曹操與他編輯的書籍《官宦》英文版合影。圖片來源:自拍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曹操透露:“想要讓讀者感到真實,金國老百姓用什麼麪粉,戰場上的兵和宮廷裏的兵分別用的是刀還是劍,都要逐一搞清楚。”
而作為主角的宦官:“他幾歲去勢,怎麼操作,去勢的方式和年齡會不會影響他的長相,印象裏的太監都是矮胖的,那麼有沒有高瘦的,全都得研究”。
有時候一套大部頭的史書,從頭研究到尾,也只有兩三句話的信息有用處。
最困難的是,很多資料沒有英文版,甚至沒有白話文版,只能去鑽研文言文,這就意味着,寫成這樣一本小説於他而言難度翻倍。
但曹大爺最愛的,就是特別酷的事兒,他那北京的家裏,到處都是書架,軍事歷史啦、武器歷史啦、石油歷史、鹽的歷史、糖的歷史、錢的歷史、股票的歷史……從龐大的書堆裏理出細枝末節,可太有成就感了。

耗時3年,The Eunuch終於正式出版,中文版的《金宮案》也在去年正式上線。
一看譯者,嘿,馮未,真是對鐵哥們。

在北京舉行的新書分享會上,一個小孩捧着書找曹操簽名,孩子的媽媽説,他每晚都要趴在被窩裏看上幾頁。

曹操問小孩今年多大啦,小孩回答11歲。
曹操突然想到童年的一個個夜晚,他躲在被窩裏偷偷看書,媽媽的腳步聲臨近了,他就關掉手電筒,待媽媽走後,他又繼續穿越到故事的世界中。
如今自己也成了那個講故事的人,細細想來,這應該是給童年的自己最好的禮物了。
“這輩子幹了件值得的事兒。”曹操説。

2014年,曹操拿到了中國的永久居留證,給他嘚瑟得不行。
因為在那時候,擁有中國綠卡的基本都是海歸,真正的老外很少很少。
在中國的這些年,曹操混得很好。
當演員、做主持、出書、玩攝影,閒暇時間,他還滿世界溜達。
他娶了個北京姑娘,如今,兩個女兒也到了叛逆期,一家人鬧鬧騰騰,有滋有味。

● 曹操和妻子
在自媒體上,這幾年出圈的老外很多,以至於很多人調侃,老外大喊“我愛中國”已經成了流量密碼。
但對曹操來説,他對中國的愛是細微而具體的。
“我22歲就來中國,所有的經歷,做大人,結婚,生孩子,找工作,玩關係,拍馬屁……都在中國,中國更舒服,因為我知道怎麼玩,知道遊戲規則。”
那不只是對一方水土的愛,更是種融入了生命肌理的不可分割。

● 曹操與家人(由左至右依次為他的丈母孃、女兒、妻子)
1996年的北京是什麼樣子?很多人沒見過,又或許淡忘了,但曹操依然歷歷在目:上了四環往前走,到了學院路,四環就沒了,環顧四周全是農村,望京就是塊望不到頭的土豆地。


出門打面的,10塊錢起步,冬天冷,大夥兒都愛擠,那味兒~~~

那時候的公共汽車可不是現在這樣的,色(shǎi)是淺棕的,上面還有根紅條,兩毛錢一張票,好不容易等來一小公共,售票的小夥扯着嗓子喊“海淀、黃莊、中關村~!”

別看現在的中關村全是高樓,那會兒大部分都是一層樓的簡易房,遠望有個四層的樓,但那是最牛的人才能去的。


修電腦的那棟樓裏,滿屋子都是設備,一個小人兒坐在那兒,左右忙活着就把電腦修好了。

老百姓也沒高樓住,到冬天時,很多平房的門口,有一堆白菜在那兒擺着,那是老百姓的口糧。

衚衕裏,熟悉的吆喝聲每天響起,“磨剪子嘞,戧菜刀”。
回憶起這些,曹操的眼眶紅了:“我找的就是這種生活,我挺幸福的,所有的那些細節,鴿子哨、吆喝、白菜、小公共……都是我的探險,慢慢的,這些東西就變成了我的生活。”

● 1997年在中國的曹操
如今,北京不同了,遍地的高樓,永遠堵車的大馬路,哪還見舊時模樣?
但對於曹操來説,總有一些味道是變不了的。
四九城的衚衕裏,街坊鄰居常見到曹操踩着老北京布鞋,推開小館兒的門,用一口的京片子跟夥計招呼:“還是老規矩!”
夥計應一聲:“得嘞~!”
不一會兒,麻豆腐、爆散丹、牛百葉、豬肚兒就上來了,曹大爺掏出兜裏的二鍋頭,開始美餐一頓。
若想聽他的中國故事,那您有的一聽了。
餃子就酒,越説越有,28年的段子,一時半會兒還真説不完……
● 參考資料
[1] 新週刊|一個叫“曹操”的網紅老外,寫了本中國歷史懸疑小説
[2] 參考消息網|華盛頓郵報:一個美國演員在中國的成名歷程
[3] 嗶哩嗶哩@美國曹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