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朱國良與金新之文法比較論_風聞
虎落平阳-48分钟前
【虎落平陽按語】學軍中學校友劉陽在浙江大學讀本科時曾在《浙江日報》實習,朱國良作為報社理論評論部主任擔任劉陽的指導老師。由於多有接觸金老師與朱主任的文章,當年劉陽寫過一篇《朱國良與金新之文法比較論》。

(華師大中文系劉陽教授)
朱國良與金新之文法比較論
劉陽
“顛發顛發活在世上”(朱國良語),終不免“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金新語),這大抵是古往今來的不刊之論。以三國作譬,周瑜執手有魯肅,魯肅比肩有呂蒙,呂蒙接踵有陸遜,傾蓋莫逆,風雲際會,蓋氣味相投抑惺惺相惜也。回憶上世紀九十年代雜文隨筆星火燎原於國內,文字英雄下夕煙,朱先生與金先生,皆乃筆者初習文時私淑之師也,還猥承國良師賜贈《浮生夢影》一卷,至今感念。其時值朱先生主持《浙江日報》學習週刊“三味書屋”專欄筆政,每見金先生金英美玉於其上,發而為歌吟,形之於辭章,心竊慕焉。遂有意悉心揣摩二家筆致文風而盎然比較,頗多心得。今就兩先生文法異同微陳管見,以為引玉之石。
就兩家之同而言,朱先生與金先生都以純熟語感為前提,克盡雜文隨筆之談笑風生,尤其均善於在不長的篇幅內尺水興波,或用名言述理,或取典故講事,在形象的推導中運行形散神不散或曰藕斷絲連的思理。如朱文《翻卷瑣記》雲:
“一個人不能騎兩匹馬,這是德國大詩人歌德的名言,一個人不能同時趟兩條河,這又是古希臘哲學家的勸道。意思是不宜從事兩項不同的專業,否則就會得不償失。這差不多與古語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有些相通之處。人的天賦並非只能幹一項專業,許多人有多方面的興趣才能,其所以不能騎兩匹馬,主要是時間和精力所限。如今有的作家學者熱衷西施弄槳,范蠡盪舟,美女功臣皆下海,紅袖當壚,青影掌勺,佳人才子早經商。説是下海捕大魚,上岸著妙文,其實經商和為文著述完全是兩回子事,要想樂藝樂錢興無涯,亦商亦文並薺花,恐怕是難以達到這個境界的。要緊的是集中精力,如放大鏡一樣聚焦,才能燃起火種,形成燎原之勢。塍蛇無足而飛,鼬鼠五技而窮。苟子的勸學中的話也與歌德之言中西碰撞、同義同理呢!”

妙筆間左右逢源而信手拈來,駢散交錯,充滿文化隨筆小品的知識含量且筆含風趣。金文《求深與厚實》亦由某資深學者在《文匯報》刊文針對一青年鄙薄讀書的求深、理論的厚實展開批評入筆,引出“時下作家羣裏的一些人,不思精深讀書,卻想高產豐產”卻“不知已落入了晚明性靈派的窠臼”,引出餘秋雨散文成功之道不在於文學性,而在於學術性,“倘若擅長精雕細琢的小女人小男人們具備了餘先生的學養,那麼寫出來的文章,餘先生如果不是望塵莫及,至少也會相形見絀”,因而形象生動地指出“不客氣地講,秋雨飄落點是一片閲讀與寫作的荒原”,進而作為比照,筆鋒一轉而又引出“當今文壇,作家王蒙是個值得欽佩的人物”,歷數其包括研究《紅樓夢》、為《中國新文學大系》寫序等表現,充分肯定“作家學者化”之必要,並隨機穿插“歷史上,文學本屬小道不屑掛齒,後曹丕不平則鳴,提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以及漢代揚雄決然摒棄童子雕蟲篆刻、一改文風的故事,發出了“我們只要簡單想一想,魯迅如果不是一個學者,其作品能如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嗎”的扣問。行文如行山陰道上,仄仄、盤繞、延伸而引人入勝。這種收放裕如的文法,實與朱先生可謂同出一源,難怪乎深得作為責編的朱先生青睞而第一時間刊發。

當然,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兩位先生於英雄所見略同之際,也不乏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之才質。就兩者之異而論,愚以為主要是相互關聯的兩點。其一,朱文更重運思之“同”,金文則更重運思之“異”。略觀上述《翻卷瑣記》一段引文即不難感到,朱先生雖掇用了平時積累的多則素材,卻屬於同一個邏輯層面的反覆演繹,並未也並不旨在推進文意,顯得更為灑脱自由,這與金先生雖同樣驅遣多則古今中外機趣材料、卻富含析理之角度與序列,微妙有別,後者卻並不平行羅列材料,顯得更為緊湊嚴謹。這就相應地帶出了兩者另一不同:朱文更重橫向之鋪展,氣場偏乎情感,金文則更重縱向之掘進,氣場偏乎理性。這大概就是朱先生更擅或適合於寫情思旖旎之散文,而金先生則更擅或適合於寫思辨縱橫之雜文的區別緣由吧?
惟其如此,朱先生是茶,金先生是酒;朱先生是劍,金先生是刀;朱先生是英雄,金先生是梟雄;朱先生是運筆不靈看燕舞、行文無序賞花開,金先生則是王侯將相寧有種、我花開後百花殺。二師皆貽我良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