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沙特《阿拉伯新聞報》的霸總爽文——只有東大能救黎巴嫩?_風聞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1小时前
在翻譯完《半島的霸總爽文新篇——天朝援救黎巴嫩》中推薦的那篇半島文章之後,偶然發現該文給了這篇文章的鏈接。
這是沙特報紙《阿拉伯新聞報》官網上的一篇文章,發表於2020年6月1日,在貝魯特港口爆炸發生之前,也在半島那篇報道之前。
但是,裏面的觀點其實和半島文章差不多。
目前(當時即2021年前後),沙特和卡塔爾的統治層彼此不對付,所以不可能是聯手炒概念。那麼,就説明,認為中國會對黎巴嫩進行投資,有可能對黎巴嫩產生比較大的影響,黎巴嫩會主動接近中國,這個看法,在中東的一部分精英里面有着共鳴;當然更獲得廣泛的共識的,是黎巴嫩的情況已經非常糟,這個國家已經在破產邊緣了。
今天再回頭讀這篇文章的最後一句話,那位達赫爾先生的看法,真像預言應驗了一樣。但真正可怕的是,並不是這位先生有多麼獨到的眼光,而是黎巴嫩的危機是如此明顯,基本上人人都能看得這麼清楚。
黎巴嫩真是人類社會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人人都看出它有多麼的危險,多麼的在崩潰邊緣,而且人人也都知道癥結在哪裏,但就是沒有辦法解決,眼看着這個國家一步一步走向災難。
這篇文章的內容當然很有參考價值,但對我來説還有一層的意義,就是與半島那篇文章在文風上的對比。
半島的文章總是讓我非常震驚,不明白是哪兒來的這麼一種文體。看到阿拉伯新聞報的這篇文章,我覺得安心了一點,因為這裏面是我熟悉的新聞報道的正宗寫法。它整個遵循的是歐美新聞寫作的那些規範和技巧。
其實這種文章的傾向性一樣明顯,根本不中立客觀,但是作者遵循着西方新聞媒體報道建立以來的規則,比如説盡量避免使用煽動性太明顯的詞彙,其實,使用煽動性的詞彙是很經常的,但是要用得隱晦,要選擇煽動性比較弱的詞彙。另外作者的態度也儘量顯得比較冷靜和中立,讓數據、事件、當事人、採訪對象上台,提供給讀者去做判斷。
實際是,作者有很大的操作空間,那就是怎麼剪裁和使用這些數據、事件和當事人的發言、採訪對象的表態等等。
這篇文章就很典型。
表面上作者沒説什麼,但是通篇下來你感覺到他的立場很清楚,而且簡直讓你懷疑他下筆以前,其實結論已經有了,但是呢,他是通過呈現的各種材料讓讀者感覺到他的結論,而不是用半島那種炮轟式的方式,一錘子一錘子打在讀者的神經上。
很精巧的,作者點出一種據説是流行中的猜測,然後東大的司長來否定,舉出了一個對阿拉伯人來説超級有説服力的論據——中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讓美國人來肯定,而且選擇了美國人非常危言聳聽的話,還沒怎麼着呢,就誣衊黎巴嫩不是主權國家了。
同時,選擇了中黎友好合作委員會主席這樣一個採訪對象,這當然也很對,當然是這樣的人物來談這個話題最合適。這位親華人士懷着“黎殤”心態,看到的全是自己國家的問題、自己國家的錯,他對於文章關心的那個猜測,也是來了個否認三聯,但最後他又説了那樣的話,作為全文終結。
作者通過這位人士話語的自我矛盾,來影響讀者。
文章不短,其中一項項事情,各種人物的發言,似乎彼此不一定有直接的邏輯關係,只是參差地浮現上來,但是,看到最後,就是讓你作為讀者得出一個判斷,實際上是作者和這家報紙希望你得出的判斷。
而且作者也是字裏行間很明確地表態,他對黎巴嫩向東大開放這件事持肯定態度,覺得這對黎巴嫩是好事。但他不説,只是通過文章的組織,讓別人替他説這個話。
這是《衞報》等報紙上特別常見的腔調。也就是説,“半島體”還是很獨特的一種媒體風格。不過我好久沒看CNN、福克斯之類美國媒體了,不清楚是不是美國的媒體就這樣,而半島是受了美國的影響。
阿拉伯新聞報的這一篇,和半島上的那一篇,無論內容,還是立論,其實非常接近,但風貌卻截然兩樣。所以建議大家把這兩篇文章同時看,進行比較,是非常有意思的對文字的體會,可以明白文字的力量,文字怎樣既是一種工具,更是一種武器,可以達到具體的目的。
突然我想到要提醒各位一下,就是,我發的這兩篇文章,都不是黎巴嫩本國媒體和本國人的。因此,是不是完全可信,是不是黎巴嫩真的就像這些外國媒體中説的那麼水深火熱,大家要留個心眼。
這些年,我們已經看到太多例子,東大自己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國際上,或者外國媒體,把一個國家説得一團漆黑,結果人家國家的事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這樣做都有具體的目的。
當然炒一個國家多棒的時候,也一樣,也是有具體的目的。
因此,我希望各位不要想着借這兩篇文章瞭解黎巴嫩的現狀,以為從中看到了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中東社會的真相”和“國際局勢的真相”,只是當參考,日後慢慢驗證。
而是當作瞭解中東的思想狀態和精神狀態的文章,感受另一種“事實”,那就是中東人面對此刻世界時,一部分精英的觀念的“事實”。
換句話説,不要糾結文中説的事情對錯、真假,而是感受這兩篇文章中流露出來的意識,甚至意識形態。
還一個事,我感覺他們中東理解的一帶一路,也和我們設想的一帶一路是兩回事。爭取哪天我也理一理這個情況兒。
以下進入正文:
題目:《輪到中國影響黎巴嫩了嗎?》
(原文題頭圖,也有力地表達了該媒體的立場和看法。
以五星紅旗為背景,羅列出黎巴嫩今天的各種數據,觸目驚心:平均工資砍去40%,1千6百所學校面臨關閉,5月份黎巴嫩本幣貶值60%,75%的黎巴嫩人民需要福利救助。
看得你,哎呀,簡直是,揪心,情不自禁地想,這麼嚴重的情況,真的沒別的選擇了,東大人快去吧快去吧,現在只有東大能救黎巴嫩了!什麼也別説了,只要東大能讓黎巴嫩好起來就好!
這麼想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特善良特寬容,雖然是個不相干國家的人,但你能夠放棄文化種族信仰,一心一意只想着黎巴嫩人別受苦,真是有着超越了狹隘的胸襟呢。
——這就是媒體的能力,用這麼簡單的手法,用驚人的數字和圖案的心理暗示,就激發你的恐慌和同情,進而左右你的政治判斷。)
全文:
(發自貝魯特)在過去10年裏,中東和北非的商業格局經歷了一個漸進但徹底的變化。西方商品充斥街角商店和超市貨架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那裏現在儲備的是全套的中國製造的產品,從手機到空調,從學校文具到洗衣機。
該地區幾乎沒有哪個國家能像黎巴嫩那樣清楚地表明,中國正在成為西方全球製造業主導地位的競爭對手,而黎巴嫩的經濟已經支離破碎,外匯儲備也已枯竭。
當2月21日黎巴嫩記錄到第一例COVID-19病例時,中國當局迅速向政府提供醫療援助。
這一反應是如此迅速,於是在一些圈子裏造成了這樣一種印象:中國正尋求在黎巴嫩取得戰略立足點。黎巴嫩長期以來被視為大國的政治賽場和中東通往西方的門户。
真主黨領導人哈桑·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去年11月發出呼籲,幾周前又重申了這一呼籲,即“走向中國以在金融和經濟上拯救黎巴嫩”,這讓許多人懷疑黎巴嫩政客是否將自己的國家與亞洲強國過於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即使以20世紀黎巴嫩無法擺脱的災難來衡量,這個國家的脆弱程度也從未像今天在冠狀病毒危機中這樣嚴重。
今年經濟預計將萎縮12%,政府預算的一半將用於償還債務負擔,而債務數額已達國內生產總值的170%。據信,黎巴嫩貧困線以下人口比例已從大流行前的50%躍升至75%。
(原文插圖,文字説明是:民眾因為糟糕的經濟進行抗議。分析家們擔心,惡劣的經濟狀況讓黎巴嫩趨於爆炸。——本來是個比喻,今天讀來真是不詳。)
在這種嚴峻的背景下,黎巴嫩的一些政治家、經濟學家和學者認為,貝魯特在加強與北京的關係方面落後於其他國家,就像它遲遲地才在外交上承認共產黨領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一樣。
“黎巴嫩是在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問該國之後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黎友好合作委員會主席馬蘇德·達赫爾博士説道,他指的是美國前國務卿和國家安全顧問。
近50年既往,似乎形勢完全變了。
5月的最後一週,人民解放軍向黎巴嫩軍隊直接捐助,以加強對COVID-19疫情的抗擊。這些物品包括外科口罩、護目鏡、防護服和其他醫療用品。
中國駐黎巴嫩大使王克堅和黎巴嫩軍隊指揮官約瑟夫·奧恩將軍簽署了一份協議,而這些抗擊冠狀病毒的裝備屬於協議的一部分。
王説:“中國的捐助清楚地反映了兩國人民和兩軍關係的牢固度和深度。”
“中方願同黎巴嫩人民和軍隊一道克服困難和麻煩。在所有的困難和障礙都被清除之後,新的道路和視野將打開。”
(原文插圖,是引用了新華社的照片,文字説明:中國軍隊向黎巴嫩軍隊捐贈抗疫所需的物資。)
與之相對,美國企業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高級研究員丹尼爾·普萊特卡(Danielle Pletka)上個月發表的一篇評論文章看起來概括了華盛頓的觀點,他寫道:
“儘管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仍在發動政治攻勢,但來自北京的禿鷲們正在盤旋,盯着港口、機場等美味的基礎設施資產,以及通過黎巴嫩大學的軟實力影響力。與此同時,作為一個主權國家的黎巴嫩崩潰了。”
當然,中國在黎巴嫩也有長期的軍事存在,其形式是從屬於黎巴嫩南部的聯黎部隊(即維和部隊),共有410個精兵組。
這些士兵的軍事和人道主義職責包括提供醫療服務、處理未爆彈藥、建造聯黎部隊保護設施、修路以及修復邊境地區的學校和幼兒園。
中國野戰醫院位於馬爾傑揚以北的聯黎部隊總部,為當地居民和聯黎部隊士兵提供一系列醫療服務。
其實在針對新冠的援助開始到達之前,黎巴嫩和中國之間的關係就已然升温,伴隨的是後者作為其“軟實力”計劃的一部分,單方面地給予。
去年,一個由中國商人組成的代表團訪問了黎巴嫩,並在避開媒體視線的地方舉行了會議,期間他們表示願意為一系列項目提供資金。
這些項目包括連接貝魯特和大馬士革的阿拉伯高速公路,以及與之平行延伸的一條鐵路的計劃,該鐵路首先從貝魯特通到大馬士革,然後連接上中國價值9000億美元的新絲綢之路,這條貿易走廊旨在重新開放中國與中亞國家、中東和歐洲之間的通道。
中國來客還提出要修建貫通黎巴嫩南北的高速公路,並建造太陽能發電廠,為當地製造價格實惠、人們支付得起的電力。
就在上個月,中國與黎巴嫩簽署了一項合作協議,目的是“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在兩國建立文化中心。
根據王大使和黎巴嫩文化部長阿巴斯·莫塔達代表兩國政府簽署的協議,這些中心將為“兩國文化交流和相互學習提供更廣闊的平台”。
(原文引用新華社照片,中黎簽訂文化協議)
今年4月,黎巴嫩衞生部收到了一份由防護裝備和COVID-19測試包組成的捐贈,作為北京“捐贈外交”的一部分。
今年2月,中國醫生舉辦了許多在線培訓班,旨在提高黎巴嫩難民營醫務人員和社區診所志願者對冠狀病毒風險的認識。
黎巴嫩大約80%的需求是通過進口來滿足的,而據中國官方媒體新華社報道,其中40%的進口來自中國。
據估計,(黎巴嫩)每年進口的中國商品總值約為20億美元,主要是電器、服裝、玩具、手機、傢俱、工業設備、糖果和食品。
黎巴嫩對中國的年出口額不超過6000萬美元,因此貿易不平衡是顯而易見的。
中國的影響力也可以從社會趨勢來衡量。近年來,黎巴嫩年輕人對學習漢語的興趣與日俱增。
貝魯特聖約瑟夫大學孔子學院和黎巴嫩大學語言中心,還有其他一些學術機構,都有中文課程。
“在2003年之前,黎巴嫩和中國只有正式的政治關係,”達赫爾告訴《阿拉伯新聞》,他指出,1978年中國採取了開放和改革的政策,並開始着手擴大在國外的影響力,以促進其工業發展。
“2006年,我們成立了中阿友好協會。此後,我們在23個阿拉伯國家舉辦了15次以上由中國資助、分屬多種學科的會議。訪問過中國的黎巴嫩商人有1.1萬人。”
據達赫爾稱,中國已與黎巴嫩大學簽署了四項協議,並與文化部簽署了另一項協議。
“中國不得不等待三年才獲得在黎巴嫩建設文化中心的許可。” 他説。
“中國人捐贈6600萬美元建立黎巴嫩最大的音樂中心,目前由中國公司建造。黎巴嫩政府只提供了土地。”
達赫爾認為,誠然黎巴嫩的經濟和軍隊以及銀行仍然與美國體系捆綁在一起,但“中國人是站在長遠的角度看問題的”。
他駁斥了這種觀念,即,中國正試圖贏得對黎巴嫩政治和經濟決策結構的控制。
“中國沒辦法進入黎巴嫩。即使通過投資項目來進入也很困難,因為黎巴嫩人總是要回扣,但中國人和日本人一樣,不會拿政府資金來行賄。”
提到有報道説,中國企業表示有興趣接管黎巴嫩的電力和基礎設施項目,他表示:“這些提議尚未得到批准,而中國被(黎巴嫩政府)禁止以這種方式進入黎巴嫩。”
達赫爾如此解釋道:“中國感興趣的是以一種雙方都能從中受益的方式來推銷自己的產品。而黎巴嫩是一個經濟困難的國家,對中國來説並不構成重要的市場。”
“問題在於,黎巴嫩人民的錢都壓在銀行裏(沒有被拿出來投資),經濟陷入衰退。中國以誘人的價格向我們出售其產品,但在一個購買力每天都在下降的國家,這些產品怎麼能銷售出去呢?”
儘管如此,在最近的中美諸多爭端中,新添的一項就是北京的援助外交造成的緊張,中共中央國際聯絡部西亞北非司司長張建偉對此説道:“我們不打算在黎巴嫩取代美國,我們也沒有能力這樣做,因為中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即使中國經濟更加發達,它也不會尋求填補黎巴嫩的任何真空。”
偉(插播吐槽,他們阿拉伯世界始終搞不清該怎麼稱呼中國人的名字)暗示,中國與阿拉伯國家的合作令一些國家感到困擾,比如美國“正在採取一切措施遏制中國的影響力”。
“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達國家,我們不希望與之發生貿易戰。但如果美國人堅持,我們將戰鬥到底。”他説。
儘管黎巴嫩與中國的關係早在多個層面上不斷加深,但達赫爾説,除非另有變故,否則黎巴嫩還是與美國銜接在一起。
“它既不能向中國開放,也無法擺脱美國的影響。”他説。
“由於(黎巴嫩的)政治階級本質上是資本家、房產主和宗派主義者,所以它會固守既得的地盤,避免改革。”
“如果黎巴嫩想要變得更好,那麼它必須向中國開放。如果形勢始終這樣,黎巴嫩將破產。”
補充:作者為Najia Houssari,該報長期報道黎巴嫩等中東國家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