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哥的葬禮上,叔叔笑出了聲音_風聞
王若愚-自由撰稿人-太行山下1小时前
這個中秋節過得有點糟心。
9月17日一大早,就接到了姐姐的電話,説五叔家的堂哥早晨四點多去世了,喊我回來奔喪。一般這種凌晨打來的電話,都是生死大事,我就趕緊買了最近的一趟火車,趕了回去。
路上,不由得想起這位堂哥的一些過往。他和我同年出生,但兩家的家庭條件天差地別。我的父親兄弟姐妹眾多,他基本上是“最沒出息”、也是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天天辛苦種地也沒啥收入。而我的五叔,因為身體羸弱幹不了農活,很年輕時就去了附近的一家農場學習木匠,然後就娶了師傅的女兒,在那兒安家落户,實現了“洗腳上樓”,也算是他們那一輩人中條件最好的。
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能夠很直觀地感受到世態炎涼、人間冷暖。比如每逢過年過節,整個家族都會去爺爺奶奶家團聚。給壓歲錢,爺爺會給堂哥5毛,而只給我1毛,我的姐姐連1毛都不給,因為是女孩。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也是率先給堂哥,老人大人都捧着哄着、有説有笑,而我往往是被晾在一邊、即使飢腸轆轆也沒得東西吃的那一個。所以就深有體會,親情也被金錢分成了三六九等,沒錢的家庭總是帶着一些“原罪”的。
好在我的學習成績比堂哥好,每每能扳回一分。有次去姑姑家做客,五叔特意出了幾道題,考考我和堂哥。他本意是為了炫耀農場的教育比村裏更好,但結果是我都答出來那些題目,而堂哥都答錯了。他感覺自尊心受損,一氣之下就跑到屋前的田埂裏去了,最後還是我把他拉回來吃席的。
堂哥帶我見識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説手掌遊戲機,他教我打俄羅斯方塊,帶我去鎮上的遊戲廳玩耍。有幾年五叔家養魚,到冬天撈魚的時候會僱我爸去打零工,我也會跟着去玩兩天。我和堂哥偷偷跑到農場的隊部,嘗試着玩那種撥號盤的電話,結果還真接通了,當對方喊出“喂,你好”時,我們頓時嚇得丟掉了電話,慌里慌張地跑走了。
所以我們的接觸基本都是在童年,有一些美好,也有一些心酸。
從讀初中開始,我就一直住校,後來一步步考了出去,畢業後又經歷了幾年的外派時光,和家鄉的接觸越來越少。跟堂哥只見在奶奶八十壽辰、以及親戚家紅白喜事時見過兩三次。聽爸媽他們説起,堂哥很早就輟學了,後面一直在打零工,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還因為家暴離婚了。為了孩子,五叔又湊了一份彩禮,再三上門道歉,才讓他們倆又復婚了。
最後一次見堂哥,是在今年春節。考慮到好幾年沒回去了,我買了一些禮物,挨個拜訪了家裏的長輩。五叔前兩年中風,正在進行康復治療,堂哥看起來黑黑壯壯的,就是臉色有些黑沉。大家客氣滴聊了幾句,喝了一碗茶,我就起身告辭,趕往下一家。
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今年春節畢竟還見了一面,心裏的遺憾又少了一些。

到了五叔家,見到了玻璃棺材中的堂哥。他實在是太胖了,300多斤的身軀,棺材根本放不下,最後沒辦法,用布條把胳膊緊緊地捆在身前,才“擠”了進去,塞得滿滿當當。臉色看起來更黑沉了,黑得幾乎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五嬸哭得很傷心,喉嚨已經沙啞了。嫂子也有些悲傷,但可能是我來晚了,沒見她掉過眼淚。侄子已經20歲了,看起來很懂事,妥帖地接待每一個親戚,來人後都要陪着磕頭。
唯獨五叔,居然和人有説有笑,一點看不出悲傷的神色,那開心的模樣,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
第二天一早,送去火葬場火化,然後到墓地安葬。事了之後,五叔留我在他家坐了一會兒,我才得知背後的很多隱情。
原來,這個堂哥吃喝嫖賭無所不作,當初就是因為賭和嫖被媳婦發現,兩個人產生了衝突,他打了媳婦才離婚的。後來考慮到孩子還小,五叔出頭找人家復婚,女方就提出得保證戒掉吃喝嫖賭,好好工作才行,堂哥把胸脯拍得震天響,一口應承下來。其實,他並沒有改變,只是做得更隱蔽了,躲着媳婦。
堂哥一直很胖,患有糖尿病,經常要去醫院看病。他沒有穩定的工作,也就沒有醫保卡,平時醫藥費都是父母給出的,可惜他把錢轉手就拿去賭了,很少用在自己的病情上。眼看着身體越來越差,依然戒不掉賭癮。新冠期間,他也感染了,肺部情況很糟糕,接近於“白肺”。家裏人讓他戒煙,他還是不願意戒,把主要精力都用在怎麼啃老、從父母和媳婦那兒騙錢享受了。
中秋節那天凌晨三四點,他躺在牀上,突然一下子喘不過起來,喘息聲大得像拉風箱,頭頂上也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媳婦趕緊叫來五叔五嬸,堂哥用哀求的口氣跟他們説,要去治病,要想活命。五叔氣憤地回應:“你都沒有醫保卡,平時給你看病的錢也都被你霍霍掉了,現在怎麼想起來要命了!”然後轉身就走。還是五嬸捨不得兒子,撥打了120,只是在救護車到來時,堂哥已經斷了氣。
五叔痛苦地説,他就像一個吸血鬼,這麼多年來折磨得一家老小不得安寧,這下終於他死了,把自己解脱了,也讓他們都解脱了。要不是看在孫子乖巧懂事的份上,他早就不想管堂哥的事了,想着讓他自生自滅,但終究下不了這個決心。所以在操辦喪事時,他才會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回憶過往,五叔老淚縱橫,他説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教育孩子,只給他相對寬裕的生活,卻沒有教會他如何做人,沒有引他走上正道,才落得這麼個晚景淒涼的下場。只有指望孫子能夠爭口氣,千萬別沾染上他爸的壞毛病,不至於讓他們家這一支門廳中落。
我知道,這個時候説什麼安慰的話也都顯得蒼白,只是留下了幾份營養品,讓五叔五嬸務必保重身體。然後,離開了這個讓我倍感壓抑的地方。
回京路上,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抓好孩子的學習,特別是讓他好好做人,千萬不能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