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農業是“小清新”嗎?不,它是未來的出路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12分钟前
貓盟之前的文章《沒想到,我們也走上了這條路……》説過,搞野生動物保護的組織往往會走上“農業”的道路。中國是農業大國,農業對環境的影響廣泛而深刻,討論生態保護自然也離不開農業。豹鄉田的油菜田 ©紅後但“農業”和“生態”這兩個話題出現交集的時候,許多人的刻板印象都是,支持生態保護的人,在否定科學技術對農業的推進作用。甚至會出言嘲諷,所謂的生態農業,不過是“小清新”窮極無聊的遊戲,“餓幾頓就好了”。實際上,農業科技和生態並不是對立的南北極,而生態保護和農業的聯繫,也不是什麼無聊的空想,而是未來農業的發展大勢所趨。紅山動物園與貓盟共建豹鄉田,為我們繪製了動物科普展牌 ©紅後現代化農業尾大不掉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什麼樣的農業,才是所謂“高科技”的農業?科技成為農業發展的第一推動力,要追溯到上世紀二戰後的綠色革命。這是一場以推廣優良品種為主的農業技術改革,旨在解決人口與糧食的重大矛盾。綠色革命研發並推廣了高產的糧食品種、農機、農藥、化肥等,大大提高了產量。在讓人類吃上飯這件事上,綠色革命當然居功甚偉,讓我們看到了科技的力量。但是,荷蘭農學家範•德•普勒格(Jan Douwe van der Ploeg)指出,當人們認為科學無所不能,照本宣科地用科學定律去指揮農業實踐,無視客觀條件時,農業科學就成了一種“帝國霸權”。任何工作都不能削足適履,讓實踐去適應理論,農業也是如此。首先,農業發展要考慮當地的特殊環境。説到現代化農業,很多人的腦中首先浮現出的,都是美國的大農場。一望無際的大豆玉米,大量施用化肥農藥,高度機械化作業,在1988年,美國的一個農民就可以耕種0.6平方公里的土地。用現代化的方法耕作大規模田地,是很多人心目中農業的“理想形態”,但正如生物進化一樣,農田其實沒有一種唯一的完美形態 圖片來源:pixabay這個情景確實是很“高科技”,但在世界上大多數地區,美國的條件都不可複製。美國是靠殖民主義立國的國家,他們人少地多,是建立在對原住民的排擠甚至屠殺上的。即使不考慮人口問題,許多地方的地形和氣候條件,比如山地、低窪地、高原,本身根本不適合建成大規模農場。多山的地區並不適合大規模耕種 ©肖師白其次,一些農業科技的成果,如果大規模應用,不僅成本很高,生態負面影響也很明顯。農機和農用化學品都要依賴大量的化石能源投入。美國每年生產3億噸糧食,需要消耗6千至7千萬噸石油,發展中國家要0.05~0.1卡熱量來生產1卡熱量的食物,但美國要0.2~0.5卡。因此美國的農業模式又被稱為石油農業。在發展中國家,技術的負面影響也越來越明顯。舉化肥做例子:50年代中國的化肥使用量平均是8斤每公頃,到2015年已上升到868斤每公頃,其中有效利用率僅40%,而世界公認的化肥施用量警戒線是450斤每公頃。過多的化肥會導致土壤酸化,進一步產生重金屬元素活化、土壤微生物羣破壞、影響作物根系發育和養分吸收、增加病蟲害、飲用水硝酸鹽污染等不利結果。豹鄉田的電線上落着斑鳩 ©大貓範•德•普勒格指出,目前的農業科技過於偏好“最優條件”,比如又好又大的土地,大量金錢和化石能源的投入。在農業研究所裏這些條件可以用錢砸出來,但真正去種地就另當別論了。常有人嘲諷對現代化農業持批評態度的人是“嬌生慣養,不識疾苦”,殊不知,“現代化”農業本身就是嬌貴的。孟山都做錯了什麼?值得注意的是,我們認為代表“現代化農業”的科技成果,雖然它們具有提高產量或保護生態的潛力,但它們投入市場時,帶來的也未必是正面的結果。因為那些掌握農業科技的大企業賣產品——大到拖拉機,小到種子——給農民,目的不是做慈善,而是盈利。上世紀末,世界上最大的種子銷售公司孟山都(Monsanto),在美國大規模推廣抗草甘膦的轉基因種子,同時出售草甘膦(商品名“農達”)。一開始一切都很美妙。草甘膦在地裏一噴,除了莊稼,一切植物都消滅得乾乾淨淨,1996到2003年,美國的除草劑使用量降了15%,還節省了農民大量的勞動。但到了本世紀初,人們就開始發現,過量使用草甘膦的選擇壓力,讓雜草產生了抗藥性。到了2006年,除草劑的使用量相比1996年,增加了20%。貓盟在和順清理垃圾時,從河裏找到的農藥瓶 ©紅後2015年,美國種的棉花、大豆和玉米已有90%是抗草甘膦的了,孟山都靠種子和農藥賺得盆滿缽滿,但農民在和雜草的“內卷”裏並沒有佔到上風,同時大量施用除草劑造成了嚴重的生態負面影響。因為抗草甘膦的雜草越來越厲害,農民不得不啓用一種在20世紀60年代獲批的除草劑“麥草畏”,問題是麥草畏是有揮發性的,不僅會殺滅周圍的野生植物,也會危及他人的莊稼。當然,孟山都沒有忘記在2015年推出抗麥草畏的種子。我承認轉基因技術在農業上潛力很大,我也認為它可以成為糧食安全和生態保護的重要推動力量,但科學無傾向,掌握科學的人卻是逐利的。在豹鄉田吃高粱的斑鳩 ©大貓技術可以造福人類和生態,也可以損害人類和生態。轉基因是如此,更加“古老”的科技產物化肥也是如此。範•德•普勒格認為,綠色革命帶來的農業發展新方案(注意,它是以美國的“企業式農業”為標準的),有一個特點是取消了“土壤生物學”,取而代之的是“土壤化學”。換言之,種植不再依靠土壤生態系統本身的地力,而是依靠外來的化肥。實際上,早在化肥應用之前,英國的農民已經在用各種方式保持土壤肥力,比如綠肥、糞肥、糧食和豆科牧草輪作等,但是化肥大批量使用之後,這些方法很容易被排擠掉,牲口糞都成了沒用的垃圾。被野生動物弄倒的玉米,被啃過的玉米穗和動物糞便 ©紅後傳統的施肥方法過於千變萬化,難以控制和標準化,最重要的是它根本不是一種商品,所以對出售化肥的公司來説,糞肥毫無價值。化肥使用太多,不僅會造成土壤生態失衡和水污染,也會讓農民過分依附於市場,失去自我選擇權。而公司是不關心這些的——它們只想讓你買的越多越好。人勤地不懶,則未來可期最後,我們來討論許多人最關心的問題:什麼樣的農業才能讓人吃飽飯呢?我們知道以科技為主導的現代農業,對環境的負面影響很大,但不靠科技,我們是不是都得回到古代社會吃糠咽菜?這就要糾正一個偏見了,“古”和“今”並非是對立的!我們常聽到,中國用世界7%的耕地養活了21%的人口。但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是什麼呢?在綠色革命之前,中國的小農經濟,就是一種產值相當高的生產方式。 豹鄉田的玉米 ©紅後農學家富蘭克林•H.金(Franklin Hiram King)在1909年的中國山東做農業調查,他發現一個12口之家,耕種2.5英畝(約1萬平方米或15畝)的土地,養着一頭牛、一頭驢和兩頭豬,這相當於一平方英里(約2.59平方公里)的土地能養活3072人、256頭驢、256頭牛和512頭豬。相比之下,1900年的美國農村,一平方英里的土地供養了61人,30匹馬、騾。金對中國的農耕方式給出了大大的好評,認為它對於改造美國仰仗“化學”的農業,解決現代的糧食和環境問題,都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中國在人多地少的條件下,經歷了幾千年的農耕經營,農民必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不僅能在有限的土地上儘可能提高產出,也能保持土地的再生產能力,不然中華民族不能延續至今。很多傳統的農業方法今天仍在使用,比如桑基魚塘等農林牧複合系統,堆肥等循環利用資源的方式,深耕去除蟲害和雜草等。傳統農業並不排斥科技,這些傳統經驗也可以和現代科技相輔相成,幫助我們保護生態,節約資源。玉米和扁豆種在一起,豆科植物可以增加土壤裏的氮含量 ©紅後今天中國的發展方向早已不是把環境問題拋之腦後,一味往前衝。2012年,“生態文明”被寫入“十八大”報告,2015年,“綠色發展”被作為“五大發展理念”之一提出。可見追求生產和生態的平衡,不是“小清新”的遊戲,而是發展規律的客觀要求。農業也是生產的一種,它自然也要遵守這一規律。更重要的是,農業是自然與人關聯最為緊密的生產方式,農民與自然的關係也是一種十分特殊的關係。農田裏的雉雞 ©大貓最後我還想用範•德•普勒格的話作為結尾。他在研究中發現,不管是哪裏的農民——意大利、安第斯山區還是中國——他們都把生產資料(土地、牲口等)當成活生生的生命甚至夥伴,他們相信,付出辛勤的勞動,它們就會慷慨地回報你。這是一種充滿情感和温度的關係,也是人與自然合而為一的關係,正如中國農民所説,“人勤地不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