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有“價格窪地”可以逃,國外是大都市小地方一碗水端平,你插翅難飛_風聞
熵不增-30分钟前
來源:@孟常
有個拍視頻的博主叫户晨風,最近在新西蘭的超市拍了個視頻,看當地最低每日收入能買多少東西。好像他之前在韓國超市也拍過一個類似的。用低保或當地平均收入,去超市測試真實生活體感,的確是很有説服力,也給“刻板印象”帶去不小衝擊。
這幾天我有朋友從北京過來,他第一次來歐洲玩,我很好奇他的初步印象。有觀察和反思能力,又仍未“熟視無睹”的視角,很珍貴。果不其然,他説“沒想象中那麼貴”。其實提起作為符號的“國外”,第一反應就是貴,十多年前甚至更早來留學的人,肯定都有過痛感。但隨着近年國內一線城市生活尤其是消費水平的飛增,國內外價差變得複雜化了,要細緻地考察。
朋友是做酒吧和餐飲的,每天我們探訪當地酒吧或去超市買酒時,他都會感嘆“便宜得有些誇張了”。一杯知名酒廠的精釀啤酒,超市賣兩歐,酒吧賣三四歐,也就是二三十塊,在國內任何精釀酒吧都是不可想象的。超市裏到處是兩三歐的葡萄酒,他拿了瓶七歐的,我嫌有些奢侈了,他崩潰道,你都忘了這在北京也就五十多塊錢嗎,能喝到什麼葡萄酒?!極精品的本地奶酪和火腿,都是三四歐,他開心地吃了個痛快,在我們熟悉的北京胡同裏的“法國小超市”,是買不到的。
他有些恍惚了,自己在國內的酒吧,是不是酒賣得太貴了?六七十塊/杯,精釀。我調侃他説,奸商。但玩笑歸玩笑,從社會學上去理解消費文化,國內的精釀賣得“不貴”——不是我不嫌貴,只是比國外貴,正常。
比利時精釀,就像葡萄酒、牛油果吐司、西班牙火腿、法國奶酪一樣,在歐洲都比國內便宜得多。這合理嗎?這令人煩惱,卻很合理。為什麼?
在國內,這些都還是區隔性消費。我在剖析上海咖啡文化時説過,當一種事物是生活日常時,就平價,是生活方式時,就貴。生活方式天然製造區隔。我跟朋友指着桌上的啤酒説,這杯啤酒,頂級水準,3歐元,咱們在這裏喝,窗外修路工地上的大哥放工後,來放鬆喝一杯,都是3歐元,這消費壓力都不算有太大吧。你能想象這個場景發生在上海的梧桐區嗎?
國內這幾年很流行“bistro”(小酒館),我跟着朋友去過兩次,簡單吃了點東西,沒吃飽,喝了兩杯酒,沒喝好,結賬時人均四五百。我説下次別叫我了……咱消費不起。而且這所謂bistro,有什麼高級的嗎,不就在歐洲城市街角到處都是的酒吧嗎,吃點小食,喝杯開胃酒。
但梧桐區和朝陽區的bistro,就是個區隔的存在。我不知道北京上海白領是否嫌貴,但歐洲白領去了,肯定大喊消費不起。
説句有點得罪人的話,一個事物,一種生活,如果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消費不起的話,它貴是正常的。「區隔」溢價。
所以葡萄酒貴,精釀貴,火腿貴,奶酪貴,窯烤麪包貴。你是要跨越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去搭建一個懸浮的生活系統啊。
京滬深的生活成本,世界範圍內來看,也的確已經不低了,但説到下館子,還是比歐美城市便宜得多。無它,勞動力價格(相對)低廉。拿歐洲來説,所有涉及到勞動力的——需要他人的勞動投入來完成的事項,都貴。你購買廚師、電工、外賣員、清潔工、搬家團隊和修車師傅的時間,對方要求得到體面的酬勞,價格就低不下來。
想省錢,很多事情得自己動手。比如裝修、搬家、打掃屋子,當然還有做飯。在歐洲,不是大富大貴的,很少下館子吃飯,大多數人都去超市採購食材,下廚,把自己和家人餵飽。
對了,這裏就要聊到另一個值得一提的點:旅遊和生活的體感差異。在國外,旅遊業比生活日常貴得多。還是拿歐洲舉例,如果你去旅遊幾天,接觸的只是旅遊業的酒店、餐飲或景點,就可能產生“這裏很貴”的體感——但問題是,本地人根本不在這個消費場景裏。前段時間朋友要帶團去意大利,給我看行程的報價,成本就已經兩萬多了,我説天吶,意大利這麼貴嗎?這還是我每月花費八九百歐,該吃吃該喝喝的地方嗎。
旅遊就是比日常貴,你很難跳躍出場景,接觸到當地。
而且在國外,大城市和小城鎮的價格差異很小,普通人的生活質量也差不多,瑞士那種天價的地方,你可能逃到邊境,也就只能省出20%的預算。但在國內逃離北上廣,去到二線城市,或是大理成都甚至鶴崗,價格差別還是極大的。
所以,可以粗糙地總結説:在區隔性消費上,國內貴得多;涉及勞動力和旅遊業的,國外貴得多;國內有“價格窪地”可以逃,國外是大都市小地方一碗水端平,你插翅難飛。
説到國外消費貴不貴,這就是我們所能描述的全部圖景了嗎?回到户晨風的超市系列,我覺得雖然呈現普通人的生活水平,是難能可貴的,但還是難免處於“遊客”視角——在國外的生活日常裏,福利和公共服務是隱形的,不在超市購買力上。
前幾天我去馬耳他拜訪朋友一家,去了就被物價嚇到了。這小島看着不起眼,但消費比歐洲大陸要貴個二三成。我就問朋友的生活體感。她給我算了下一家人的開銷,除了實現葡萄酒火腿奶酪海鮮水果自由,整體開銷跟國內一線大城市差不多,這沒算上ta們移居的最主要動力:孩子教育。全英文教育,免費,校車接送。原本為了孩子未來和學區房攢的錢,可以用來好好生活了。還有房子租售比,工資和房價對應比,這些就不展開了。
我想説的是,這些生活細節是沒有體現在超市物價上的。不知不覺説了這麼多。
我昨天想到,離開北京前跟朋友有一次對話。他説你看咱們物質慾望都不高,也就想有個穩定的地方住,租的就行,每週跟朋友去酒館喝兩杯精釀,吃頓飯,擼個串,騎自行車或打車出門都行,有喜歡的電影和演出了買張票去看,未來如果有了小孩,就正常地去上公立學校。這要求高嗎?為什麼感覺壓力還是那麼大呢,每月也要一兩萬了。
我當時沒想好怎麼回應他,現在想明白了。我覺得人在理解自身和社會處境時,還是要謙卑一些,朋友描述的這種北京生活,看似“低慾望”,但已然是要“跨越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去搭建的懸浮生活系統”了。這樣的生活,如果一個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無福享用,或需要很辛苦很努力很幸運才能抵達,那我們就都還共享着同一份辛苦和焦慮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