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是不是“女人的地獄”?三個普通年輕人的答案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34分钟前
印度是不是“女人的地獄”?三個普通年輕人的答案新民週刊2024年09月25日 09:30:00 來自上海市0人蔘與0評論文 | 闕政
別把印度妖魔化
2019年,Swen的印度同事準備回家鄉舉辦婚禮,邀請她出席。
Swen也沒多想,花了半天時間就把簽證拿到了手,買了張單程票出發了——之所以買單程票,也是受到印度相關新聞影響,擔心那裏的社會環境對單身女性遊客並不友好,想着一發現情況不對就馬上打回票。沒想到,她在印度一呆就是三個星期,直到假期全部用完才不得不作別。“去之前覺得難度係數會是9(10是戰爭國家),其實只有3。這裏的歷史很悠久,人也淳樸,很多對印度的刻板印象被推翻,親歷以後會發現,印度並沒有那麼地妖魔化。”抵達印度後,她先去參加了同事的錫克教婚禮:“和中國人嫁娶挺像的,新郎要去接新娘,新娘的親朋好友會堵門,家人送的禮物裏有被褥,新娘還要回門。婚禮足足持續了三四天,非常熱鬧,吃完自助餐,大家就會一起鬥舞,鬥舞,鬥舞。”婚禮過後,她決定一個人,跟着《孤獨星球》的導航,深入印度腹地:泰姬陵、琥珀堡、風之宮殿,還有克久拉霍被遺忘在荒野的千年寺廟羣,安拉阿巴德每6年舉行一次的“半壺節”——將近1億人會前來集會,整個河岸都是跳入河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河灘上曬滿五彩紗麗……

Swen在泰姬陵。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她説,恆河兩岸像是一個巨大的實景沉浸式戲劇節,這一段是綿延的廟宇,晨祭晚祭連綿不絕;那一段是露天瑜伽,她和當地人一起練了一個小時;再一段會上演《追風箏的人》,孩子們在每個屋頂的露台上舞動風箏線;還有一段甚至是最受印度人歡迎的火葬場:“他們夢想死在瓦拉納西,並在恆河邊被火化,傳説可以從輪迴中解脱。”在這個火葬點,每天有1500具屍體被火化,屍體被架在巨型的木頭堆上焚燒,骨灰隨着風一直飄到Swen的面龐。“我看到破碎的骨架,灰色的,我扭頭想要走,被當地人追上來説:為什麼逃?你要直面死亡。”但是當這個人開始炫耀他出眾的“按摩”技術,Swen還是趕緊逃跑了。在印度短短的三週內,她遭遇到三次性騷擾——一次,她從著名的“金廟”出來,被一個男人尾隨了很長距離,試圖搭訕。男人終於離去後,一個始終跟在他們身後的、二十多歲的小胖子對她説:“我替我的國人向你道歉。”Swen覺得,“他剛才默默跟在我們後面,是一路想要保護我吧”。在她看來,印度有點像是原始叢林,有自己的叢林規則,比如恃強凌弱:“如果我挺胸抬頭走在路上,基本上不會被人騷擾;但是有一天我比較累,低着頭邊看手機邊走路,很快就有幾個男人過來故意蹭我。”還有一次她去參觀降旗儀式,儀式結束後,現場有老師和學生想要和她合影,一羣人圍在她身後,就在按動快門的一瞬間,她感覺到私處被人飛快地摸了一把,回頭再看卻根本找不到是誰——應該是其中一箇中學生。當然也有隻是想合影的男人。在克久拉霍的鄉村,看到她走在路上,老遠隔着一兩百米就會有男人奔跑過來,嘴裏嚷嚷着“Selfie!Selfie!”(自拍)。“就像我們幾十年前看到外國人一樣,純屬好奇。”去印度之前,媒體聚光燈下的印度讓Swen感覺“那裏的女人只要出門就會被強姦”,實情當然並非如此極端,但女性在印度仍然需要多加小心。從齋普爾去阿姆利則的夜行大巴上,她選擇了女性乘客作為鄰座:“那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印度女孩,她對我説,一個女孩子坐這種過夜的巴士是不安全的。”“我會故意穿得比較鮮豔,因為在印度,你只被一個人看到是危險的,要儘量被很多人看到。走在路上要時刻保持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融入當地風土人情的時候,對人也不要完全信任。如若不得不在深夜出行,不要沿着街邊走,不要穿行陰暗的小巷子,儘可能走路中間,儘可能引人注目。”當被問及印度當地女性的生活狀態時,Swen思考了片刻:“這麼説的話,我在印度遇到的女性確實不多。”除了大型集會和家庭聚會,女性似乎消失在很多公共場合,Swen翻翻照片,照片裏熱鬧的街道市集上,幾乎都是男人。“從前在瑞典留學的時候,對於‘男女平等’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當地對性別的刻板印象比較少,性羞恥比較少。但是到了印度才意識到,男女平等有多重要——瑞典是把它寫進《反歧視法案》來保障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權利的,同時瑞典40%以上的議會成員是女性。女性要有自己的社會位置,要站在一定高度才能發聲——尤其當這些職位本就屬於女性,而不是非得通過討好男性獲得,才能更無所顧忌地為女性羣體發聲。而在印度,女性更像是低種姓的一種,處於被奴役的地位,很少有機會能為自己爭取權利。”
不被看到的女性
四川教師郭菲在印度呆了兩年,也感覺到了“不被看見的女性”。
2014年—2016年,他被外派到印度理工學院擔任漢語教師,成為該校歷史上第一個中文教師,也遊歷了艾哈邁達巴德、甘地訥格爾、阿嫩德、烏代布爾等24座印度城市。

回國後,郭菲出版了《我在印度的701天》,他寫道:“即使到了21世紀的今天,我仍然能明顯感到這種不平等,在印度城市的大街小巷,放眼望去,總是清一色的男人在活躍着。偶爾有女性出現,通常都會有男人陪伴,或者包着臉部低頭前行。極其偶爾地出現個別正常走路,不包頭又落單的女人,那麼那些零落於街頭的小商販、突突車司機,還有大批的閒散漢子便會齊刷刷地望向她,甚至連那些慵懶的牛兒也忍不住朝這與眾不同的生物多看幾眼。她們不會輕易對陌生男子説話,也不會回覆陌生男人的寒暄,她們試圖躲避着每一個男人的目光,堅守着自己單調的人生軌跡,和中國街頭巷尾洋溢着青春氣息的花花朵朵判若雲泥。我因此常常用那部電影的標題跟尼廷開玩笑:‘這是個沒有女人的國家。’然後尼廷就會用一種戲謔的唱腔對我唱:‘是的,是的,這就是印度。’”2003年的印度電影《沒有女人的國家》拍攝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女性地獄:女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扔進井裏溺死,而濫殺女嬰導致新娘匱乏,女主角到了出嫁的年紀,被賣給一家五兄弟做共同新娘,同時還被公公佔有……影片傳達的信息是:如果女性在印度一直被這樣對待,那麼印度將會成為一個沒有女人的國家。在印度工作時,郭菲幾乎沒有機會在不受外界干擾的情況下,和某位印度女性單獨坐下來聊上一陣子。而他的外國女同事也向他抱怨印度男人的好色:“她不明白為什麼一上街就有一大堆男人盯着她看,盯得她頭皮發麻,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被摸來摸去。”在印度兩年,郭菲看到了蓮花,也看到了泥淖。

最近印度女醫生的輪姦案震驚世界,而2012年12月16日,印度新德里也發生過一起震驚世界的輪姦案:一名23歲正在實習中的醫學院女大學生,和男朋友看完電影后,在街上被五名男子帶到一輛黑公交上,不僅遭到輪姦,還被他們用鐵棒捅下體拉出了腸子,最後被扔在街上不治身亡。這一事件不僅在當時引起大規模遊行示威,掀起了全國女權運動的浪潮,後來還被拍成了紀錄片《印度的女兒》——但被印度政府禁播。郭菲看了紀錄片後,印象最深的是案件主犯在法庭上的漠然辯解:“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個體面的女孩不會晚上八九點還在街上閒逛。對於強姦來説,女人比男人的責任更大……男女是不平等的,女人就應該在家裏做家務,而不是在街上晃悠,做不該做的事,穿不該穿的衣服……我們只是想給她們一個教訓,告訴女人這麼晚還上街是不對的……如果我是錯的,那麼還有比我更嚴重的強姦犯,他們為什麼不受到懲罰……死刑只會讓女孩更加危險……以前,他們會説‘放了她,反正她也不會説出去’,現在他們再強姦誰,不會丟下女孩子,而會殺了她。”“過去的90年間,印度失去了三千萬女嬰,她們一出生就被溺死……”郭菲寫道,“當人們詛咒他人時,他們説:願你生個女兒。”
一個矛盾的印度
2012年“黑公交案”發生時,陳先生正在印度公幹。“當時新聞裏都在説這件事,街上也有遊行抗議。”在他看來,印度強姦案高發,背後的原因很多,“首先是根植在民族血液裏的男尊女卑思想,一些受教育程度低的男性,動物性較強,法律和道德意識淡漠,再加上對性的理解不同,導致印度男性自律意識較差,容易做出攻擊女性的極端行為。”陳先生在印度工作了四年,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印度火車站外的出租車。圖片由Swen提供
如果説強姦案是極端案例,那麼印度婦女整體在社會上的地位偏低,又是另一個事實。“印度是允許女性出門、就業、正常工作的,在餐廳、商店、銀行和政府部門,我們都可以看到職業女性。最近這些年婦女的整體處境是有提升的。”陳先生告訴記者,“不過有一點沒來過印度的人可能無法體會——大家都知道印度盛產美女,寶萊塢電影裏有很多高鼻樑大眼睛的印度美女——但是走在印度白天的街上,你能看到的大都是膚色較深的女人。印度天氣炎熱,美女可能在車裏,在高檔場所裏,不怎麼能讓你看見。”在陳先生看來,貧富差距和生活的兩極化是印度的一個大問題:“富人過着天堂一般的生活,住在帶小院的別墅,而貧民窟的窮人,物質生活真的很苦——別説家徒四壁,他們的家連四壁都沒有,只是四面透風的棚子。德里最繁華的商場,旁邊就是貧民窟,對比特別強烈。”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是原因之一。“其實印度近年來也在逐漸消減種姓制度的影響,一些低種姓的人,通過教育、經商等途徑改變命運,雖然身份可能不高,但生活品質並不差。反過來説,從前我們對印度人的印象是‘包頭’,可能因為接觸到很多包頭的門童——錫克教有教義規定,哪些‘低等’的工作不能去做,即使最窘迫的時候,也只能去酒店當門童,所以有些錫克教的人會在酒店工作,包着頭巾。”2009年初到印度新德里時,陳先生覺得,這裏就像中國70年代的縣城,基礎設施很不完善,街上都是“三蹦子”,衞生情況也不好:“喝的水是橘黃色的,像鮮橙多。”儘管平時已經注意不飲自來水,陳先生在印度的幾年裏還是經常拉肚子。讓人想起美劇《外包公司》裏,初來乍到印度的歐美人會互相勸告:不要在洗澡的時候唱歌。呆久了以後,他把印度的落後歸結於懶散與低效:“那裏的人工作效率非常低,要是空調壞了,三五天也修不好,永遠讓你等一等,永遠有等不來的明天。現在印度也有不少外資企業進駐,但處處碰壁,不是遇到霸王條款,就是沒有契約精神的判罰。這些都導致印度作為一個文明古國和人口大國,卻一直沒能高速發展起來。”但他也承認,從另一面看,印度僱員們普遍心地善良,待人真誠。“這聽起來似乎很矛盾,但實情就是如此。他們虔誠、踏實,尤其是那些和中國人相處久了的員工,變得很勤勞,合作非常舒服。而且他們普遍非常知足,不會説得到了一就想要二——手裏有一塊餅,蘸着咖喱湯汁吃,他們的臉上就會露出舒展的笑容。”回國後,陳先生也會惦記鬆軟的印度烤餅和市場上無數種香料現磨現賣的咖喱粉。“印度人好像有一種盲目的自信,有個笑話是印度人説:‘我們要努力了,再不努力,中國就要超過我們了。’民間似乎普遍有這種情緒,而官方對此也並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