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挺槍斃高敬亭，是奉了誰的指令_風聞

幾十年以來，關於高敬亭之死，坊間傳得最多的，是説葉挺不請示黨中央，而是請示蔣介石，並根據蔣介石的指令殺了高敬亭。

果真是這樣的嗎？

一、葉挺可不可能聽命蔣介石擅殺高敬亭

據説蔣介石有一個批文“所請將高敬亭處以槍刑照準”，説葉挺就是按照蔣介石的這個指令槍斃了高敬亭。

我沒看到過這個批文的原始出處，問了很多持此説者，也沒能得到有效的回覆。不過退一步説，即便真的存在這個批文，據此説葉挺就是聽了蔣介石的指令槍斃了高敬亭，我也是一萬個不相信的。

葉挺身上有這樣那樣的弱點，也曾多年脱黨，可葉挺不是政治上的菜鳥，更不是軟骨頭。葉挺的立場和政治敏感性，葉挺對蔣介石其人的認識和態度，不是有些網絡大V認為的那樣。以他敢於在1927年領導南昌、廣州兩大起義的歷史，以他身陷囹圄後堅貞不屈的個性，才不會尿蔣介石的什麼指令呢。別説槍斃一個支隊司令員，就是撤換一個排長，葉挺也不會聽他的。

因為新四軍冠着國民革命軍的番號，所以至少在皖南事變之前，葉挺（實際上通常是葉項聯名）與蔣介石集團之間的請示報告與批覆指示等等官樣行文還是必須得有的。

隨便舉個例子，1939年5月27日，葉挺、項英聯名向“重慶委員長蔣”密報新四軍在蘇皖全椒丹陽等地與敵作戰情形後，蔣於31日覆電：

“涇縣葉軍長、項副軍長：感午參電悉。密。該軍遊擊屢有斬獲，至堪嘉慰。仍需繼續努力破壞交通，使敵兵力無法轉運為要。中。世申。”

似這樣的葉項與蔣介石之間的往來密電，多如雪片。這是否意味着新四軍的一切都在蔣介石的掌控之中呢？當然不是。那不過是表面文章而已，新四軍的大事小情，豈是他蔣介石能説了算的。

八路軍同樣如此。比如1938年12月7日，蔣介石關於八路軍在晉察冀邊區殲敵嘉獎密電：

“朱、彭總副司令：東酉電悉。密。貴總、副司令統帥有方，迭挫頑寇，聶部斬獲特多，厥功尤偉。希即傳諭嘉獎，以資鼓勵。桂。中。陽申。”

有興趣的翻一翻抗戰時期的史料，朱德、彭德懷給蔣中央的請示報告，蔣介石給朱彭的指示、嘉獎等等，摞起來總有幾米高。説明什麼了？説明八路軍的戰績全賴蔣委員長的英明領導？

那也不過是表面文章而已。

假如真的有葉挺與蔣介石之間關於高敬亭處刑的請示與批覆，那也就是在中共內部已經做出決定後，在槍斃高敬亭之前或之後，跟蔣介石走個程序而已。

二、葉挺槍斃高敬亭到底奉了哪一方的指令

網絡大V二V們一遍又一遍地複製粘貼着同樣的一個段子，説是延安方面和東南局項英在得知葉挺奉蔣介石指令槍殺高敬亭後十分震怒，對之給予了嚴厲的批評和指責。但説者雖多，卻是口水連着口水，迄無一人能拿出依據。

非常不幸的是，我卻看到了兩個相反的依據：

其一是葉挺處置完高敬亭事回到皖南軍部後，中共東南局書記、新四軍軍分委主席項英於8月(未署具體日期)致電中央軍委，以黨的負責人的口吻居高臨下地評價葉挺：“此次解決高敬亭，葉最堅決，起作用很大，也很努力，在政治上對黨均有極大進步。”(載中央檔案館存《項英致中共中央軍委電》)

腦袋沒進水的可以想一想，如果葉挺不經延安同意而奉了蔣介石的指令殺了高敬亭，還能不能被説成**“在政治上對黨有極大進步”**？如果葉挺因殺高受到了延安和東南局的指責，作為東南黨的負責人的項英還可不可能對葉的殺高之舉給予肯定和稱讚？

你想，你細細想。

其二是殺高後不久的7月16日，新四軍召開了第一次黨代會，會後向中央發電：“在前後十天之中，全體代表皆以布爾什維克的一致和熱烈的發言貢獻了實際鬥爭的經驗，並充分開展了自我批評，**一致擁護中央軍委對反黨的高敬亭的決定與辦法，**揭發高之反黨的罪惡，指出誰違反黨的路線和決定，誰是個人利益高[於]黨誰就變成黨的罪人。”（載《中共中央東南局》739頁）

重點是這句**“一致擁護中央軍委對反黨的高敬亭的決定與辦法”**。啥決定、啥辦法？只要不是弱智，是個人就能讀出這背後的潛台詞吧。

葉挺是聽從了哪一方的指令槍斃的高敬亭，皖南新四軍的這兩個電報，以及高死後對之“反黨、反中央、反革命”的定性和批判，已經從側面給出了答案。

三、同樣的段子也被安在項英的頭上

網上可見一篇署名“鑑史官”的文章《新四軍第一冤案｜遊擊專家高敬亭被錯殺，毛澤東：高敬亭不該殺》，其中就有這麼一段：

“高敬亭死後，項英給中央發電説，已經按照蔣介石的指示，將高敬亭處決。

“毛澤東看了以後，氣的大拍桌子，‘項英好糊塗，內戰時期，蔣介石曾以重金，懸賞高敬亭的腦袋，而不可得，現在新四軍主動要求處決高敬亭，蔣介石豈有不準之理。’”

呵呵！這樣的段子，你信嗎？

項英與延安領導人之間頗多不睦，這是事實，不用迴避，但項英政治上並不幼稚，洽洽項英的政治操行十分成熟，他可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一萬個不可能。

皖南事變後的1941年5月，新組建的中共中央華中局召開高幹會議，這次會議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總結皖南事變的教訓，開展對項英的批判。劉少奇、饒漱石、陳毅、曾山等黨的高級幹部都在會上做了發言，發言中都對項英在新四軍和東南局工作期間所犯下的錯誤進行了批判。

今天來看，這次會議上對項英的批判不是很客觀，對其在革命道路上所犯的錯誤有放大傾向，有吹毛求疵之嫌。可即便如此，卻從無提到其未經中央同意槍斃高敬亭之事。按説，如果項真的違背中央的意圖不經請示就槍斃了高敬亭，這次批判會上豈不是現成的靶子。但是，沒有人説起，一人一句都不曾説起。

僅憑這個，就足以説明殺高不可能是項英揹着黨中央的擅自行動。

四、兩個當事人的口述

據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副秘書長童志強先生髮文記述，其在搜尋高敬亭案相關史料的過程中，曾獲得兩個珍貴的口述資料：

一是時任新四軍四支隊政治部主任的戴季英的口述。戴説，葉挺殺高前，曾將延安來電給他看過，電報內容就是同意對高執行槍決。

二是時任新四軍江北指揮部機要科長的李資平的口述。和戴季英所説完全一致，李也説延安來電同意對高執行槍決。而且延安的這個電報，就是李資平親譯的。

戴、李二人的口述，尚待進一步考實。在沒有其他文獻史料給予印證前，暫不做依據使用，附在這裏僅作參考。

五、結語

戴季英在接受採訪時，説過一句話：“高敬亭這麼高的職位，如果不是黨中央批准，誰有這麼大的膽敢動他？”

不評價戴季英其人的功過是非，但這句話，筆者是高度認同的。

公然排斥、打擊延安派來四支隊的幹部，拒不服從中央、軍部的指揮，高敬亭踩了這兩條紅線，鑄就了他的悲劇。葉項之間有很多很大的分歧，但對高敬亭的不滿卻高度一致。高敬亭之死，二人極有可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二人之外，張雲逸、鄭位三、戴季英、周駿鳴等，對高敬亭同樣不可能有太多的美言，這對於高敬亭的最終結局，都可能產生不利的影響。但所有以上這些人，都不是處死高敬亭的決定者。

和紅色割據時期已經大不一樣，到了1939年，對於高敬亭這樣級別的高幹，即便是任免，也不是葉挺、項英等人能夠説了算的，何況是死刑。能夠決定高敬亭生死的，只有延安。

幾年來每次提出這一看法，總能收穫很多的攻擊、謾罵，説我這是載髒偉大領袖。

改開以來有一股風越刮越盛，即只要是曾經犯下錯誤被處理後來又平反的，都是大英雄，也包括高敬亭在內。而當年對其進行處理的，則都是陰謀家、迫害狂。所以，槍斃高敬亭就成了一個屎盆子，避之唯恐不及，總要百般找各種理由撇清關係，挺葉的説與葉與關，挺項的説與項無關，熱愛偉大領袖的説與延安無關。

我後面將要説到，槍斃高敬亭這事，不是見不得人的陰謀，不是屎盆子。用今天的視角來説，對高做槍斃處置顯然是錯的，但以戰時黨紀、軍法的執行標準去看，也並不是什麼大錯。

今天先不説這個，且聽下回分解。

受條件限制，所佔史料有限，以上分析有不確不妥之處，歡迎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