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連通不是一家之事，錢人技術都要中國出，還要你越南做什麼？_風聞

一、“要求”還是“呼籲”都不重要，談合作得有誠意，沒誠意扯什麼都白搭

這兩天我在上網的時候刷到一條新聞，原始信源是越媒“越南網”（vietnamnet），最近廣西南寧那邊正在召開中國—東盟博覽會暨第21屆中國—東盟貿易投資峯會，越南副總理、財政部長鬍德福率團來華出席了開幕式，並與我方高級官員就中越兩國的許多合作事宜，特別是雙方都比較關心的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事項交換了意見。

胡德福提議中越應積極推動雙邊合作，特別是在中越邊境的鐵路和公路基礎設施連接方面。不僅如此，胡德福還在會談過程中建議我方，向越方提供積極支持，以便儘快開展老街 - 河內 - 海防標軌鐵路的可行性研究，並儘快制定標軌鐵路規劃，包括峴港 - 河內、芒街 - 下龍 - 海防等線路。

這篇報道的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問題在於“越南網”給它擬的新聞標題和抓的新聞導語：

《越南要求中國政府積極支持，儘快開展對老街-河內-海防標軌鐵路的可行性研究》

“要求”，我尋思這種跨國合作用“要求”二字來形容似乎不太合適吧？況且中國還是眾所周知的鐵道技術大國、強國，是此次中越標軌鐵路合作的實際主導方，你越南從一個弱勢者地位出發，有求於人不説“請”而説“要”，這無論怎麼説都説不過去吧？

雖然這時的我心裏頭已經覺得有點膈應了，但是本着“對於機翻的小語種新聞還是要慎之又慎”的閲讀習慣，我還是去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又是谷歌翻譯在亂彈琴，它機翻的“要求”（đề nghị）在越南語中的本意應該是“提議”“提請”，而且維基的越南語註釋中還特別説明了，越南語“提議”一詞最初就是從漢語的“提議”發展而來的，所以錯不了。越媒原文對我們的語氣並沒有那麼衝，是美國人的谷歌翻譯添油加醋了。

那既然是“提議”，是不是就説明越方在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事項上的態度還是比較誠懇端正的、沒有向我們提出什麼過分的條件，只是一個戰戰兢兢的乙方在嘗試着探知甲方對於合作的意圖而已呢？

你要是這麼想，那就太小瞧越南人了。今年6月下旬，另一家越南媒體《青年報》（Tuổi Trẻ）也曾在一篇探討中越標軌鐵路合作的報道中表露過越方的態度，《青年報》的報道用詞更加謹慎，直接就用了越南語中的“呼籲”（Kêu）一詞。谷歌的機翻對於這個詞的識別就很精確，基本上就把越南語中的原意給傳達出來了。

但是你光遣詞造句到位了沒啥用啊，這種跨國合作關鍵還是得看合作雙方的誠意，你誠意不到位就是用好話把天上的月亮給哄下來，它也白搭啊。

那越方在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上到底有沒有誠意呢？我的個人感覺是：有，但不多。這一點從《青年報》的報道中就能感受得出來，不信我念一段原文給你們聽聽：

“越南政府首腦建議中國方面，積極支持越南在可行性研究、技術轉讓、優惠資金和人力資源培訓等方面的工作。雙方應總結以前項目的經驗，以便在即將到來的合作計劃和項目中作出調整，提高效率。”

説得更直白一點，越方其實就是希望我們能把中越標軌鐵路合作給“全包了”，他們要資金我們就給資金，要技術我們就給技術，要人才培訓我們就幫忙人才培訓。知道的知道這是21世紀的國家間商業合作，不知道的還以為中越關係這是又會滾到了1979年以前，越南開口要什麼我們都得安排到位的那個“中越同志兄弟情誼壓倒一切”的年代呢？

二、我負責做蛋糕你負責吃？那我還和你合作個什麼勁？

既然給我們提出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各種需求，那麼越方在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上所能給予我們的支持和回報是什麼呢？關於這一點，《青年報》的報道里頭其實也提到了：

“兩國政府高層一致認為，規劃中的三條中越標軌鐵路對兩國均具有重要意義，既能夠幫助越南通過中國與中亞和歐洲連接，同時也能幫助中國通過越南與東南亞連接，尤其是對中國的雲南省而言。如果中越標軌鐵路合作開展順利，那麼今後雲南將有望通過越南，更加便捷地獲得出海口。”

翻譯成人話，意思就是：雖然我們越南沒人才、沒錢，也沒技術，但這塊地方是我們的呀，你們幫我把中越標軌鐵路給搞好了，中國和東盟的聯繫就更加緊密了，中國西南內陸省份要想走海路貿易也能方便許多。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把標軌鐵路給搞起來，把蛋糕先做起來，至於做完之後應該怎麼分，可以慢慢商量，反正大家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誰還能虧得了誰呢？

可如果要按我的意思來理解，中越雙方在標軌鐵路合作上的矛盾分歧恐怕還不止於此。還是拿做蛋糕來舉例，現在的越南相當於只給我們劃了間破柴房，告訴我們可以用這間破柴房裏頭的各種老舊物件和設施來做蛋糕，但是做蛋糕所需要用到的麪粉、雞蛋、牛奶、奶油和水果等食材，以及烘焙蛋糕所需要用到的各種烹飪工具，都需要我們自己自行籌備。不僅如此，越方還希望我們能在做蛋糕的時候給他們帶幾個糕點學徒。

而我們在付出了這麼多之後所能獲得的回報，就是那個由我們做出來的蛋糕我們可以吃上幾塊，另外就是那間柴房如果以後我們有需要，依然可以借它來做蛋糕——當然，借是有成本的。不然呢？越南總不至於説白白讓我們的內陸省份用他們的出海口吧？

所以不管這賬你怎麼算，最後都一定是越南方面更佔便宜的。建設中的成本主要由中國來承擔，建設後的收益由中越雙方共享。能成就成，不成越南也沒什麼實際損失。這麼好的事情你別説是越南人，你就是換我過去我也樂意幹啊。

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裏，如果越方的這些提議和構想在我們看來是足夠有吸引力的、是值得投入那麼多資源去搞的，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也不至於拖到現在還都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了。

就跟中國的鐵路合作這塊來説，在中南半島上的諸多國家之中，本來越南的底子是最好的，但搞到現在反而讓底子更差的老撾、柬埔寨給跑到前面去了。“瀾滄號”動車組都在中老鐵路上跑了多長時間了？萬象的高鐵站修得多氣派啊？一點兒不比我們國內大城市的差。柬埔寨雖然還沒有高鐵動車，但是人家柬方的態度是很積極誠懇的。洪森在各種公開場合已經向我們明送過無數秋波了，送到後來甚至都喊出了“無論是高鐵也好，還是其他的什麼項目，我們要想開發柬埔寨，就必須依賴中國朋友”這種我一箇中國人聽了都有點怪肉麻的恭維之詞。

你説老撾、柬埔寨這些國家和我們搞鐵路合作的條件能比越南的好到哪兒去？説白了其實也一樣是讓我們自掏腰包做蛋糕而已。越南好歹還有間破柴房騰出來給我們用，老撾、柬埔寨可能都沒有，我們要給他們做蛋糕還得從頭再搭一間伙房。

三、中越關係，寧可談錢傷感情，也不要談感情傷錢

可為什麼明明大家的條件都差，但最後老撾、柬埔寨卻能成功吃上我們做出來的蛋糕呢？説白了其實就是“誠心”二字。老撾、柬埔寨窮則窮矣，但是人家和我們合作搞基建並沒有那麼多想法，純粹就是為了能多掙錢、吃上口飽飯。

所以老撾、柬埔寨不會在“蛋糕做好之後怎麼分到底該聽誰的？”“那間做蛋糕的伙房以後要再用得掏多少？”“我們得幫忙帶出多少學徒你們才肯讓我們把這蛋糕繼續做下去？”這些問題上和我們糾結過多。

“做蛋糕的料是大哥你出的，手藝是你的手藝，這汗也流了，錢也出了，大哥你自然是居功至偉。所以最後做出來的蛋糕該怎麼分，我們全聽大哥你的。你説怎麼分就怎麼分，只要能管我們吃飽就行。”

這樣的話從一個老撾人或柬埔寨人的嘴裏説出來是不難想象的，但是從一個越南人的嘴裏説出來就不太可能了，因為它太違和了，不符合我們固有觀念中對越南人的一貫認知。

所以這蛋糕人家老撾人能早早地就吃上，柬埔寨人我估計也快了，但是越南人就不行。無論雙方高層的相關會談舉行了多少次，越南媒體的有關報道出了多少篇，只要我們在談判中沒有感受到來自越方的足夠誠意，那麼中越標軌鐵路合作事項就會長期處於薛定諤狀態。

因為這事我們自始至終就不是很着急——我要加強和東盟的關係還用得着非得過你越南這一道？你自個兒的事你自個兒都不急，那我們還急個什麼勁？不就是西南內陸省份的出海口嘛？廣西的防城港又不是不能用對吧？

況且現在我們還在幫柬埔寨修德崇-扶南運河呢，等這條運河修完了，以後雲南那邊要進出口什麼貨物，我們就可以走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完了再一路北上，到時候既可以選擇走水路（德崇-扶南運河），也可以選擇走陸路（中老鐵路）。

德崇-扶南運河的開工儀式

與此同時，我們和泰國還有合作。清邁高鐵工程雖然是拖沓了點，但是畢竟步子已經邁出去了。如果今後開展順利，我們的西南內陸還可以取道泰國獲得通往泰國灣的出海口。

反正不管怎麼説，無論是加強中國和東盟的關係也好，還是由陸向海進一步提高我國西南內陸的經濟活力也罷，中國在中南半島上的鐵路交通佈局，越南對我們來説從來都不是唯一選項，更談不上是最佳選項。

越南方面需要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你們越南和我們中國的合作，歸根結底還是有利於你們越南。這種本質上就更有利於你們的事情，你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拿它來當籌碼向我們索要更多好處。你越南不是東盟的地軸，中南半島上的事不是説沒了你就不轉了。你願意按我們説的來和我們好好合作自然最好，可你們就是扭扭捏捏抱着一堆想法放不下，那我們也就不用那麼上心了。

這新鮮出爐的蛋糕給誰吃不是吃啊？反正橫豎都得咱出人、出錢、出力，那我挑個知道領我情、感我恩、念我好的人分給他吃不行嗎？

要不然就在商言商，不要一提到錢就和我談什麼“同志加兄弟”的昔日感情，防的就是你這個“同志加兄弟”。

對於中越關係，經歷過7、80年代的中國人應該都清楚這樣一個道理：寧可談錢傷感情，也不要談感情傷錢。身為一箇中年人，我直到現在都還記得40年前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呢。《高山下的花環》是部好電影，但是這樣的好電影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部了。花了幾百億做蛋糕，結果到頭來卻只喂出一頭白眼狼，這樣深刻的歷史教訓，一次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