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來中國直播帶貨的背後,是場荒誕又真實的變形計_風聞
PINK小白-56分钟前
不久之前,一場直播帶貨驚呆了全國網友,帶貨量雖然稱不上大,但是主角身份特殊:部落人。
還是貨真價實的部落人。

面對直播鏡頭,幾位來自巴布亞的部落土人推銷起了鴻星爾克,他們只是隨着原始風格的音樂跳舞,運動,就帶出了200w+的場銷量。
帶領他們的主播叫李憶,是他將幾位直播員從印尼一路護送過來的,這位知名部落探險家在網絡上有着上百萬粉絲,他的存在也間接佐證了這些人身份的真實。

這種從石器時代到電商時代的大跨步,很快吸引了網民們的關注。人們紛紛感嘆:即使是原始人,來中國也得直播帶貨,這行簡直越整越獵奇。
只是眼前的場景,遠不只是一場單純的獵奇秀。
更像是部跨越國度、文化,與人種的《變形計》。
其中一位正在帶貨的原始人,甚至剛剛結束他的總統大選。


帶領原始人直播的博主李憶,如今是位網絡聞名的探險家。
大約自六七年前,李憶便開始周遊世界,以揭秘原始部落生活為目的,拍攝自己的短視頻紀錄片。和走馬觀花式的獵奇介紹不同,李憶更融入部落羣體。當地人吃什麼,他便吃什麼,很“接地氣”。

大約在2019年左右,李憶來到巴布亞。在這片地區,仍有大量部落保持着相對與世隔絕的狀態,他們居住於山區,以狩獵、採集為生。
李憶選取了一個部落進行拍攝。據他所説,起初拍攝的效果其實並不好,直到一家人開始進入鏡頭:小綠,大娘,瑪麗。

瑪麗和小綠

大娘
這也是如今原始人帶貨的主要團隊。
瑪麗是小綠的老婆,大娘是小綠的母親,仨人構成部落人小綠一家。只不過在李憶的最初構想中,小綠不過是個路人甲,“小綠”這個名字,也僅僅起於他身上的綠褲衩。
只是這家人拍着很有效果,大娘活潑,瑪麗愛笑,最重要的是,小綠很聰明。

他在當地的學校上過學,受過教育,雖然在部落裏的地位不高(不過仍是酋長的兒子),但有一定交流能力,還懂得管他要東西,並能在鏡頭前發出“哇哇哇哇”的滑稽聲音。

所以拍着拍着,這家人變成了畫面裏的主角。李憶和他們同吃同住,顯然相處出了比較深厚的感情。

在鏡頭中,他們一同吃當地特色食物,烹飪、幹活,還時不時上演“帶原始人吃中國菜”的經典戲碼,濃厚的地域特色,原生的生活景象,加上博主的無縫融入,很快就讓視頻火了。
博主李憶説,拍這家人至少讓他漲粉了200萬。

在這之後,博主李憶並未僅僅聚焦他們,也拍過其他不少地方,只是兜兜轉轉,還是這家人最深入人心,最有觀眾緣,所以在走紅的後期,拍他們還是最多的。
作為對於這份流量贈禮的反饋,博主李憶頻繁給小綠一家人置辦東西,照顧生活,所在部落羣體的很多衣服,都是他買了帶過來的,送米麪食物都是常事,開銷肉眼可見地增長。
還幫瑪麗蓋過新房。
這種大力扶貧式的資助付出,到2022年左右來到了巔峯。李憶開始不再拍部落日常,轉而拍新的系列:帶部落人進城。
在部落附近的城市裏,李憶帶小綠一家人去理髮、買新衣,進行了一波“改造”,隨後在城市裏找了個落腳地生活,偶爾直播,拍一些買菜購物之類的場景。

只是沒拍幾天,小綠的媽媽,大娘就在城裏待不住了,要回部落,因為惦記自己養的豬。豬在巴布亞挺貴,三頭豬就可以當作彩禮娶回一個女人。
當時流量正好,李憶在一次直播中回憶説,當時他要挽留大娘,表示要再給她買一頭,大娘不要,説就要自己從小喂到大的那頭,李憶又勸,那把那頭豬送到城裏?大娘也説不要,豬在城裏跑不開,不開心。所以拍了兩三天,大娘就回部落了。“部落人進城”系列,主角就只剩下小綠和瑪麗及他倆的娃。

因為效果仍然足夠,所以直播觀感仍然好。住了一段時間後,李憶還花了不少錢,帶小綠瑪麗去巴厘島度假,又增了不少節目效果。

漸漸地,腦袋格外靈光的小綠也近乎成了李憶助手一樣的存在。在巴厘島的一個瀑布下,李憶險些落水,小綠沒穿救生衣就去撈他。
李憶在直播或視頻中,對小綠的讚賞也是最多的,常感嘆這個人要是換了個地方,一定是個人物。一次直播裏,他這樣誇小綠:有次他們遇到需要換錢的事,李憶讓小綠拿着30萬,最後清點的時候可一分沒少。

對城市的生活,小綠也表現出驚人的適應能力,社會化得極快,只是李憶偶爾也會因此表露出隱隱的不安。比如小綠很快就學會了玩手機,加好友,和其他人打交道打得如魚得水,甚至和一個俄羅斯女網友,通過翻譯軟件聊上了不清不楚的天。

李憶感嘆,他加速的變化讓我根本控制不了。
作為部落人進城系列的最終收尾,李憶花了5萬,為小綠和瑪麗在城裏買了房,入了籍,還另外給了他們幾萬塊生活費。
這本該是這家部落人的大結局。只是過了段時間,面對直播中網友們對小綠一家近況的問詢,李憶突然態度變了,開始回應説,不願再提他了,二人已經決裂。
再過了段時間,原因才被公佈:是因為小綠想競選總統。


李憶在直播裏説,自己後來才知道,為小綠一家買了城裏的房後,小綠和瑪麗壓根就沒住幾天,很快就回部落繼續生活了。
但理由並非只是想重返田園。反而是因為小綠有更大的野心,他很快將城裏的房改造成辦公室,接待各地山區部落的領導。

小綠的競選海報
為了拉選票,參加2024巴布亞大選。
這一系列計劃,小綠並未告訴李憶,李憶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的,這點他常在直播中提起,因為在這之後,李憶本來還有幾次拍攝計劃,回部落卻都沒找到小綠,後來才知道,他這時候是在外邊拉選票呢。
據李憶所説,小綠是進城以後,受了周圍人的躥叨,才有了這個想法。錢也都因此花光了,因為小綠拉選票的方式,就是給周圍部落送米和雞肉。
通過糧食收買,小綠以此大獲周邊六個部落的鼎力支持(1800人)。只是資金捉襟見肘之後,勢力也就止步於此了。搞關係燒錢,小綠把房也賣了。
這個時間段中,李憶開始聯繫不上小綠,小綠把手機號換掉了,所以李憶便尋到了當地市長處。沒想到往昔和他交往不錯的市長,這回給他擺了個黑臉。
李憶這才尋思出不對,隨後瞭解到真相,內情更是驚心:小綠竟然借用了李憶的名號拉票,動了不少關係,而市長也是要參加競選的。

二人間的關係急轉直下。
此時小綠的錢花得差不多了,李憶也不再管他,小綠身邊開始有人出主意:説雅加達那邊印度尼西亞政府有個團隊,可以給他提供資金支持,幫助他競選。
聽了之後,小綠便帶着幾個人,湊錢買機票過去了,沒想到那邊更是情況不明,也窮得叮咣響,給小綠的團隊只提供了個大通鋪,每天只送一頓飯。要錢沒錢,要回來的票也沒戲。

小綠的參選個人信息
隱忍了兩三個月,事情這才迎來了轉變:小綠的娃受傷了。
小綠已經和瑪麗生下了幾個孩子,兒子在部落裏不小心受傷了,很嚴重,是跌在了刀上。
小綠終於找了李憶,李憶把他帶了回部落,也幫他兒子看好了病。李憶雖然説小綠“像變了個人似的”,但也還是繼續和他像以前一樣拍視頻——只不過此前,他們的關係也沒真正差到“決裂”,因為就選總統這事,李憶還和小綠談過一回。
那時小綠正忙競選,不拍視頻了,李憶用“飄了”來形容他,問小綠為何如此,小綠先説,是因為錢。
李憶:我沒給你錢嗎?

小綠又説,他想當總統,是想給部落通網、通電、通水,這是隻有當總統能做到的。
李憶便不再攔他。
回來之後,小綠的競選之旅還是繼續,並順理成章地在今年迎來了慘敗,好在還是成為了公務員。李憶期間也靠給周圍部落送煙幫小綠立過威,但還是會常常拿這件事在直播裏打岔小綠,用翻譯軟件問他當時怎麼想的。

也總是跟老鐵們談起期間有意思的事,比如有次他找小綠,竟發現這個連手機都沒學會多久的人,開始在電腦上用excel統計自己的支持率。
但總體而言,關於這個插曲,李憶最常表達的情緒,還是對小綠經歷雅加達之行後的收心感到滿意。

只是小綠這邊“收心”了,瑪麗和大娘那邊卻又起了事端。
有人把李憶的探險視頻搬到了YouTube上,許多外國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家,開始頻頻來部落裏拍視頻。
最嚴重的是,有幾個德國人上門找瑪麗和大娘,讓她倆脱衣服,跳舞,為她們拍“部落寫真”。

李憶聽了這件事,很快發視頻制止,還靠周邊人脈立下規矩:想拍視頻,可以,但要收錢,一萬五,全給部落裏的人。
部落這才開始重回寧靜。


李憶這次帶小綠一家來中國,其實早就有原因埋下。大約四年前,小綠從樹上摔下,胳膊留下脱臼之類的傷,本來不嚴重,但因為當時沒及時治療,落下了病根,肌肉開始萎縮。
李憶一年多前就答應小綠帶他來中國治療,不久前便在視頻里正式宣佈,要開始啓動這計劃了,但沒有隻帶他一人。

幾月之前,在經歷一系列複雜的手續後,李憶帶上了大娘和小綠,以及其他部落裏的人,來到了中國,期間還經歷了一次體檢,結果顯示李憶是幾人裏身體最差的。
瑪麗因為要帶兩個孩子,所以暫時留在了部落裏,還是會想辦法帶過來的。其他人適應得不算順利,李憶需要從上廁所開始教起。
但小綠依然表現得尤為出眾,已經開始看快手,學中文了,他的手術也在商討中。

如此一來,原始人帶貨團隊就算正式在中國集結了。
接下來的一幕,就是如今人們看到的稀奇景象:原始人開始帶貨了。

帶貨期間,這家人也沒做什麼講解,只是偶爾會復讀幾句生澀的中文,但流量還是水漲船高,和隨之而來的“是否涉嫌利用原始人”的質疑一起,把整件事推向網絡熱搜榜。
面對紛至沓來的質疑,李憶很快回應:沒有利用,我們像家人一樣。

事情就停在這個不上不下的階段。原始人帶貨的新潮,究竟會以成功收尾,還是會很快牆倒,沒人知道。但是事實明顯:《變形計》的戲台搭好了。
來自現代,探險博主李憶融入過了原始人羣體,帶着讚美和粉絲回到了自己的祖國;作為交換,原始人一家遠渡到了中國,體驗起了身為流量密碼的差異人生。
也正如曾飽受詬病的《變形計》一樣,真正的變形,將開始於這一切落幕之後。


上述這些內容,大多取自於博主李憶的直播切片和視頻作品。
在李憶和小綠鬧掰之後,他刪了許多早期作品,這導致完整的故事,只能通過其他網友的瑣碎記錄來補全,所以難免會有先後次序的錯亂。
**所以如果是對此感興趣的人,我更推薦你去自己搜尋、觀看這一系列作品。**其中仍有許多值得一看的細節,文中記錄的,僅有關鍵的“大事件”,不過它們僅為李憶一人之言,故事的可靠性同樣是不能保證的。
但它卻可以有着比較確定的梗概:這是中文互聯網如何改變人的故事。
2024年,這樣的故事早已不再稀奇。即便對於原始部落而言也是如此,同樣在今年,馬斯克推出的“星鏈”(Starlink)網絡深入叢林,讓名為Marubo的原始部落與外界開始鏈接,但傳來的第一個新聞,卻是“原始部落開始沉迷黃色”的謠言。
與之相比,這回的故事其實還要複雜些,因為叢林裏被注入的不僅是科技,還有21世紀的複雜人性。
天賦異稟的小綠,本該埋沒於原始叢林裏的命運,在主播到來之後經歷了大刀闊斧的改變,眼界的滋長換來的野心,讓他火速來到谷底,夢想止於主播“跟我好好拍視頻”的承諾。

瑪麗和大娘,一個塗上了指甲油,一個不再惦念家裏的豬。她們穿上了李憶帶來的文明外衣,最終卻也被李憶引來的德國人脱下了,經歷尊嚴的短暫打擾後,又被歸化為直播間裏的野人。

從零到有的李憶,對一家人算得上盡心盡力,六年間的幫扶與付出,足夠讓他本人和大部分視頻觀眾篤信這是挑不出毛病的善行,但面對小綠的“飄了”與驟變,和頻來的外族打擾,又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內心是否一如既往地對此堅信。
幾人的命運,在互聯網的推動下有了糾纏,又手拉手走向了互聯網的宇宙盡頭:直播帶貨,鴻星爾克。
而原本身為部落人的一家人,經歷出城、改造、選舉,落到了直播間這個終點時,生活實在是好得太多了,身份也倒是真變了:一些人開始以“食人族”為噱頭稱呼他們,李憶也一度在視頻裏提及這個內容點。
儘管當地人幾次説過,至少在這裏,吃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