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打下去是啥後果？美國的列祖列宗們已經説得非常清楚了_風聞

美國曾在共和黨領導下吃過貿易戰的大虧，進而深刻反思危害，警句箴言不斷，不少到現在還掛在美國人自己的官網上。

這個話題本不該冷，不知道為啥一直提得少，其實挖墳出來看看很能讓人豁然開朗，感慨太陽底下真是沒有新鮮事，以史為鑑的最大教訓就是從來沒有以史為鑑。

時間撥回到1929年，正在美國遭受大蕭條困擾時，同為共和黨籍的參議員參議員裏德·斯穆特 （Reed Smoot） 和眾議員威利斯·霍利（Willis C. Hawley）共同發起了一項大幅加徵關税的法案。

斯穆特與霍利在1929年的合影。當時這兩位一個是參議院財政委員會主席，另一個是眾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

當時的背景是整個20世紀20年代，隨着電氣化的普及和大生產的推廣，美國的產能利用率不斷提升，生產得到了極大擴展。以農產品為例，不管是農業自身種植養殖的效率，還是汽車、卡車、拖拉機對畜力的取代，都大大增強了農業生產規模。

而美國的工業生產更是自不必説，100年前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的世界工廠。1919-1929年，短短十年，美國的工業產值增長了2.5倍，汽車翻了近2倍。最誇張的還是房地產，120個主要城市的建設開支，只到1926年就已經是1919年的10倍。

福特生產的T型車，以“為大眾造車”作為口號，成為了中產階級的標配。1921年5月產量突破500萬輛，至1927年夏天結束生產時，共售出1500多萬輛。

這十年間，美國的工業生產率提高了40%，農業提高了26%。

可問題在於，當時的美國，工資增速並沒有跟上生產率的提高。而且與此同時，國外的競爭也在不斷加強，隨着一戰的結束，歐洲列強們也都開始恢復生產，其中一部分還具有價格優勢，進口選擇的增加也加劇了美國的產能過剩。

相較於更為發達的工業，農業面臨的競爭更為激烈，問題也更早暴露。1919年美國農場主的收入佔國民收入的16%，到了1929年只佔8%。1929年農民的人均收入只有全國均數的1/3左右。大量勞動力向城市的流失，以及20年初的經濟週期性下滑，也加劇了農場經營壓力，很多農場主不得不負債維持。據統計，1914年至1927年間，農場主的抵押債務增長一倍以上。

當然，能負債就不錯了，有些乾脆就破產了，到20年代後期，美國國內的農田空置率一度達到了25%。

在20年代，美國也已經和其他西方國家發生了一些貿易摩擦，1922年，國會頒佈了《福特尼-麥坎伯法案》，這是美國曆史上通過的最具懲罰性的保護主義關税之一，它將關税的平均税率從28.3%提高到38.2%。

該法案也引發了歐洲各國政府的報復，法國將自美國進口的汽車關税從45%提高到100%，西班牙將美國商品關税提高40%，德國和意大利提高了小麥關税。據美國農業局稱，由於關税，農民每年損失超過3億美元。亨利·福特也對此批評，認為美國汽車工業不需要保護，反而要助力於擴大外部市場。

總體來看，歐洲各國的關税報復還是局部的、有節制的，並未對美國在上世紀20年代的繁榮造成太大影響。

但另一方面，都市燈火“繁花”之外的廣闊鄉土，畢竟承受到了第一波打擊，正向着“漫長的季節”緩緩駛去，自一戰中恢復元氣的歐洲農民和他們的美國同行正在開展激烈的競爭，因保護主義而受損的利益與市場競爭下滑的價格，伴隨着遊説集團加大保護力度的七嘴八舌，將隨着整個經濟週期的逆轉，掀起更為滔天的巨浪。

1929年秋天，本該豐收的季節，大蕭條來了。

也正是在此時，斯穆特和霍利大力宣傳，宣稱只要提高進口關税，就能減少國外競爭者的擾動，改善國內市場的供求壓力。而赫伯特·胡佛總統得以入主白宮，也與競選時承諾通過提高關税幫助農民脱困息息相關。兩方一拍即合。

值得一提的是，同為共和黨籍的胡佛總統，一直被教科書稱為是一個堅守“政府守夜人”的自由市場信奉者。而他在外貿領域的表現完全和“守夜人”、“看不見的手”沒有一美分的關係，簡直是行政干預與保護主義的多動症患者。

其實這個政策的內部壓力相當大，大資本家內部都不乏強烈反對者。1028名經濟學家聯名反對，還有亨利·福特的徹夜勸説、摩根大通CEO拉蒙特的“幾乎下跪乞求”，可胡佛最後還是在1930年6月簽署了《斯穆特-霍利關税法案》，加徵了2萬多種商品的進口關税。

胡佛村已經預訂好了，就等總統簽收。

於是乎，美國的關税水平急劇躥升，1932年的應課税率峯值達到了59.1%，僅略低於1828年的歷史最高水平（61.7%）。

該項關税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包括加拿大在內的30多個國家和自治領對美國開展了貿易報復，一場20世紀規模空前的貿易戰席捲全球。從1929-1932年世界範圍內關税水平提高了近一倍。從1929年到1932年，美國對歐洲的進出口下降了約三分之二，而在立法生效的四年中，全球貿易總體下降了類似的水平。

1929年和1932年國際關税水平（平均税率）。圖表來源：孫玉琴，《大蕭條時期美國貿易政策與中美貿易》，2012-1

對於美國來説，保護主義者並未拿到自己所要的“貿易保護”，事實上“過剩的更過剩，緊缺的更緊缺”，社會生活被嚴重擾亂。急劇削減的貿易份額又開始造成更大規模的失業，又與消費形成了惡性循環，城市中的“胡佛村”成為了美國曆史永難磨滅的疤痕，而千萬計的農民在沉重打擊下甚至沒被計入失業率。即使被納入統計的人口，僅僅在統計局設定的口徑上，4年內收入蒸發了36%。

美聯儲袖手旁觀的 “清算主義”政策更是為烈火狠狠澆了一海灣汽油。到 1933年，全美倒閉了1.1萬家銀行，千百萬人的積蓄化為烏有。而且烈火還在從金融領域向着實業蔓延，貨幣供應量的減少造成通貨緊縮，這反過來又導致了實際利率的大幅上升，從而扼殺了公司投資或擴張的任何機會。

實業皮之不存，金融毛無可附，無論是鋼鐵之都的匹茲堡，或是汽車之城的底特律，銀行系統和實業生產都同時陷入癱瘓，這些美國在本世紀上半葉的創匯大户們，出口額都向着-100%在深度探底！

這段歷史，距今只有不到95年。

當時，有部分政策與學界的人士開始給大眾作心理按摩，表示美國的損失低於其他國家，尤其是歐洲的報復者。這話或許沒錯，但在損失最為深重的國家，正在深淵中給全世界醖釀來一波大的。

更何況，歷史不該也不會忘記，養肥魔獸的財寶，有一大部分來自於美國財團。

多年以後，還有一些學者，包括羅伯特·盧卡斯、保羅·克魯格曼、米爾頓·弗裏德曼等等經濟學巨擘們，試圖為《斯穆特-霍利關税法案》翻案，包括但不限於：法案提出時大蕭條已經發生、外貿佔GDP總量較低、負面效應有限、被報復性關税擠出出口的商品能夠被國內消化，供需可以抵消……

他們的很多觀點，也成為了從班農到特朗普這一連串“紅脖保護主義”可充門面的“理論依據”。

對這些觀點，有更多的經濟學家們提出了反駁，這裏就不再一一舉例了，我們只需要知道一個現實就是：上一段的觀點不管測算有多精、分析有多厚、發刊人咖位有多大，仍舊只能停留在“翻案”的範疇。

就在當時，法案的提出者——斯穆特和霍利雙雙失去了在國會的席位，從此再也沒能回來，他們雙雙死於1941年。

就在現在，美國的參議院官網，還在説着該法案的通過是美國國會歷史上“最具災難性的行為”。

美國的“歷史”欄目，回顧起那些反對該法案的經濟學家，説了一句“they were right”。

《不列顛百科全書》如此記錄：《斯穆特-霍利法案》標誌了美國的孤立主義。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即將接替赫伯特·胡佛繼任美國總統的富蘭克林·羅斯福，就在那一時刻，面對滿地廢墟，如是感慨：“以高關税為代表的對外經濟政策中的經濟民族化，是造成全世界經濟蕭條曠日持久的原因之一，只有排除這一障礙，國際貿易才能恢復，我國的經濟才能從中獲利。 ”

美國後面漸漸走上另一個極端，把自由貿易神聖化，又留下了一連串熱情似火的肉麻表態：

在1988年的國情諮文中，將會被歷史揭露給美國產業空心化捅出多大窟窿的里根如此表態：

美國能為世界做出的最大貢獻之一就是促進自由作為經濟增長的關鍵。一個富有創造力、有競爭力的美國是應對不斷變化的世界的答案，而不是貿易戰，因為貿易戰會關閉大門，製造更大的壁壘，並且摧毀數百萬個工作崗位。我們應該永遠記住：保護主義就是破壞主義。美國的就業、美國的增長、美國的未來都取決於貿易——自由、公開和公平的貿易。

他的繼任者老布什如此宣言：

**歷史告訴我們，任何抬高圍牆、向內靠攏的國家都註定要走向衰落。**我們不能為自己或我們的孩子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們必須為未來、自由貿易設定方向。

再後面的克林頓，更是挾冷戰勝利之威，在任期內把“自由貿易”上升成了一種道德綁架，但此公玩壁壘其實非常厲害，歐洲日本南朝鮮都捱過他錘，我們這邊，更是年年都要在對華最惠國待遇上搞事，成了那個年代的常見月經貼。他在一次講話中曾如此心口不一地提出他的自由貿易觀：

“開放的市場和自由貿易是促進全球繁榮的最佳途徑。實施貿易開放的發展中國家比那些自我封閉的國家前進得快。保護主義或是迴避自由貿易只能使發展中國家繼續處於世界經濟的最底層。”

説得都挺好的，一個個都指出了貿易戰的歸宿，要案例有案例，要態度有態度。

撫今追昔，不勝感慨。

參考

1^20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的成因及現代啓示 https://www.docin.com/p-573970757.html#:~:text=1919%20%E5%B9%B4%E5%86%9C%E5%9C%BA%E4%B8%BB%E7%9A%84

2^Kaplan, Edward S. American Trade Policy, 1923–1995 , 1996。

3^Shades of Smoot-Hawley https://web.archive.org/web/20101029201229/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960038,00.html

4^The house of Morgan : an American banking dynasty and the rise of modern finance https://archive.org/details/houseofmorganame00cher_0/page/322/mode/2up

5^孫玉琴，《大蕭條時期美國貿易政策與中美貿易》，2012-1。

6^何毅：美聯儲在大蕭條期間的嚴重錯誤與啓示 https://www.sohu.com/a/292361513_118622

7^張小青：論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從歷史角度進行的分析 http://ias.cssn.cn/cbw/mgyjjj/1988/dyq_119083/201506/t20150616_2688314.shtml

8^Pres. Reagan’s State of the Union speeches: on Free Trade https://www.ontheissues.org/Archive/SOTU_RR_Free_Trade.htm

9^Remembering President George H.W. Bush’s Trade Legacy https://www.ntu.org/foundation/detail/remembering-president-george-hw-bushs-trade-legacy#:~:text=His%20administration%E2%80%99s%20historic%20successes%20include%20negotiations%20that%20led%20to%20two

10^克林頓為世界貿易敲警鐘  http://cdnedge.bbc.co.uk/hi/chinese/news/newsid_623000/6235901.s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