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唯一！科室3個醫生，卻能收治全球患者_風聞

　　目前每年診治異物患者3000餘例，完成取異物手術超過1000例。

　　**撰文 |**黃思宇

　　3名醫生，這是上海市第八人民醫院（下稱“市八醫院”）異物創面外科的全部人員配置。

　　去年一年，他們為來自全球的3000多名患者診治，累計完成了1000多台取異物手術，成功從患者體內取出過槍彈、針頭、玻璃等各種異物。作為學科創始人，僅邢光富醫生一人，就為千餘人取出過體內異物，人們都稱讚他有一雙“神手”。

　　雖然臨牀價值不小，但異物創面外科曾長期不被同行認可，面臨“含金量不高”等質疑，加之缺乏手術編碼、名稱不夠規範等問題，團隊常年只是普外科下的一個專業組，難以形成學科體系與規模。

　　邢光富退休後，黃韜、錢鶴翔、史常文3位醫生接過老師的班。科主任黃韜告訴“醫學界”，今年6月，異物創面外科終於成為獨立的科室，成為全國、乃至世界唯一的異物專科。

　　異物創面外科錢鶴翔、黃韜、史常文醫生（從左至右）/攝影：田棟樑

　　手術失敗後創建的團隊

　　“取異物，找八院”。這句話是上海乃至全國醫生公認的，甚至連國外的醫生都知道，遇到體內異物的患者，可以去市八醫院求助。

　　比如，一位波蘭的鋼琴家因為手部異物而疼痛難忍，無法再演奏鋼琴，在醫生推薦下來到市八醫院。手術很成功，取出異物後，這名鋼琴家手部的疼痛得以緩解，又能演奏鋼琴了。

　　至今，醫院異物創面外科接診過來自全球各地的患者，國內患者更是不計其數。其中，有80%是外院推薦來的。為了應對大量就診需求，科室每週對外開放6天，門診手術一天5台以上，住院手術一年要做1000多台。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如今吸引海內外患者慕名而來的科室，當初是因為一場失敗的手術才組建起來的。

　　40多年前，年輕的邢光富醫生進入市八醫院外科病區做住院醫師。一位老伯做針灸時針斷在體內，前來求治。邢光富作為助手上台，和同事們做了9個小時手術，給患者輸了1000多毫升血液，在20多釐米的切口裏翻了個遍，就是找不到那根斷針，只能將切口縫合起來。

　　“看來這根針要等到火葬時才能顯形了。”患者出院時滿含無奈的一句話，讓邢光富非常難受。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在X光片上清晰可見的斷針，手術時卻找不到了。

　　實際上，這一疑問至今仍困擾着許多外科醫生。“看得見，但摸不着”，沒取過異物的醫生都以為這項手術很簡單，直到上手才發現，取異物遠比想象中難。

　　邢光富等人曾在《中華實用外科雜誌》發文介紹，切開取異物術中，因鈍性分離或牽拉致異物移動、與周圍瘢痕組織粘連，解剖不清。再加上出血多、費時、盲目性大的原因，切開取異物手術失敗率高。

　　對於組織深部多發、散在、細小、體表難以觸摸的異物，手術更加困難。錢鶴翔醫生解釋：“好比一疊厚厚的A4紙，傳統的取異物手術就像把紙張一張張切開，每一層都要仔細翻找。多切開一層，找到異物的難度就增加一倍甚至數倍。”

　　錢鶴翔醫生講解取異物手術原理/攝影：田棟樑

　　但如果換一種思路，先鎖定異物在人體內的位置，就不用一層層切開進去翻找，而是可以直接穿刺到異物所在位置，快速將其取出。

　　起初，為了實現這個設想，邢光富翻遍瞭解剖、機械等領域的書，研發出一套異物座標定位器，可以精準鎖定異物在人體內的位置。他還對傳統手術器械進行改良，使其更便於取異物，例如一種帶磁力的異物鉗，能夠吸附體內的金屬異物，大大降低了取異物手術的難度。

　　“刑老師發明的定位器和新型器械為取異物手術帶來了革命性的改變。過去是一層層切開取，現在是定位以後直接穿刺進去取，和過去相比是降維打擊。”黃韜主任説。

　　發明這些器械花費了邢光富十年時間，期間他一直惦記着那場失敗的手術。後來他聯繫到那名患者，藉助定位器和新型器械，僅用2分鐘就將斷針取出。術後，患者哽咽着握住他的手道謝。

　　邢光富還曾從一名男子體內取出140多粒鐵砂彈碎片。這名患者被走火的砂彈槍打中，十多年後才因為左手疼痛就診。檢查發現，患者四肢內都有鐵砂彈碎片，有些甚至嵌入骨頭，最終分3次手術才全部取出。

　　其中一場手術，邢光富一次性從患者左手掌中取出37顆鐵砂彈，平均30秒左右就取出一顆。這樣的速度在多數外科醫生眼中是不可想象的。

　　黃韜主任告訴“醫學界”，現在科室大部分手術都在15分鐘以內完成，手術成功率為99.5%。手術切口通常不到5毫米，99%的手術用的是局麻，患者術後觀察2小時即可出院。

　　黃韜主任/攝影：田棟樑

　　給取異物手術“辦户口”

　　邢光富主任已經年逾80，多次住院，身體條件難以支持他繼續做手術了。黃韜、錢鶴翔和史常文3位醫生接過接力棒。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繼續為取異物手術“辦户口”。

　　所謂“户口”其實是手術代碼。雖然市八醫院取異物的名聲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打響，但直到2002年史常文醫生加入時，取異物手術都沒有獲得國家認定的規範名稱。科室曾多次提交手術編碼申請，但同行們普遍認為他們的工作算不上手術，最多就是一項操作。

　　2012年，上海市特批了一個僅限在市八醫院使用的取異物創傷性操作代碼。目前，取異物手術在系統內登記為“軟組織切開異物取出術”，屬於體表手術。

　　然而，科室進行的取異物手術遠超體表範圍，多次從肝臟、腎臟、椎管、胸腔等部位取出異物，複雜的手術需要1小時以上。

　　史常文醫生告訴“醫學界”，他們能夠取出顱內之外所有人體部位的異物。之所以避開顱內並非技術不允許，而是顱內進入異物通常會引起腦出血、硬膜下血腫等併發症，需要神經外科醫生立即行開顱手術，顱內異物也會隨之清除。

　　獲得上海市特批的操作代碼之前，取異物手術的收費僅為150元。醫生的勞動付出遠超收入，導致很多醫院不願意開展取異物手術。

　　市八醫院取異物團隊辦過培訓班，但報名的醫生寥寥無幾，主要原因是醫生們覺得“不值”——診療收費不高，一旦花費2-3個小時仍取不出異物，不僅醫生沒有成就感，還可能引發患者不滿，畢竟有不少患者認為，取異物是很簡單的事。

　　另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在於，很多患者是在經歷車禍、工傷等意外狀況後導致異物進入體內，被送到急診科，而急診科的手術設備並不足以完成所有取異物手術。

　　黃韜主任介紹，大多數取異物手術都是穿着鉛衣進行的。取金屬異物需要在X射線下進行，還有一些異物碎片太小，例如手機屏幕碎片、碎玻璃、木刺等，術中需要藉助CT反覆比較異物和周圍組織的影像，才能確認異物已經取出。急診科通常不具備X光和CT下手術的條件，時間上更不允許。

　　3位醫生穿鉛衣做手術/醫院供圖

　　“所以我們科室很多患者是外院推薦來的，其他醫生覺得做手術性價比太低，就讓患者回家觀察。很多患者來我們醫院的時候，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一碰就疼，沒法正常生活。”錢鶴翔告訴“醫學界”，異物長時間滯留在體內可能引發炎症、感染，甚至腫瘤。他曾接診過一名異物滯留體內長達8年的患者，最終誘發了惡性脂肪肉瘤。

　　“醫生看到異物不要害怕，先對傷口進行規範處理。不用擔心縫合會影響後續取異物，我們用的是穿刺介入的方法，很少把縫合處再切開。”錢鶴翔説。

　　錢鶴翔醫生説，他遇到過輾轉3-4家醫院才送過來的患者，所有醫生都擔心傷口縫合後異物取不出來，導致患者傷口一直敞開着，很容易引發感染或留下疤痕。

　　市八醫院取異物手術團隊成立40多年來，已經完成2萬多例住院手術，以及不計其數的門診手術，從人體中取出過形形色色的異物，斷針、鐵片、碎玻璃算是常見的，他們甚至取出過黃金和釘子。

　　今年6月，團隊從昔日普外科下的一個專業組升級為獨立科室，命名為異物創面外科。黃韜主任告訴“醫學界”，創面修復是3位醫生仔細商討後增加的業務方向，一方面是因為很多經久不愈的創面內可能存在異物，另一方面是希望藉助定位技術探查創面周圍皮瓣的血供情況，讓創面修復手術更加精細。

　　參考文獻：

　　1.範峻,邢光富,秦賢舉,等.軟組織內金屬異物取出方法的探討(附7390例報告)[J].中國實用外科雜誌,2007,(04):308-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