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榮譽感”,才是陸川的當務之急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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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武人比武,輸的一方會説一句“佩服”,贏的一方會道一聲“承讓”,雙方都拱手作揖。
一般我管這種行為叫“武德”。
作者 | 登徒子
編輯|小白
排版 | 板牙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討論《749局》在國慶檔的話題貢獻,本身就是件很尷尬的事情。
尤其是作為看過陸川導演從他執導的第一部電影開始至今的觀眾,可以説在他身上也能側面見證中國電影發展歷程。
雖然我在國慶期間一直憋着勁想要寫一篇關於《749局》的評論文章,但總是找不到一個好的切入點開講,這幾天大家圍繞這部電影展開的槽點太多。
我發現中國電影,包括國產電影一直搞不上去的原因,就是“護犢子”,或者説“捧殺”。
即大家(電影人)愈發沉迷於在小圈子裏自説自話,他們不看外國電影嗎?他們不知道好電影應該是什麼樣的嗎?
都知道,但似乎沒有人敢去直面問題。

“建設性批評”的前提是“瑕不掩瑜”,而不是無視觀眾的樸素情感——
人家才是真正花錢進電影院消費的主力。
2015年《九層妖塔》橫空出世,同一時間另一部《尋龍訣》上映,如果翻找當年兩部同類型電影的影評,不難發現近十年前的觀眾的真實意見。至於讓“沈馬組合”一戰成名的《夏洛特煩惱》則是後面要陳述的話題,在此先略過。
今年坊間輿論針對《749局》的普遍聲音是“九層堡壘”,它確實有言過其實的地方。
因為當年我也是花錢進電影院看過《九層妖塔》的,我覺得《749局》不如《九層妖塔》,排除導演沒有親口證實的項目內容,不妨把《九層妖塔》和《749局》看作兩部獨立作品。

一部從2016年開始打磨,歷經數年,直到2024年才上映的國產科幻(玄幻?)類電影,要考慮世事變遷,觀眾迭代的現實原因。
2015年最早的90後如今多大了?2015年最早的00後如今多大了?主力觀眾羣體年齡段上就有了明顯的更替。再者根據專業版調研顯示,超過70%的觀眾為女性觀眾,她們衝着誰去不言而喻。
然而即便如此,《749局》從10月2日開始延續至今的差評中,女性博主依然不少。
某乎上有一個問題:
“為什麼《上海堡壘》口碑崩盤觀眾罵鹿晗?《749局》口碑崩盤觀眾罵陸川?”
儘管我已經幾乎按捺不住想要講重點,但勉強忍住,先説一些專業方面的問題。

0****1
時也命也
陸川是不是一個能夠把控電影主題和敍事節奏的人?
能,但要分類型。
《可可西里》他可以,其它勉強。
注意,《可可西里》不是商業片,它是某瓣用户和專業人士的熱愛。不是電影主力消費羣體的心頭好。每次講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很頭疼:
因為擁躉們總是混淆概念,即“只要口碑好”就是“好電影”,那票房因素考慮不考慮?大家賺不賺錢?“幾年”磨一劍這個事情會不會耽誤掙錢?

不,高高在上的文藝咖不認為這些是問題。所以中國(內地)電影從發展伊始就存在一個臭毛病:
雖敗猶榮,不以成敗(票房)論英雄。
2002年張藝謀拍了一部《英雄》,文藝青年們如喪考妣一般罵街,《英雄》好看嗎?我當然保留意見。
但誰能否認它開創了中國商業電影的先河?然後很多知名導演紛紛下場,拉投資、找明星、拍電影。漸漸根據內地社會的工作生活節奏分出檔期。
接着大家在既定的節奏裏規劃各自的作品,都想在逐漸成熟的市場中賺錢。
這是一個自然規律,比較的就是各自的本事以及對電影、對觀眾、對市場的理解。
早期陸川導演表達了對“名利場”的看法——
2005年上海國際電影節上,他説“電影節是一個扭曲導演的地方”,接着他説“我認為拍電影是否要用所謂的明星這件事就像童年時代的夢境。有人的夢境是美好的,我的夢雖然談不上是噩夢,但至少讓我很不舒服。現在,我的電影(可可西里)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電影沒有明星也能拍好的道理。”

接着……
他在自己批判的道路上一騎絕塵,用幻想的藝術打造歷史:
今天我在內地互聯網上已經找不到關於“阿波舞”的所有歷史記載了。但我清楚地記得,至少在2010年之前,對於日本“阿波舞”的記載還有些客觀的描述。包括這類民間舞蹈在二戰前就被日本政府以“傷風敗俗”為由禁止過。
我想如果排除“曼德拉效應”的因素,那麼我的記憶是正確的。
《南京!南京!》最後一場關於日軍進城的戲至今頗受爭議,原因就是“阿波舞”這個細節是否存在臆想式的創造。
但無論如何,“阿波舞”作為普通觀眾觀看電影后的記憶,與“侵華”綁定在了一起,甚至還上了新聞,成了一種批判。

加上近些年國內愈發濃烈的某種氛圍,似乎有人可以“引經據典”,把電影加工的藝術場景用到了批判外國文化上。
我不否認所有人的愛國熱情,但一定要辨清歷史,這一點目前鮮有理智的聲音。
就像評價電影行業和民間輿論的真實原因,大家都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講清楚。
正如陸川導演《749局》面對的“網暴”。

我從10月2日看到今天,所有社交平台(某瓣、某乎、某站、某書、某音、某博)對於這部電影的批評之聲中,確實有人在尬黑《749局》,我認為其中不乏沒有進電影院看過就隨大流“批評”的人,有些甚至努力回憶着陸川的過去,比如“《尋槍》的導演是誰?”“陸川太郎”等,這些帶有指向性的問題顯然也超出了電影評論的範疇。
不過從這幾年內地互聯網愈發濃烈的戾氣來看,陸川所面對的問題,別的電影已經經歷過了。
10月1日我看的第一部國慶檔電影就是《749局》,我不喜歡這部電影,它帶有濃郁的《九層妖塔》的風格,而且從先期預告上我就看出來它們之間不能説像,只能説一模一樣,區別只是主演陣容不同。
網民吐槽“貨不對版”“預告‘騙’誤人”等問題確實存在。而在國慶檔上映的幾部電影中,《749局》不算最差的,它只是不合時宜——
2010年代的中國電影市場,連某些打着鬼片名義的作品都能創造票房奇蹟,何況陸川導演心心念唸的“749局”呢?假設陸川希望通過一系列作品構建一個“749宇宙”,那一點毛病沒有,邏輯也説得通。

但他顯然因為《九層妖塔》的口碑失利另起爐灶,試圖通過片名假裝成另一部不同的科幻片,不過在2024年終於收穫他不想看到的結果。
“《上海堡壘》做夢也沒想到,有生之年會有另外一部電影推翻了它的霸主地位。”
沒有哪個導演希望看到“比爛”的評論。
包括陸川。

02
悲從中來
從《南京!南京!》開始,陸川拍了一些商業電影,有朋友説“電影工業化是一個考驗各方調度的問題”,這個觀點我只同意一半。另一半我認為“工業化”誠然是一種成功的考量,但更重要的是故事。
加之我個人興趣愛好比較雜,類似“749局”這種超自然神秘文化也多有涉獵。早些年看天涯社區,對一些反映“國家設立超自然現象管理處理部門”的題材比較關注。這方面文學作品中比較好的有兩部:
一部是《聽雷》,講的是建國後國家建立的超自然管理部門在處理全國各地超自然生物時的戰鬥場景,它將神話傳説和古代外星科技融合在一起,喪屍、怪獸、海怪等都用“生物兵器”詮釋出來,看着很過癮,可惜作者後來似乎棄樓了。
另一部是《民調局異聞錄》,還在某視頻網站上出了動畫版,但被改編得面目全非。而且神鬼修真內容佔主體。

陸川的《749局》最接近《聽雷》,但他的故事裏沒有把“外星怪獸”和“主人公” 之間的關係表述清楚,也沒有把怪獸降臨,城市遭殃的災難性結果在前期鋪墊清楚。至於“一個神秘部門,大樓上掛着749局的招牌”這類細節,在我看來和故事邏輯相比反而都是小事。
畢竟“器物崇拜”是某些國產電影的通病:
主創就生怕觀眾看不懂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一般,恨不得把招牌掛起來。但在關鍵細節上又遮遮掩掩,故弄玄虛。至於主人公與外星力量的糾葛,人性的複雜和情節的鋪排,則又陷入一種想當然。
如果要類比的話,《749局》的主角背景和身世更像美國漫畫電影中的《地獄男爵》,或金庸小説《天龍八部》裏的喬峯,都是“在異族陣營中對抗同類”的“叛徒”。

如何表達這類人物的矛盾心態和行為,我相信看過以上兩者的觀眾自然已有參照,那麼再看《749局》,不難發現陸川導演的這部作品不止故事浮於表面,而且噱頭也難以推敲——
從《九層妖塔》到《749局》,片頭中出現的“墜龍”“野人”等早已是網上隨處可摘的素材,哪怕在電影中略有呈現也很好,亦能滿足觀眾對圍繞“749局”的龐大世界觀有一定認知,可陸川沒有做到。
人物、場景、兵器、敵“人”、時代背景,都是一場浩瀚又狹隘的想象——
如果,僅僅是如果。
如果描述一個關於真實世界與神秘力量交織的故事,不一定特效要炫目,但至少要有滿足觀眾認知的真實生活中的場景。
自始至終,僅僅是一個神秘事物處理部門在一個虛構的城市裏鬥怪獸,沒有外界或更高一級的部門出現,連戰鬥兵器都是走仙俠路線的話,確實有些讓觀眾上頭。
不過這一點我倒是要替陸川導演辯白一句:
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國產影視劇在涉及到現實元素時都有掣肘。導致觀眾在觀看時很難代入,比如一定要虛構一個地方,然後在這個“小千世界”裏同邪惡勢力作鬥爭。
如果非要説美國人也這麼幹,就像著名的“哥譚市”。
那麼不好意思,人家已經有沉澱了幾十年的美漫文化,早已具備雄厚的觀眾認知基礎。而且大多數情況下,人家真的敢讓外星飛船降臨華盛頓,一束激光把白宮炸成渣。或者乾脆在紐約發起海嘯,讓有關部門完全束手無策。
單就一座金門大橋就在美國影視劇裏被毀了幾次?
每次看到這些場景,都有人拍手:
“哈哈!你看,美帝又滅亡了!”
其實人家還在,過得還挺好。
我們,目前沒這個創作條件。

我知道説到這裏又有人要舉《上海堡壘》的例子,唉……
一言難盡。
總之,“向我開炮”吧。
我一直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一部類似小説《黑太歲》那樣的中式克蘇魯:
從漫長的中國歷史中尋找潛藏的怪獸,通過各種手段埋伏在一座真實的城市中。主角不一定有翅膀,他甚至可以是怯懦無能的,但一定要有助攻,如吳邪和悶油瓶。
有關部門也不一定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但一定能讓觀眾認同的真實感,而非忽然就要犧牲、忽然就要壯烈,而且犧牲和壯烈都不是非此不可。
《749局》本來可以做到這些,如片頭中各種流傳於中文互聯網的都市傳説,單開哪一款都是一段不錯的故事。
至此,“人”的因素很重要,如創造故事的“人”。

03
武者之哀
陸川遭遇“網暴”,這個事情還有一個關鍵原因讓大家諱莫如深,但在解析“素人”輿論場中它必須被正視:
因為脱離這個元素單看《749局》口碑崩盤,既不全面,又掩耳盜鈴。
對,就是關於今年暑期檔的《抓娃娃》。
陸川導演“切號”失誤,先是否認後被平台貼臉開大,導致“我兄弟”“我弟”成了網上笑談,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難以自證清白。而且陸導本人隨後也沒有回應過此事,更妙的是涉事方也裝作無事發生。

這裏我再提醒一下:
觀眾,不是走出電影院就消失的NPC,他們一定同時兼備“網民”這個身份。
觀眾是有記憶的,網民也有。
我先岔開這個話題,説一件險些被遺忘的“陳年舊事”:
2016年,一篇公眾號文章在業內短暫流傳過,大概叫《中國電影十宗罪》(年代太久,我忘了具體標題),文中列舉了中國電影人的十條“罪過”,我記得其中有一條印象特別深刻,也特別寫實——
彼此看不起。
是的,彼此看不起,但場面功夫要做足。
陸川導演操作失誤,讓這種小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時傳為笑談。
其實那時,很多網民都知道一件事:
結合《九層妖塔》當年的口碑,《749局》的上映不過是給大家一次“二次處刑”的機會。
然後……
大家如願以償。

實際上寫到這裏,才是本文的核心主旨——
我 很 寒 心。
舊時武人比武,輸的一方會説一句“佩服”,贏的一方會道一聲“承讓”,雙方都拱手作揖。
一般我管這種行為叫“武德”。
陸導,很讓人失望。

行業內的人大抵為了面子不願,或不屑評價。但網民(觀眾)可沒有這層顧慮。
《抓娃娃》好看嗎?它就真的那麼完美嗎?
我的同行《SIR電影》已經作出了客觀的評價,他沒有針對主創,只是提到了片名。

我知道他知道你知道的所有問題出在哪裏,但我們無可奈何,而且至少它在暑期檔內是票房冠軍,説明它有市場。
你可以説現代的電影觀眾都是“垃圾”,也可以説這類電影“低質強鹼”,如果是當面鑼對面鼓地説,其實也算一條好漢。
但……
並 沒 有。
相反,當《749局》上映翌日遭遇口碑崩盤時,陸川導演連續發佈多條博文沉浸在“家人的愛”中,並臆想出“不要衝演員來”的意境時,網民對他的負面印象達到了一個峯值,簡單歸納為:
一、你想多了,我們就是衝着你來的。
二、我們沒有忘記你忘記切號這個事。
2024年整個電影市場和電影人的狀態讓我感覺很不好。

它讓我想起市場最火的時候,某部電影製作海報恭喜另一部電影票房突破XX億、某部電影的角色出現在另一部電影的先導預告片裏。
此時此刻我想起這些場景,知道什麼叫“團結”。
但我也知道能發生這種現象的背景,是當時大家都能掙到錢,每個人多少還能在這個市場裏分杯羹。
現在呢?從春節檔到國慶檔,可能彼此都在暗戳戳地打量對方,用“提檔、撤檔”來避免撞車。因為“羹”少了,少得可憐。大家也不用再裝作脈脈含情的樣子彼此鼓勵。
大家還是花幾億、十幾億拍一部電影,試圖感動觀眾。
可觀眾少了很多。
我不知道“不正常競爭”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每次都能看到一些IP地址很可疑的評論充斥在話題中時,我為一種“面目”感到悲哀:
我們的某些電影,或者我們的一些電影人,不講“武德”。
去騙、去偷襲,一個真正發展只有十幾年的電影市場。
可以説整個國慶檔,我都陷入一種巨大的悲哀中。
包括對曾經拍出過《可可西里》的陸川的悲哀。
在 “藝能人金廣發”的新一期短視頻裏,陸川客串坐在副駕上的路人。評論區裏依然充滿了對《749局》的揶揄。

我知道“網暴”肯定存在,大家生活壓力大,總要找到一個宣泄渠道和發泄對象。
問題是陸川是不是無辜的呢?
我相信他在路演時面對觀眾質疑,流下的眼淚是真情實感,他也沒料到磨礪數年的作品竟會如此收場。
坦率地説,我很懷念那個公開表達“電影節是扭曲導演的名利場”的陸川,至少他是實名錶達。而今天,很多電影人在評價電影時都在言不由衷,或者用很抽象的言論與觀眾形成對立面。
難道這不是在毀掉市場嗎?
難道大家都忘了當初的自己,是憑着什麼才獲得了觀眾認可嗎?
存在這種問題的,不止陸川一個人。
“我”首先是一個觀眾,其次才是一個從業者。
這個順序很重要。

這篇文章不知不覺寫了很多,超出了我預計的篇幅。
遺憾的是它並不是在讚美電影,而是在批評一個行業。
我也儘量用客觀忍耐的文字把“聲音”收一收。但每次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網民評價中國電影的現狀時,作為一個從業十幾年的人,真的很難崩。
保持一個“武者”最基本的尊嚴和榮譽吧。
哪怕未來依舊會輸得很慘。
至少,大家都盡力了。
那天,你我彼此也許依然能坦誠地互道:
“佩服”
“承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