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菜單上的國家”——格魯吉亞_風聞

來源：兔主席/tuzhuxi 20241013

國慶期間，到格魯吉亞旅行了一週左右。覆蓋了格魯吉亞從東到西的主要城市：首都第比利斯（Tbilisi）、巴統（Batumi）、哥里（Gori）、庫塔伊西（Kutaisi）、斯特潘茨明達（Stepantsminda）、西格納吉（Signagi）等等。整個過程是公路旅行，大城市、二線城市、小城鎮、鄉村、自然風光算是都看到了，基本掌握了整個國家的風土風貌和人文特色。和當地人有有限的接觸，主要就是司機、導遊等（都是格魯吉亞當地人），但沒有更深的瞭解（例如對經濟產業和社會結構的研究） 

以下，打算記錄對這個國家印象比較深刻的一些地方。想到哪兒説到哪兒。以旅行中的照片為基礎（如無特殊説明，照片為本人旅行所拍）。          

在旅行見聞和國家印象之前，先介紹一下格魯吉亞的一些基本情況。          

第一部分：格魯吉亞的一些基本情況

不能算是系統介紹，就是挑作者關心的內容，大概瞭解一下。

          

1.面積：約7萬平方公里，相當於4個北京市的大小（北京市面積1.6萬平方公里），駕車可以輕鬆覆蓋

2.地形：位處南高加索，山區為主。整個國家可以説是一個山國。西邊是黑海

3.毗鄰國家：北部是俄羅斯，南部自西向東依次為土耳其、亞美尼亞、阿塞拜疆三個國家。俄羅斯是最大的存在    

4.人口：約370萬，基數逐年遞減，並且370萬人裏面，很多人不在格魯吉亞，而在外打工。這是一個人口嚴重外流的國家

5.人均GDP：名義GDP為8,800美元（中國為1.3萬美元）；購買力平價口徑為2.5萬美元（中國也是2.5萬美元）。而考慮到這是一個只有三百多萬人口的國家，這就是一個很低的人均GDP數字了。格魯吉亞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幾個南高加索國家（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差不多，也顯著落後於土耳其。

6.語言：格魯吉亞語，屬於南高加索語系（Kartvelian languages），一種和周邊語系（印歐、突厥、北高加索）都沒有關係，“自成一家”的孤島語言。考慮到這個國家歷史上曾被來源不同民族的帝國所佔領，語言能夠保留下來也是一個奇蹟。但語言也成了格魯吉亞融入周邊政治經濟文化體要克服的一個額外屏障，因為不會有人學習格魯吉亞語，而格魯吉亞人又必須學習一個或多個不同語系的語言

7.文字：格魯吉亞使用一種歷史來歷不詳（據説受了一點希臘影響）、造型殊為奇特的字母拼寫他們的語言。這套體系一共有33個字母，都是圓咕隆咚，不分大小寫，辨識度不高。外國人來到這裏完全兩眼一抹黑，不知所云。對於格魯吉亞人來説，這也給他們的對外交流增加了額外的一層語言屏障，畢竟因為他們的國家太小，語系又是孤立的，沒有語言影響力。外國人是不可能學習格魯吉亞語的。現實情況是，只存在格魯吉亞人學習俄語或英語的選擇。老一代蘇聯時期學俄語（西裏爾字母），新一代人學習英語（拉丁字母）

          

8.宗教。基督教，格魯吉亞正教會（Georgian Orthodox Church）。格魯吉亞很早就基督教化了，格魯吉亞正教會是正教的一支，但也是獨立的。宗教上的相對獨立，加上語言、文字的獨立，使得格魯吉亞給人一種很“孤獨”的感覺。説到宗教，我的印象是，相比一般的歐洲國家而言，這裏國民相當的虔誠，至少説對宗教有極大的尊重。人們看到教堂都會劃十字。到教堂裏去也會發現不少年輕人。其一個結果是，這裏人的價值觀念相對傳統、正統一些。這也使得普羅大眾對當代歐洲“白左”政治、社會、文化傾向的接受度不可能很高。文化保守主義主導，也是東歐國家存在的普遍情況。              

**9.和蘇聯的關係。**原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位於蘇聯的西南角，下圖8號綠色的地方。格魯吉亞之前是俄帝國的一部分。俄國革命布爾什維克奪權後，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轄下的紅軍於1921年打到格魯吉亞，推翻了當地的孟爾什維克政權，建立了布爾什維克政權，並實質上佔領了格魯吉亞。當時的俄羅斯布爾什維克旨在儘可能恢復之前的俄國版圖。格魯吉亞也成給蘇聯的一部分，並在1936年取得了共和國地位。

10.與俄羅斯的領土紛爭：北部的Abkhazia（阿布哈茲）、South Ossetia（南奧塞梯）被俄羅斯控制，當年格魯吉亞是蘇聯加盟共和國，這兩個地方都是格魯吉亞共和國內部的共和國（類似於車臣共和國之於俄羅斯共和國），蘇聯解體後，格魯吉亞宣佈獨立，這兩個地方也宣佈要獨立於格魯吉亞。實際上這兩個共和國的人口、族裔、語言、宗教都是很獨立的：南奧塞梯説的是東伊朗語，信的是俄羅斯東正教，絕大多數奧塞梯族生活在俄羅斯聯邦裏的北奧塞梯共和國。這兩個共和國按説應該合在一起。也無怪乎南奧塞梯心繫俄羅斯；阿布哈茲説的是一種西北高加索語（和格魯吉亞語完全屬於不同的語系），自認為是一個獨立的民族，相對於格魯吉亞，在蘇聯時期的時候就高度自治，阿布哈茲族和格魯吉亞族一直都有民族矛盾。這兩個地方宣佈從蘇聯獨立甚至早於格魯吉亞，只是沒被承認，直到格魯吉亞宣佈從蘇聯獨立後，才一併脱離蘇聯。但實際上這兩個地方從來就沒打算和格魯吉亞在一起，也不認為自己從屬於格魯吉亞。但格魯吉亞又認為他們是格魯吉亞領土的一部分，對他們宣示主權。今天，這兩個地方都在俄羅斯的影響和庇護之下，也成為了格魯吉亞和俄羅斯的主要衝突點。之前我們看到説格魯吉亞有約7萬平方公里國土，其中也包括了阿布哈茲的8,000多平方公里以及南奧塞梯的約4,000平方公里（合計1.2萬平方公里）。2008年（北京北京奧運會期間），格魯吉亞與俄羅斯支持的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發生戰爭（俄格戰爭），彼時，格魯吉亞向南奧塞梯發動大規模進攻，俄羅斯為了保護南奧塞梯，對南奧塞梯出兵。格魯吉亞認為自己對南奧塞梯擁有主權，又視俄羅斯為入侵格魯吉亞領土。最終，以俄羅斯取勝，格魯吉亞撤軍、俄羅斯撤軍告終。這個情況很像現在的俄烏戰爭，區別只在於俄羅斯當時還無意吞併南奧塞梯。由於，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仍然屬於獨立狀態，並受俄羅斯的庇護和影響，因此格魯吉亞（及西方世界）話語均是俄羅斯“佔領”了格魯吉亞20%的領土。              

11.與俄羅斯的歷史恩怨。作為一個小國，從俄帝國、蘇聯到俄羅斯時期，格魯吉亞都自認為被俄羅斯人欺負。反俄是格魯吉亞民族主義的一部分（和烏克蘭很像）。其中有一個很諷刺的因素即斯大林。斯大林是格魯吉亞人，但在擔任蘇聯領導人時期，對格魯吉亞非但沒有任何優待，而且更加高壓，無論是民族政策，還是經濟政策（農業集體化），還是後來的政治清洗。其中最有名的一個事件是1922年蘇聯成立之前的“格魯吉亞事件”（Georgian affair），當時斯大林等布爾什維克領導人計劃將幾個南高加索地方——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和併為“外高加索聯邦共和國”（TDFR），作為一個整體加入蘇聯。此舉意在降低、淡化、壓制各地的民族主義情緒。格魯吉亞布爾什維克則強烈希望作為一個獨立的共和國，以正式成員身份加入蘇聯（與他們心目中格魯吉亞的地位匹配）。當時，列寧是站在格魯吉亞布爾什維克這邊的——列寧永遠都同情並希望包容少數民族地區的民族主義訴求。當時，列寧給了格魯吉亞大力支持，但斯大林卻堅定地站在對面，要求格魯吉亞作為TDFR的一部分加入蘇聯。斯大林有兩個特徵，一是抽象層面的國際主義，始終一貫不遺餘力的壓制地方民族主義（例如烏克蘭），二是大俄羅斯沙文主義，及如果説他有什麼民族主義情結的話，那是俄羅斯民族主義，是俄羅斯帝國情結，立場一貫站在俄羅斯這邊的。最終，這場衝突以斯大林一方獲勝告終，格魯吉亞布爾什維克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這個事件也促成了列寧和斯大林之間的最後決裂，是列寧撰寫其遺囑的原因之一。同時，斯大林作為格魯吉亞人，擔任蘇聯領導人期間反而壓制格魯吉亞，更讓格魯吉亞人深度不滿，並將斯大林作為反俄情緒的核心部分。（格魯吉亞還出了了另外一個名人——貝利亞，秘密警察/安全部門負責人）。蘇聯解體後，格魯吉亞也宣佈獨立，並希望由此脱離俄羅斯的影響，但在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兩個地方與俄羅斯仍有激烈的領土爭議。當今的格魯吉亞政治，是向西（美歐洲）靠攏還是向東（俄羅斯）靠攏依然是最大的主題。與烏克蘭的主要區別是，北方親俄地區（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自蘇聯解體以來一直處於實質獨立、隸屬俄羅斯的狀態，除去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地區，其他地方的人都是親歐的。而烏克蘭東部親俄地區原來隸屬烏克蘭，只是在俄烏衝突之後才徹底納入俄羅斯管領。   

**12.與歐洲（歐盟）的關係。**去格魯吉亞旅行可以發現，儘管這個國家位於土耳其亞洲部分的東北，但除了語言文字比較奇怪外，無論是人種、建築、宗教還是文化，這裏都是一個很歐洲的國家。格魯吉亞人的文化認同是歐洲，很確定地認為自己屬於歐洲而非中亞——儘管位處南高加索，這裏已是歐洲文明的邊陲。作為一個與俄羅斯接壤並且關係緊張微妙，同時又不屬於歐盟體系的前蘇聯國家，格魯吉亞是“兩頭不靠”，經濟上又依賴俄羅斯，又不想依賴俄羅斯；政治上既想從屬歐洲，又沒能真正成為歐洲。作為一個三百多萬人的山國，“兩頭不靠”的唯一結果是經濟凋零、人才流失，國家一日不如一日。今天普通格魯吉亞人的最大心願還是儘快加入歐盟。但要看到，格魯吉亞與歐盟有一定的物理距離。北面是俄羅斯，南面則是土耳其、亞美尼亞、阿塞拜疆，沒有一個是歐盟國家。如果格魯吉亞加入歐盟，一下就成了歐盟的“飛地”          

13.與美國的關係：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由於格魯吉亞在地緣政治上反俄，也使得許多人對美國有親近感。在許多國際地緣政治問題上，格魯吉亞傾向於站隊美國。加入北約也是格魯吉亞國內的一種聲音（但不代表大多數人）。普通格魯吉亞人更加親近、信任、認同的還是歐盟，對美國的態度因人而異，有不少人對美國帶有懷疑態度，也擔心被美國所利用，引致和俄羅斯的更大沖突。美、俄都是坐在餐桌上的人，而這種三百萬人的小國則是典型的“菜單上的國家”，需要時刻思考如何站隊才是對自己有利的          

14.與北約的關係：一小部分格魯吉亞人（大概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支持格魯吉亞加入北約。在格魯吉亞街面也能看到不少這樣的塗鴉。大多人相信，如果格魯吉亞真的能夠加入北約，自然能夠極大增強對俄羅斯的對抗。問題是，和芬蘭這種國家不同，格魯吉亞不僅和俄羅斯接壤，而且和俄羅斯有常年的領土爭議，並且若干年前還發生過軍事衝突。北約的規則是，攻擊一個北約成員國等於攻擊所有成員國，所以如果格魯吉亞加入北約，一但與俄羅斯開戰，就是美俄開戰。經過俄烏衝突後，格魯吉亞人應該很清楚，加入北約是不可能的了。美俄甚至不會在餐桌上討論這道菜，這道菜也永遠端不上來。並且，再仔細看看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與格魯吉亞的歷史，再看看格魯吉亞的國土與人口，對於一個這樣小國，加入北約真的就是好事麼？能夠加入歐盟就不錯了。好好搞搞經濟吧。而且對於這樣資源匱乏、經濟落後的山國而言，加入歐盟基本就是鎖定了人口加速流出              

15.與俄羅斯的政治、經濟關係。到格魯吉亞旅行還會發現，這裏有大量的俄羅斯遊客。對於這個只有三百萬人口，整個北方都與俄羅斯接壤的國家而言，俄羅斯是一個巨大的、壓倒性的、決定性的存在。俄羅斯在格魯吉亞有巨大的經濟影響力，一直是格魯吉亞最重要的貿易伙伴；俄羅斯人也掌握了格魯吉亞很多的產業、資源、資產。俄羅斯政府一直有意識地利用經濟加強對格魯吉亞的影響。現任政府（“格魯吉亞夢想—民主格魯吉亞”）是2012年上台的親俄政府，一直將恢復與加強與俄羅斯的關係作為主要方向，畢竟這裏離歐洲中心太遠，歐洲指不上，還是隻能靠俄羅斯。俄烏衝突以來，格魯吉亞成為俄羅斯人轉戰的第一目的地（第二名為哈薩克斯坦）格魯吉亞，大量俄羅斯人前來格魯吉亞開辦企業、收購資產，短短一年多已經超過了蘇聯解體以來的總量。據統計，俄國公民在格魯吉亞註冊的公司有多達3.2萬家，其中2.6萬家是過去兩年成立的——要考慮到這是一個只有300多萬人口的小國。執政黨“格魯吉亞夢想”以腐敗著稱，都可以想象俄羅斯對格魯吉亞的政治影響。這也使得這個國家陷入了很奇怪的境地：歷史上是反俄的；老百姓希望加入歐盟，但政治和經濟被俄羅斯影響和控制。10月26日，格魯吉亞將進行議會大選，老百姓將投票決定“格魯吉亞夢想”政黨的去留。這也是決定格魯吉亞未來政治走向（親俄羅斯還是親美/西方）的重大政治事件, 美/西方和俄羅斯都高度關注.          

**16.與烏克蘭的關係。**大概也是因為與俄羅斯的歷史恩怨，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格魯吉亞與烏克蘭的關係很好，人們在俄烏衝突中壓倒性的支持烏克蘭，似乎認為格魯吉亞的命運和烏克蘭是一體的。到處都可以看到支持烏克蘭的標語、旗幟、塗鴉 

**17.與以色列的關係。**格魯吉亞和以色列的關係也很好，格魯吉亞擁有歷史悠久的猶太人羣體（公元前6世紀所羅門王殿被巴比倫滅了之後就遷往今格魯吉亞）；之後歷代又遷入了很多猶太人。1970年代，絕大部分格魯吉亞人移民到了以色列（大概6~7萬人）。這些人是以色列和格魯吉亞當代關係的基礎。兩國關係很好，有各種各樣的合作協定。格魯吉亞經常在聯合國投票支持以色列；格魯吉亞常年向以色列購買軍事設備；格魯吉亞是以色列重要的旅遊目的地，目前，格魯吉亞很多地方還建有猶太教堂，運作良好。街面可以看到一些掛有以色列旗幟、希伯來文字的商業。在巴以衝突上，格魯吉亞傾向於支持以色列。          

18.與中國的關係。歷史上，格魯吉亞位於絲綢之路，也是最早參加“一帶一路”倡議的國家。格魯吉亞與中國的關係很不錯，因為中國能給格魯吉亞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主要是三個方面，一是基建，中國這些年幫助格魯吉亞修建了大量的路橋、鐵路。到這裏旅行，會發現大量的中國中央與地方企業，在各地進行路橋隧道建設。有個感覺是，幾乎所有關鍵路橋都是中國人修的。對於這樣的山國來説，修路是致富的第一步。沒有中國人，這些項目都落地不了。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第二是中國遊客。格魯吉亞對中國開放免籤，過去一年多有大量的中國遊客湧入格魯吉亞，對於拉動當地經濟發揮了重要作用。三是中國的出口市場，格魯吉亞主要出口品都是農產品，葡萄酒、蜂蜜、乾果之類，希望出口到中國的廣大市場。最後，格魯吉亞肯定非常希望中國到格魯吉亞投資，問題是格魯吉亞國內市場太小，交通不便，只能將這裏作為指向周邊國家（都不富裕）及歐洲的通路，但這時土耳其就是格魯吉亞的重要競爭對手了，土耳其有八千萬人口，有龐大的本地市場，有製造業基礎，不僅指向歐洲，也能指向俄羅斯、南高加索、中亞、中東及非洲。

19.有名的格魯吉亞人，中國人知道的可能也就四個：

1)斯大林

2)貝利亞

3)卡拉澤（看足球的人知道。卡拉澤現在是第比利斯市長）

4)扎扎（看籃球的人知道）          

以上是格魯吉亞的一些基本情況。下篇主要是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