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跟隨老年助浴員上門為60多歲老人洗澡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10-15 21:17
記者跟隨老年助浴員上門為60多歲老人洗澡 他們為失能老年人“澡”回體面與尊嚴
來源:法治日報
-2024-
10/15
07:54
記者 張守坤
10月7日8點多,一輛寫着“善之福 敬老服務·上門助浴”和聯繫電話二維碼的小型麪包車停在了天津市北辰區某居民樓下。車上坐着的是老年助浴員陳愛國和他的愛人於翠芹。
拼接式沐浴牀、充氣浴牀、大浴巾、吹風機、理髮器、修指甲刀……《法治日報》記者看到,各種洗浴要用到的物品堆滿了汽車後備箱。此時,一位60多歲因腦梗卧牀不起的老人,正等待着洗今年的第4次澡。
“對於生活能夠自理的人來説,洗澡是一件很輕鬆的事。但對於一些失能老年人,他們完全無法進行洗澡這一行為。”陳愛國説,“許多居家失能老年人生活中面臨種種不便,子女不在身邊時沒人幫忙洗;家人在身邊時可能不敢洗;去公共浴室洗更是困難重重,還存在安全風險。”
為解決失能老年人洗浴難題,老年助浴員這一職業應運而生。根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7月31日公佈的新職業信息,老年助浴員被增設為養老護理員職業下的新工種。記者近日實地採訪瞭解到,老年助浴員並不僅僅是給老人洗澡這麼簡單,還需要具有相對獨立成熟的專業和技能要求。
不只洗澡這麼簡單
“高姐,我們來了。”
“我給你們開門,來,洗澡的東西先放這裏。”
今年國慶節,家住天津市北辰區的高姐幫老伴崔哥預約了上門助浴服務。
崔哥今年60歲出頭,3年前因腦梗導致全身癱瘓,從那時起每天就只能躺在牀上。他無法説話,只能通過眨眼、發出聲音等方式表達自己的需求。聽到陳愛國和於翠芹進門後,崔哥很興奮,臉上也慢慢擠出笑容。
“也就是你們來了他才這樣,平時我給他換衣服他都不理我。前幾天有人來給他換導尿管和胃管,他不舒服,也沒給對方好臉色。”高姐笑着調侃道。
“崔哥,您今天看起來倍兒精神。”服務開始前,於翠芹一邊和崔哥聊天,一邊為老人測量血壓、血氧、心率等指標。助浴前對身體進行檢測是必不可少的環節,如果老人此時不適合洗澡,他們會及時向家屬解釋,以免出現問題。
陳愛國這邊也沒閒着。組裝浴缸,將水管和熱水器連接,同時還用鍋在灶上燒開水備用。準備妥當後,他將一次性浴槽袋套在浴缸上,同時固定好安全帶,防止老人洗浴時下滑。“水温在39攝氏度到40攝氏度最好。他這裏有熱水器,有時候我們去農村幫老人洗澡,還會用大鍋燒水。”
等一切準備就緒,陳愛國和於翠芹戴上護腰,把擔架放在老人身下組裝好,緩緩抬起老人的身體,將其移到浴缸中,置於安全帶上。在確定水温合適後,他們將安全帶緩緩降下,讓老人開始泡澡。為避免尷尬,從始至終老人身上都有浴巾覆蓋。記者注意到,從入户到老人真正入浴,時間已過去40分鐘。
幾分鐘後,崔哥放鬆了下來,陳愛國開始為他洗頭,接着和於翠芹互相配合,從脖子到腳趾縫,全都仔仔細細搓了個遍,隨後兩人協助老人翻身,後背上也搓下來不少泥。
“別看他現在身上沒多少肉,平時扶他靠牀上都費勁,更別説一個人抬他了。護腰是失能老年人家裏的常備工具,我這護腰和小國(陳愛國)他們的還是一個牌子呢。前幾年基本沒正兒八經洗過一次澡,都是拿毛巾擦擦身子,最多就是孩子回來了,幫着到衞生間簡單沖洗一下。”看到崔哥入浴後舒服得快要睡着,高姐也鬆了一口氣,和記者聊起了家常。
高姐告訴記者,今年4月,她在短視頻平台看到陳愛國助浴團隊發佈的助浴視頻,一直想給老伴好好洗個澡的她立即和陳愛國取得聯繫,幫崔哥預約了上門助浴服務。
“洗完澡後,他能安逸地睡一下午。卧牀這幾年,我很少見他這樣舒心。”高姐説,“洗澡對我們正常人來説很簡單,對失能的人來説就是一種奢望。從那以後我隔一個多月就會預約一次助浴服務,這已經是第4次了。”
泡澡、搓澡、沖洗,又是一個小時過去。為避免老人受涼,洗澡時助浴員會將門窗關閉,房門還搭着簾子防止漏風。助浴的這段時間內,陳愛國和於翠芹不時在擦汗,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完全浸濕。“冬天也得穿短袖,穿着厚衣服濕得更快。”
沖洗完畢,兩人用浴巾蓋好老人的身體,又在牀上鋪了一層墊紙,才把老人抱回牀上。全身擦乾後,又為老人抹上潤膚露,換好衣服,並再次測量老人身體的各項指標,而此時助浴工作實際上才完成了一半。接下來,還有耳道清理、口腔護理、全身按摩、足部按摩……一系列流程下來,崔哥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最後,陳愛國拿出來一份老人健康評估表,上面詳細記錄着此次老人的行動情況、感官情況、健康監測等內容,以及一份助浴服務告知書。家屬簽完字後,此次助浴才算真正結束。記者看到,此時時間已經從剛進門的上午9點到了中午快12點。
“我們考了護理員證,還去了培訓機構學習,在一次次服務中不斷完善整個助浴過程。舒適安全、深度清潔、康復保健,是我們助浴最主要的內容。”陳愛國説,一次完整的助浴服務至少要用到40種物品,3個小時內一直在進行各種操作,基本上沒有休息的時候。
希望能為他人撐傘
在回程路上,陳愛國和記者聊起了他做助浴的初衷。
陳愛國今年55歲。30多歲時,他的父親因病去世,他和於翠芹決定將母親接到自己身邊生活。2010年,陳愛國的母親突發腦栓塞,雖然搶救及時,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後遺症。2014年,母親病情再度加重,自此卧牀不起。
為了更好地照顧母親,陳愛國辭去了工作。他的手機鬧鐘兩小時一響,白天黑夜都是如此,提醒他伺候母親吃喝、換尿墊、翻身擦洗。一向身體健壯的陳愛國胳膊上、肩膀上、腰上隔三差五就疼起來。看他受累,於翠芹下班回家後也會幫忙。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8年,直到我的母親病逝。那之後很長時間我總是到凌晨3點就醒,習慣性地拿着尿墊準備給母親換,迷迷糊糊地走進母親卧室,看到牀上空無一人,才想起母親已經去世了。”陳愛國説,她的母親特別愛乾淨,但洗澡確實太難了。
每次陳愛國給母親洗澡,只能在衞生間放把椅子,母親坐在椅子上,他一隻手扶着母親的身體,另一隻手輪流拿着蓮蓬頭、澡巾、沐浴液、毛巾、吹風機,一個多小時洗澡才結束。陳愛國渾身是汗,胳膊酸得抬不起來,母親見狀心裏也不舒服。“當時我就想,要是有人能幫我一起給母親洗個澡,該有多好。”
2021年,陳愛國被網上一則助浴短視頻吸引,“這不正是我當年的想法嗎?”説幹就幹,於翠芹也支持丈夫的想法,辭掉了銷售員的工作。夫妻倆拿出了多年攢下的積蓄,考了護理員證,前往外地的一家專業培訓機構學習,採買了專業的助浴設備和一輛麪包車,註冊成立了善之福家政服務公司。
可現實並非一帆風順。夫妻倆不僅在自己的朋友圈天天宣傳,在社交平台、短視頻平台上也都發了帖、打了廣告,每天開着車大街小巷地發傳單,可半年多里,他們沒有接到任何訂單。
“去年年初,終於有了一單,是老人兒子打來的電話,離我們五六十公里,而且價格壓得特別低。但因為是頭一單,我們即便虧錢也願意做,就這樣,第一單做成了。回去的路上我們夫妻倆一路聽着歌,心裏美極了。”陳愛國説。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他們,訂單也越來越多。目前他們團隊已經為500人次以上的失能老年人提供過助浴服務,回頭客很多。
在眾多的助浴訂單中,最讓陳愛國印象深刻的,卻是一張未完成的訂單。
2023年冬,陳愛國接到一位陌生男子的電話。對方稱自己父親剛從醫院回家,“離開”應該就是這半天的事兒,家屬想讓老人“走”得乾淨些,希望請助浴員助浴。陳愛國聽後馬上拒絕,可掛了電話沒多久,對方又打來了電話,稱願意出1000元助浴一次,陳愛國還是拒絕了。當天夜裏對方第三次打來電話,給出了高於平常3倍的價格,出1500元洗一次澡,陳愛國依舊沒有同意。
在陳愛國看來,家屬考慮的只是老人乾淨地離世,但老人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根本承受不了一次沐浴。而且很多老人第一次體驗助浴,並不會覺得多愜意,更多的是警惕、緊張。對於即將離世的老人,助浴並不會舒服,反而會很難受,“不能因為賺錢,就不顧及老人了”。
期待儘快明確標準
陳愛國和於翠芹的團隊這幾年來一直保持在6個人左右。“不是不想擴大團隊,只是實在招不到人。有時候新人來做了一單就堅持不下去了。除了這活本身累之外,一些失能老年人意識不清醒,有時可能會打罵助浴員。”
工資不高也是現實。“一次收費298元或498元,看上去挺高,但去掉各種成本後一個人一天可能也就只能掙二三百元,加上績效等,一個月工資只有七八千元。相比於護工、月嫂等,助浴員的工資並不高。各大平台運營成本一年也要幾萬元。”
“每次有人滿腔熱情想來做這行,我都會跟他們説,做咱們這行,身體素質、愛心、耐心和細心缺一不可。我們可能掙不到太多錢,更多的還是把這當成一種善舉。”陳愛國説,他服務過年齡最大的老人當時已經108歲,每次看到老人洗完澡後露出舒心的表情,他和妻子的內心都有一種極大的滿足感。
據瞭解,對於老年助浴員,目前國家還沒有統一的行業標準、服務規範和培訓標準,仍是各機構自己摸索流程規範,自發組織培訓,滿足具體服務業務上的需要。
“我知道老年助浴員被認定為新工種後特別高興,這意味着我們這個行業越來越規範,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我們。希望能夠儘快明確從業門檻要求,該考哪些證,該學習哪些技能,如果有不足之處我們會立即補上。希望國家能指導我們更好地去完成這項服務。”陳愛國夫婦説,如果今後身體允許的話,他們會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