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宋佳：“是信仰給了張桂梅老師走下去的力量”_風聞

【俠客島按】

不久前，根據“七一勳章”獲得者張桂梅事蹟改編的電視劇《山花爛漫時》熱播，廣受好評。紮實的劇本、感人的劇情、豐滿的角色、過硬的表演，讓豆瓣10萬人給該劇打出了9.4的高分，讓該劇成為今年最高分國產電視劇。

如何扮演好張桂梅這位全國人民敬仰尊重的“燃燈校長”？最近，我們在北京專訪了張桂梅的扮演者、演員宋佳。一起來聽她的講述。

張桂梅老師與學生們在一起（圖源：《山花爛漫時》）

1、俠客島：塑造角色難，塑造有真實原型、廣為人知的典型人物更難。是什麼讓你決定接下張桂梅這個角色？對於塑造這樣一個角色，你又有怎樣的思考？

**宋佳：**起初確實有點忐忑。我扮演過一些歷史人物，比如宋慶齡、蕭紅；但導演和製片人找我演張桂梅老師的時候，我心裏不太有底，就説先看看劇本。

一看劇本，我心裏的忐忑少了一大半。應該説這個劇本非常紮實，文本非常凝練。接下角色之後我開始做功課，包括張老師的採訪、紀錄片、媒體報道，普通人能接觸到的材料我基本都看了。一對比，發現這些信息劇本里都有。

導演跟我説，拍這部劇的初衷，就是要還原張老師。張老師什麼樣，我們就拍成什麼樣，演成什麼樣。於是我提議先圍讀劇本，導演就帶着編劇和製作人，陪着我讀劇本，花了3天，整個讀了5集。讀完後我就有信心了。有這麼靠譜的團隊，有23集的體量和創作空間，我有把握讓角色生動有魅力。

宋佳扮演的張桂梅老師（圖源：《山花爛漫時》）

2、俠客島：劇中的張桂梅老師確實給人的“反差感”很強，既有對學生、對教育事業深厚的愛，身上也流露出急性子、虎勁兒、倔強、會“忽悠”等特質。表演中有很多細節，比如纏脖子蓋臉的絲巾、舔一下手指去翻小紅本、激動了就大力拍人……你希望給觀眾呈現一位怎樣的張桂梅？

**宋佳：**面對崇高、有光環的人，我們一般總帶着仰視的視角。但如果這麼演，人物就可能離大家太遠。在我看來，張老師是很可愛、很有人格魅力的人。為什麼全國人民熱愛她？首先是她的事蹟令人感動，但更重要的是她的人格特質。我想從表演上還原出真實、可愛的張桂梅。

比如，張老師是東北人，我也是東北人，我就想能不能説點東北話，在台詞的一些縫隙裏，我給它處理得偏東北口音一點兒，比如張老師跟警察去撈穀雨的時候。導演聽完覺得不錯，覺得這樣處理人物對話挺活泛，也有人情味兒。

進組拍攝後，我們去了華坪。在華坪女高門口，我見到張老師，感覺她個子小小的，身體不太好。但我倆都是東北人，一見面就嘻嘻哈哈的，一點距離感都沒有。突然她跟我説，走，跟我下樓，看學生們上課間操！我就扶着她，我發現她走樓梯是一磴一磴地下——這個細節後來我也用在表演裏了。等她到操場上，拿起喇叭跟學生講話，一下子就變了個人，中氣十足，氣場一下就上來了。

這還沒完，我沒想到張老師突然跟我説，“你領學生們唱個歌唄！”還好我有備而來，打小兒我媽就教我唱紅歌，《紅梅贊》《英雄讚歌》《唱支山歌給黨聽》……我都會唱。我就帶着姑娘們唱了首《唱支山歌給黨聽》。女高的女孩們特樸實，每個人都來擁抱我，特喜歡我，我就跟她們説加油，努力學習！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老師。在我眼中，她不僅令人崇敬，更是個幽默、親和、接地氣的人。這些細節都可以揉進角色。

當然，最打動人的還是張老師的精神力量。我經常在片場“破防”，很多戲份，我都花了很大力氣，才能讓自己在現場忍住不哭。這樣一位純粹無私的人，把辦女高這件無數人眼中不可能的事做成了，有這樣的精神力量鼓舞，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把戲拍好呢？

要我説，塑造角色像是一個接力。編劇是第一棒，他們提供了非常高水準的文本，創作土壤就有了；第二棒是導演，把文字翻譯成影像，用他的樂觀幽默為劇集加分；後面才是演員。好的作品都是集體創作的勝利。

劇中的張老師（圖源：《山花爛漫時》）

3、俠客島：此前本劇編劇袁子彈在受訪時曾經表示，不希望簡單地呈現“苦情”，更希望把張桂梅塑造成很酷、有力量的老師，因為她既是教育者，也是行動者、解題者、創業者。劇中的張老師可謂能屈能伸，貢獻了很多“名場面”，籌款、批地、建設、招老師、招學生、高考……關關難過關關過。哪些情節讓你印象最深？張老師身上的什麼品質最吸引你？拍完這部戲，你覺得這個角色給你留下什麼印記？

**宋佳：**比如送女高的孩子們去高考那場戲。因為很多孩子都是素人演員，為了保護她們的情緒，拍戲都是順拍，按着劇情的順序走。拍到高考這部分的時候，我們已經建立了很深的情感聯結，那時戲也快殺青了，戲裏戲外都要分別了。目送她們進入考場的時候，我真的太想哭了，實在忍不住，就跟導演説，給我點時間。我調了一下耳機，藉此調整情緒。

但我知道，那時候的張老師可能不會哭，她不會當着孩子的面哭，她會激勵孩子説“沒事、加油”。孩子們走了，她在門口等，坐在馬路牙子上睡着了，還做了個大家都考得很棒的夢。穀雨的扮演者跟我説，她一出來，完全沒想到我會坐在馬路牙子上，她以為我會站着等；看我蹲在那兒，她覺得張老師“一下子變小了”，因為張老師在她心裏一直是高大、強大的，“有啥事張老師給你頂着，都不是事兒”。

為啥張老師突然“縮”了？因為心裏那口氣放下了。她的目的就是要送孩子上考場。但是看着從考場出來的孩子們，我又繃不住了，我覺得我對孩子的這點愛，跟張老師根本沒法比。後來我對張老師説，我是“越演越慚愧”，因為我對孩子的愛只是在表演劇本里的內容，而張老師您是實打實地付出。

回頭想，張老師就像個陀螺一樣，是一個永遠在行動的人，很少看到她停下來，有困難就先行動，永遠想辦法往前衝，非常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資金困難了，她就到處去“化緣”，給企業家塞錦旗；為留住姚小山老師，先給他個“官”，再派他暗戀的女同事去挽留，使一招“美人計”；飛機上面對劉副書記，她第一句話是“你誰啊，我跟你嘮啥”，一聽説能解決建女高的困難，立馬就“那這事兒可以聊”。

為了認定的事業，張老師可以“千變萬化”。她能把那麼難的事做成，一定是因為智商情商都在線。她是很聰慧的一個人。

演一個角色，一定會給你留下印記。拍攝前後，我見了張老師四次。那段日子，我覺得我的臉都變了，她就像住進了我心裏。不論今後工作生活遇到什麼難處，張老師在我身上留下的種子都會發芽，激勵我，只管放手去做，不要怕。

張老師與當地基層幹部（圖源：《山花爛漫時》）

4、《山花爛漫時》在當地實拍，聽説片場隔壁就是華坪女高，在“一牆之隔”拍攝“隔壁”的故事，有什麼特殊感受？拍攝時有趣事發生嗎？

**宋佳：**片場離華坪中學不遠，幾乎是1:1復刻的。有一天，我在操場拿着喇叭對姑娘們喊話，突然聽到張老師也拿着喇叭在隔壁喊，那一瞬間我都恍惚了，我説完了，我是“贗品”吶！當然這是開玩笑了，但對我來説特別奇妙，一輩子能有這樣的經歷，扮演一位這麼崇高的人，而她就生動地生活在我們身邊。

5、俠客島：劇中的張老師不論去哪兒，胸前一直佩戴着黨員徽章。遇到不順心的事兒，她深夜在天台對着星空唱《紅梅贊》；辦學陷入困境，她帶着年輕教師温習入黨誓詞；為了激勵女高的學生，她給孩子們放紅色電影，包括劇的結尾也是在唱《紅梅贊》。你怎麼理解張桂梅身上透露出的信仰的力量？

**宋佳：**宣誓那場戲確實不得不説。這件事是真的，當時很多老師辭職了，張老師一查剩下的老師裏面有六位是黨員，她就帶着大家重温入黨誓詞，大家抱在一起痛哭。沒拍時我其實還不太能把握這種情感，覺得有距離，你讓我哭可以，但是我得知道為什麼哭，而不僅僅是表演哭。作為演員我當然可以用技術去哭，但那不走心，也打動不了人。

但事情就是這麼神奇的。拍攝那一刻，面對着入黨誓詞，一張嘴我們就被震撼了，整個人特別激動，錄音師告訴我，因為話筒別在衣服裏面嘛，收音的時候，甚至能聽到心臟“咚咚咚”的聲音。我跟導演説，我終於知道為啥哭了，不是覺得不容易，也不是委屈或者自憐，就是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感受到自己的事業和使命所在。是信仰給了張老師繼續走下去的力量，而這個力量是非常巨大的。

現實生活中張老師就是有信仰的人。她特別崇敬江姐，喜歡《紅梅贊》。每個禮拜，華坪縣黨員都會在女高操場上開會，張老師還讓我們也去看看，受受教育。那天早上7點，劇組都去了，我們本來還在旁邊觀望呢，突然看到張老師來了，女高的學生們也在台上，一百多個學生打扮成江姐那樣，紅旗袍、藍外套、白圍巾，齊唱《紅梅贊》，太震撼了！那個畫面讓我終生難忘。

張老師帶領年輕黨員宣誓後，大家擁抱痛哭（圖源：《山花爛漫時》）

6、俠客島：無論是在劇中還是現實中，教育都改變了女高孩子們的命運。如劇中張老師所説，女性受教育可以讓她們不再成為依附他人的藤蔓，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在你看來，鄉村教育，尤其是面向女性的鄉村教育，有哪些現實意義？

**宋佳：**特別巧，拍這部戲前，我無意間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教育的本質是愛和榜樣。進組第一天，我找到道具老師，要了一個張老師同款的工作筆記本，在本子的第一頁寫了這句話：教育的本質是愛和榜樣。

拍這部戲，我也與戲中的姑娘們建立了師生般的感情——像張老師説的那樣，你教出來的孩子，你希望她好，希望她飛得高、飛得遠，不用留在我身邊，也不用想到我。

這也就是劇名的意義所在，“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不就是老師嗎？遇到什麼樣的老師，對人的一生太重要了，他們就像父母一樣，只是沒有給你生命，但他們對你人生的影響、性格的形成、人格的塑造，太重要了。

過去那些大山裏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是更好的命運，以為別無選擇。張老師給她們點了一盞燈，這盞燈就是一個方向。拍攝的時候我看到那些山裏的女孩，生動、質樸又非常昂揚，在她們身上我看不到自卑，都非常陽光，每天就是在學習，感受身邊的美好。

你看戲裏的穀雨，一開始就是個“小活死人”，眼裏都沒光。後來她的笑容多舒展啊！尤其是回到華坪當老師、繼續這份愛的傳承之後。我看到有個網友評論説，穀雨是張老師種下的一朵玫瑰，是她小心翼翼呵護、像玫瑰一樣的女孩。戲裏張老師説，女孩是多麼美好的生命，就應該一塵不染地漂亮，哪怕是深陷在淤泥裏，也應該是閃閃發光的，這是一份愛的傳承、力量的傳遞。這份力量不分男女，激勵我們在遇到困境時，大膽闖過去。

張老師與穀雨（圖源：《山花爛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