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看鑑寶，究竟想看什麼？_風聞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幾年前，張藝興有部劇叫《黃金瞳》。

人家鑑寶也不勞煩文博知識，隨便搭一眼就能瞥見這器物的前世今生。如果有古代畫面，那麼器物必真。如果是現代作坊影像，器物必假。甭管是商周的還是上週的，都能百分百靠金瞳系統解決。

照理説，有這種逆天技能必然要遊走在法律的邊緣撈錢，但男主偏偏恪守本心。若按照當下短視頻鑑寶頂流“聽泉”的模式來定製，標題就應該叫《無人扶我青雲志，我自踏雪至山巔》。

從去年的百人直播間，到今年國慶停播暴漲500萬粉、現已達到2547萬，聽泉鑑寶儼然成為短視頻的一門顯學。不斷有羣眾在評論區曬出文玩，問“我這個開門不開門？”熱情程度不亞於電視時代的全民鑑寶，王剛（是和珅，不是做飯那個）拿着大錘子狠狠砸向贗品，引得觀眾陣陣唏噓。

短視頻鑑寶，比電視鑑寶更快更狠。聽泉的幾套黑話，被老粉摸得門兒清。下去沉澱吧（是假貨），近一點翻過來（有點像真的），哪裏弄來的（基本有搞頭），放音樂life style（很開門），放音樂《春庭雪》（特別開門），寶貝接下來準備怎麼處理（試探是否傳遞），藏家傳遞（聽泉笑臉，發圖片），藏家拒絕（垮臉，下去沉澱）。

連線一小時，藏品密度超過去鑑寶綜藝七八期。更有八卦羣眾最愛看的天局密談、靈異故事、富哥謙虛、倒鬥吹燈……怎麼不叫人流連忘返呢？

鑑百態人生

八十年代，有藏家從農民家裏淘到不少好東西，也由此產生了一種“市井局”。硬糖君大姨父年輕時就遇到過：

他在外地出差，看火車站門口有農民賣菜，旁邊放個破陶罐子。陶罐子露出一些明晃晃的亮色，用手揩發現全是銀元。農民似乎不知道罐裏東西的價值，他剛談好錢要買走，旁邊就有人説之前看好了回家拿錢來買。幾經波折，對方讓他給點錢自己就放棄罐子。大姨父歡欣雀躍，上了車越想越不對勁，下車找行家一驗全是假貨，氣得眉毛都歪了！

聽泉鑑寶裏的局，則更加聳人聽聞。有位大哥手裏有一份08年故宮發行的珍藏版999金裝飾的《清明上河圖》，售價18萬8，限量發行一千幅。聽泉一看證書是真的，但藏品已不是故宮08版，而是被人替換了。

詢問之下才知道，藏家拿着畫去鑑定過。人家那裏早就準備好了珍藏版的仿品，就等着有人拿真畫去鑑定上鈎呢！故宮999金高貨，就這麼被換成9.9包郵貨了。聽泉説：“在我們古玩圈子有這麼一句話，一個好的藝術品（假貨）是在等一個有緣人，可能我這一代等不到，我下一代才能等到。而這幅作品完全與你相互吻合，在最短的時間內匹配到了！”

**除了讓人冒冷汗的天局，恐怖文物也是聽泉直播間的獵奇看點之一。**某次，三個大學生在外租房發現了一些奇怪東西，趕緊連線聽泉幫看。剛開始的洛陽鏟、老劍，聽泉還以為是大學生玩抽象整活兒讓他們“陽剛點兒”。當生鏽軍刀和人形牛出現時，聽泉整個人都不好了，“搬了吧！”

事後，評論區便有玄學大師解讀，出租屋之前應慘死過一位女子，桃木和刀劍是拿來壓她的。自然，也有堅定地唯物主義者，認定這就是房東騙押金的手段：把房子佈置得陰森森，嚇得租客沒住滿就跑路啦。

**比起天局和凶宅，更讓人“不寒而慄”的是炫富局。**有時候窮得真想報警！葉家公子AKA連線聽泉時，一套龍袍已經嚇得對方魂不附體，唐卡更是震撼得無以復加；AKA雖強，榮家兒媳婦一本又一本的國寶級郵票更令人咋舌，有國債和大清龍票，祖上拿出道光年間的北京一環房契我都信；

小國博更是逆天，藏品號稱國博一套我一套，國博沒蓋兒我有蓋兒。放在《西遊記》裏，這不妥妥的“黃眉小西天”嗎？縱然不是真國博，但也能把普通人唬得一愣一愣；東北鴿王黃立青兒子連線時的萬平展廳，也是給直播間的我等屁民開了眼界。尤其是一副108人聯名畫作，馬航時竟然去了50多人。果然和富人有信息差，到現在都不知道上面坐了這麼多畫家。

品“一錘定音”

王剛主持的《天下收藏》曾風靡一時，其特色環節是鑑定為假的東西要被當場砸碎。這在當時引發了諸多爭議，“王剛失手砸碎2億文物”更是多年傳説。

起因是藏家付長勇的杯子被砸，找到第三方機構鑑定卻為真品。一氣之下，他把北京電視台和王剛都告上法庭。但由於他之前和節目組簽訂了協議，所以一審二審皆敗訴。

文玩界的真假和價值，很難搞一錘子買賣。當年初學古文字時，硬糖君就問了任課老師一個極限問題。“如果漢代初年的人偽造戰國竹簡，按現在的測年技術是沒有辦法分清的，那這批竹簡算真算假？”老師呵呵一笑，漢代的造假放現在也是文物了。

當年浙大與清華北大爭雄，眼看清華北大都有校友捐贈簡牘，也着了急，結果在文物市場上買了批假的戰國簡回去。玄妙的地方是竹簡片子是古的，上面的字卻是現代人偽造的。這也是個天局，硬糖君就不展開太多了。細細想來，每代人都在模仿前代的一些藝術品（如雍正仿汝窯），當時是假貨，隨着時間推移也應該算“正品”了。

放在聽泉鑑寶身上，用短視頻的方式把傳統的“鑑寶模式”再做一遍、且能做到頂流，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道道兒。

**相較於鑑寶綜藝，短視頻鑑寶的最大特點是將藏家與觀眾的情緒無限放大。**藏家是女的，他就猥瑣地讓人把藏品放腿上，滿足下沉惡趣味；藏家是“盜墓賊”，聽泉就含蓄地問“你這是在博物館嗎？”；至於在盜墓現場的，聽泉直接跟對方黑話對線，藏家説在“東北松花江上”意為準備出國跑路，聽泉讓他找“東廠”，指的是去黑市。

如此，十萬人直播間的用户畫像也就明瞭：三千同行，三千便衣，三千地下工作者，九萬一千吃瓜羣眾。由於連線可以不露臉，甚至使用虛擬IP，這就比電視鑑寶要多了很多玩法。以前電視節目，藏家帶的東西明明是自己的，卻非要説是朋友的，就是害怕被人盯上。現在盜墓賊直接玩“鬼吹燈”，刺激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聽泉還有點搞笑天分，眼鏡後經常閃出詭異的狡黠目光，兩片厚嘴唇一歪，讓人恍惚間以為志勝在脱口秀萎靡時又搞了一項副業。藏家把兩個奧特曼的腿疊在一起，聽泉問：“你是做正常職業的嗎？”有一次藏家連線也不説話，就秀自己有一板娃哈哈，聽泉也不慣着，兩人你來我往比拼飲料和零食，精神狀態和拼煙卡的小學生無差。

節目效果上，直播也可以做到更強反轉。有藏家展示錢幣，聽泉覺得聲音不對，讓對方找寵物店的CT拍一張看有沒有焊接點。過一會兒人家又連，CT上果然有斑塊，聽泉的得意之情宛如街邊給你批八字的算命相士。

造流量新神

最近讓聽泉衝上微博熱搜第一的事件，是他在國慶期間停播以及隨之而來的學歷質疑。此前，其粉絲話術一直是：站在你面前的是畢業於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的高材生，世界鑑定古幣速度最快保持者，國家文物優秀宣傳者。

10月15日，聽泉在抖音回應“就是一個普通人，不想佔用公共資源”，從來沒有主動説過自己是北大的。翻譯一下就是：北大是網友説的，我沒説。但我出名之後認識了很牛逼的人，你們到時候看牛不牛就完事了。總結陳詞：百分百非北大，九成九非本科，已有煙台某大專的同屆學子出來認領。

事實上，早有羣眾懷疑聽泉是平台在“三隻羊”垮台後急切推出的新流量。停播期間的話術不是粉絲複製粘貼就是AI機器粉，“5天沒直播了也不知道泉哥沉澱了個啥，停播6天又漲了500萬粉絲”。這段評論高頻出場，很難不讓人相信聽泉背後有人。

對聽泉鑑寶的不同觀感，也充分顯示瞭如今各大互聯網平台的迥異調性。在抖音，他是從“幼泉”成長為千萬大博主的勵志草根。不斷有人回憶起其起號之艱難，以及低谷期之堅守。連線麻辣燙女孩，更讓廣大直男有同命相連之感。

起因是聽泉還沒有那麼多粉絲時，有個韓國小姐姐經常鼓勵她，聽泉也約定帶她去吃自己這邊的麻辣燙。如今聽泉成為大博主，小姐姐問他還記得自己不，有女朋友的聽泉只能眼含熱淚表示不記得了。直男手書小作文“他能記住成千上萬件文物，卻記不住和一個懵懂女孩曾經的約定”。哦莫，建議嚴查聽泉男粉畫像和《我的26歲女房客》讀者的重疊度。

在豆瓣，聽泉則是不折不扣的猥瑣直男。“感覺戲好多，看着臭烘烘的”“連線只要是女生，就猥瑣得淋漓盡致”“信他是北大，不如信我是武則天”。拋開平台的用户屬性，我們仍然可以説——聽泉是由短視頻一手打造的、與女性用户天然相斥的、更適合中國直男寶寶的網紅產品。

在小紅書和B站，有用户懷疑他“有系統”，即團隊操作。本來在看錢幣突然que已經走過了的佛像，很像團隊查到了信息然後告訴他。有沒有可能，他在扯東扯西的時候，就是在等團隊其他人給的信息。

應該説，每個鑑寶師都有自己最擅長的領域，鯰魚比較擅長翡翠玉器，牛老師擅長古代器具。就像電視鑑寶節目，也把專家分成了書畫組、瓷器組、青銅器組、雜項組。聽泉在錢幣之外給出的鑑定，很有可能是團隊成果。有網友説他把“文徵明”讀成“文徽明”。這和董宇輝的“羽扇綸巾”之誤，簡直系出同門。都是短視頻造神後的濾鏡碎裂：如此有文化的你，怎可認錯如此簡單的字？

辯證地看，三隻羊、董宇輝、聽泉鑑寶都有他們作為媒介產品的意義，尤其是那種出身寒微躍龍門的故事永遠有受眾。須知別人踏雪至山巔的時候，聽泉從中抽走了一半傳遞費。

也許，將來硬糖君也應該搞鑑寶副業。武大畢業，保熟保真。有MCN看上的，請速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