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莊宗的那些事兒（連載二）：上源驛鴻門宴與大唐的命運轉折_風聞

第一節 上源驛中“温”不温 鴻門宴後“用”難用

唐僖宗中和元年（公元884年），五月癸亥，河南道境內大雨滂沱，平地之上雨水深達三尺。圍困陳州的黃巢大齊軍隊，營帳全部泡在了渾濁的潦水之中。而“獨眼龍”李克用率領的五萬蕃、漢兵，早已會合許、汴、徐、兗四州唐軍，在接到汴州宣武軍節度使朱温的告急文書後，從許州出發正在逼近黃巢的主力尋求決戰。

為了躲避水災，黃巢率軍向東北方向的汴州進發，先是屠滅了尉氏，並派出尚讓率領五千驍騎進逼汴州治所大梁。戊辰日，在河南道中弁北部的王滿渡，正在渡河的黃巢軍，被李克用率領的聯軍在擊殺萬餘人後，餘部迅速潰散。尚讓率軍投降了武寧節度使時溥，別將臨晉人李讜，曲周人霍存、甄城人葛從周、冤句人張歸霸、張歸厚兩兄弟，都率領所部投降了他們的老朋友——宣武節度使朱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九月投降唐軍的朱温，成了晚唐農民起義軍中收穫最大的投機分子。

（唐代都畿道和河南道地形圖/本地圖源自華中師範大學歷史學院）

黃巢率殘部繼續向北逃命，又在封丘被李克用的黑衣“鴉軍”擊潰，只好經過胙城、匡城，折向東面逃往兗州。李克用率軍追至冤句，身邊能夠跟上的的騎兵已經只有數百人，在追擊出一百多里後，因人困馬乏而且糧食用盡，只好還軍汴州，又在路上抓獲了黃巢的幼子，他的乘輿、皇帝大印和一堆行頭器服。

五月甲辰日，為擊敗黃巢軍立了主功的李克用到達了汴州，在汴州城外紮營休息。這恩人李克用回來了，朱温自然要好好接待，他堅決邀請李克用一行到城內的上源驛歇息。朱温在上源驛安排了上好的酒菜和舞樂，畢恭畢敬地請李克用一行吃喝玩樂。

隨着宴席的進行，酒是越喝越多，心中不平的李克用喝高了就開始撒氣：我們在前方跟黃巢作戰，你這位從黃巢手下投降過來的，躲在大梁城裏撿便宜……一個歡聚的宴會，一下子就變得氣氛緊張起來，等到傍晚時分這場酒宴結束，盛情款待李克用的朱温憋了一肚子火。

宴會剛剛結束，唐朝宣武軍的將領楊彥洪跟朱温密謀，不如把軍隊調過來包圍上源驛，並在周圍豎起柵欄堵住所有路口，把李克用這夥人全部殺掉。朱温聽從了楊彥洪的勸諫，發兵圍住了上源驛開始攻擊。驛內的李克用已經酩酊大醉，外面發生的事充耳不聞，只有李克用的親兵薛志勤、史敬思等十餘人在外面拼死抵抗。

上源驛驛館內，近侍郭景銖見勢不妙滅掉房中蠟燭，把李克用拖到牀底下藏起來，然後用瓢舀來冷水澆在李克用臉上，終於把李克用弄醒了，告訴了他外面發生的事情。李克用馬上拿起弓箭投入戰鬥，薛志勤一人就射殺了幾十個汴州兵。見沙陀人戰力勇猛，汴州唐軍攻不進驛館，朱温和楊彥洪下令火燒上源驛。

須臾之間，煙火從四面向核心燃燒，上源驛變成了一片火海。可惜天不絕李克用，這時天氣突變電閃雷鳴，很快暴雨傾瀉而下。李克用等人藉着閃電光芒，翻過垣牆逃出上源驛開始突圍。驛外朱温的士兵守着通向外部的橋樑，親兵薛志勤、史敬思等人護衞着李克用，殊死拼搏才得以逃脱，殿後的史敬思力戰而死。

在李克用帶着幾個人突圍的時候，宣武軍將領楊彥洪對朱温説：“胡人急則乘馬，見乘馬則射之。”楊彥洪當時騎着馬在朱温的前面不遠，朱温親自彎弓搭箭，從後面射中了楊彥洪。而在上源驛內，李克用身邊沒有突圍的數百沙陀精鋭將佐，以及唐朝廷排出的監軍陳景思，都在這場慘烈的戰鬥中被宣武唐軍全部殺死。

逃脱了的李克用帶着幾個人登上了汴州城南的尉氏門，在門樓上栓好了繩子，然後縋城而下逃出了汴州城。這些逃回來的人中，就有後唐莊宗李存勖的義兄李嗣源，他在矢石交加的戰鬥之中，竟然毫髮無傷。古代君王和軍閥豪族，多有收養孤兒孤女的習慣，他們養大孤兒打造親軍死士，教養孤女以備有各類不虞之需。李嗣源就是李克用收養的義子，本來也是胡人，名叫邈佶烈，無姓。

汴州城外李克用的中軍營帳裏，那些從上源驛先逃出來的士兵，把城內上源驛中的突發事件告訴了李克用的妻子劉氏。劉氏擔心軍隊發生兵變，當場殺掉了這些跑回來的告變士卒，然後悄悄地召集軍中大將整束隊伍，等待事情進一步發展以便做出應對。

天亮的時候，李克用終於帶着幾個人逃回來了，盛怒之下他想立刻發兵征討朱温的宣武軍。妻子劉氏攔住了他，勸説他道：“您和朱温都是為國家征討叛賊黃巢，這次來只是有了救東方几個軍鎮的急難，如今汴州人不講道義，竟然謀劃要害您，自然應當是向朝廷申訴。如果是擅自舉兵相互攻擊，那麼天下人有誰能夠分辨其中的曲直是非呢？而且這樣反倒給了那些人正當説辭。”

李克用聽從了妻子的勸告，一邊帶領軍隊離開汴州，一邊派人送出書信指責朱温。朱温回書信辯解説：“前天晚上發生的變故，我確實不知道情況，都是朝廷自己派出的使者聯繫楊彥洪謀劃的。楊彥洪已經在這次禍亂中伏法被殺，我只希望李公能夠體諒明察。”

（唐代長安、同州、華州地形圖/本地圖源自華中師範大學歷史學院）

上源驛之亂，朱温到底是奉了唐皇室的密令，還是朱温自己為了爭一時之氣，這是歷史上留下的難解之迷案。其實梳理一下上源驛鴻門宴的前因，也許有助於看清這件事幕後的真正運作者。

唐僖宗廣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黃巢率領的農民起義軍攻佔長安，建立了大齊政權。其後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多處農民起義軍被唐軍擊敗。作為黃巢手下的得力大將，朱温多次被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擊敗，而且不堪被大齊內部的佞官節制，於是接受落第進士謝瞳的建議，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九月，殺掉了監軍使嚴實，以同州（今陝西大荔）全境降於王重榮。唐僖宗獲悉後大喜過望，任命朱温為左金吾大將軍，充河中行營副招討使，並賜名全忠。

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三月，李克用率領的沙陀軍會合王重榮的唐軍，壬申日在零口擊敗黃巢派出救援華州的尚讓軍，其後開始進擊長安渭橋。李克用的騎兵部隊駐紮在渭北，他每夜派遣將領薛志勤、康君立率領部隊，潛入長安京畿焚燒集聚的物質並襲擾齊軍。在唐軍即將勝利的關頭，三月癸丑，唐朝廷任命朱温為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等到唐軍收復京城後赴任。

（唐代長安零口、渭橋地形圖/本地圖源自華中師範大學歷史學院）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四月，敗局已定的黃巢率軍退出長安，由藍田關(今陝西藍田境)東出商山，派遣其驍將孟楷攻打蔡州(今河南汝南)，唐蔡州節度使秦宗權戰敗後投降，於是進圍陳州(今河南淮陽)。陳州刺史趙雙早已做了充分準備，設計襲擊駐軍在項城的農民軍，活捉了孟楷並將其斬首示眾，黃巢的軍隊於是在陳州北部駐軍與唐軍對峙。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五月，唐僖宗進入長安城，加封朱玫、李克用、東方逵三人同平章事，其中沙陀人“獨眼龍”李克用功勞最大，而且只有28歲，其後不久又下詔任命其為河東節度使。七月，32歲的宣武節度使朱温，率所部數百人赴汴州，丁卯日到達這個四戰之地，其後又接到唐僖宗詔命，被任命為東北面都招討使。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十月，昭義節度使孟方立將昭義軍府從潞州遷往邢州，潞州人人心搖動，昭義監軍祁審誨派武鄉鎮使安居受向李克用乞師，請求重新將昭義軍府從邢州遷回潞州。李克用派軍乘機攻佔了潞州，並將刺史李殷鋭殺掉了，其後欲圖全部佔領山東的邢、洺、磁三州。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二月，包圍陳州的黃巢部軍力尚強，陳州刺史趙雙向鄰道求援，許州忠武節度使周岌、武寧節度使時溥、宣武節度使朱温都引軍救援，只有朱温的軍隊小有斬獲，但都因軍力不濟不是黃巢的對手。於是唐朝聯軍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率領蕃、漢兵五萬出天井關打擊黃巢。夏，四月，黃巢軍在李克用統率許、汴、徐、兗四州聯軍的攻擊下，解除了陳州之圍退軍到故陽裏。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五月，朱温聽説黃巢的軍隊將到，於是退軍回到汴州大梁。其後李克用率聯軍徹底擊潰黃巢的大齊軍，接着甲辰日就發生了上源驛事變。如果李克用當時被殺，河東軍事集團和宣武軍、農民軍殘部火併，那麼晚唐朝廷就可以幸運地解決掉兩個最大的隱患勢力。

李克用回到晉陽後，上表八次訴冤並要求征討朱温，唐朝朝廷都是賜優撫詔書進行和解，對於唐代朝廷來説，李克用的河東軍事集團不再好用了。當年八月，朝廷進封李克用爵位為隴西郡王。九月己未，加封朱温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封沛郡侯，食邑千户。開啓了公元907年後梁代唐，以及公元923年後唐代梁的歷史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