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發現到發表僅2年!他感慨:中國的科研“如此高效”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昨天 21:58
來源:微信公眾號“科學網”
文 | 《中國科學報》記者 王兆昱 見習記者 江慶齡
“一蓑煙雨任平生。”在讀到蘇軾的詞時,生物遺傳學家丹尼爾·法魯什(Daniel Falush)找到了知音,這句詩詞亦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
21年前,丹尼爾關於幽門螺桿菌基因組學的研究登上Science。多年來,他一直深耕此領域。
“中國的胃癌發病率較高,能否從細菌基因組學的角度找到原因?”2019年,丹尼爾從倫敦起飛,跨越重洋來到上海,成為中國科學院上海免疫與感染研究所的研究員。4年間,他組建起一支充滿活力的國際化團隊。
丹尼爾常感嘆,在中國做研究“很高效”。10月16日,Nature在線發表了丹尼爾團隊的最新成果。他們發現了一種與常見類型不同的幽門螺桿菌“生態種”,它常伴隨更嚴重的胃病。
這一研究,從發現到發表,僅用兩年時間。

丹尼爾(左一)與他的團隊。
發現獨特“生態種”
對大多數病原體來説,人類胃部是個“禁區”,強酸會將它們一一消滅。然而,幽門螺桿菌不僅能在胃酸中生存,還能潛入胃黏膜並迅速繁殖,甚至使胃部的細胞“叛變”,引發持續性炎症,最終成為胃癌的隱秘推手。
更可怕的是,幽門螺桿菌的感染往往在童年時發生。由於兒童的免疫系統不成熟,細菌更容易“紮根”,導致終生感染。
“自人類誕生以來,幽門螺桿菌就與我們同在,我們想找出其歷史的更多細節。”丹尼爾告訴《中國科學報》。
帶着這樣的“執念”,丹尼爾團隊聯合瑞典、日本的科學家,着力收集世界各地的幽門螺桿菌樣本,甚至前往人跡罕至的偏遠地區採樣。從寒冷荒蕪的西伯利亞,到“與世隔絕”的美國原住民社區,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彙集了一個相當廣泛的全球樣本,共包含近7000個幽門螺桿菌基因組。
在此基礎上,研究人員發現了一組非常有趣的菌株。此菌株與常見類型不同,存在於北美、西伯利亞、智利的一些土著羣體中。他們將其命名為“hardy”,寓意為“耐寒的”。
“這是一種不尋常的‘生態種’。”丹尼爾解釋道,“生態種指同一物種內,因適應不同生態環境,而在基因上表現出微小差異的種羣。”

Nature官網論文截圖。
研究人員推測,幽門螺桿菌在人類早期、走出非洲之前就分裂為兩種“生態種”,並隨着人類的遷徙在全球傳播。
隨着進一步研究,丹尼爾團隊還在老虎、獵豹等大型貓科動物(食肉動物)的胃部發現了hardy菌株的“身影”。
他們大膽提出假設:hardy菌株可能與愛吃肉的飲食習慣相關。證據是hardy菌株發展出了基因的“第二版本”,編碼了額外的依賴鐵的尿素酶,以幫助它們適應食肉動物更酸的胃。但該假設尚未經過驗證。
此外,帶有hardy菌株的人通常患有嚴重的胃病,胃癌發病率很高。“但尚未證實hardy類型有更強的攻擊性。我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找到答案,並助力設計更好的治療方法。”丹尼爾説。
中國科研:“很高效”!
丹尼爾坦言,早先也有學者注意到hardy菌株的存在,但丹尼爾團隊不僅發現了這一“生態種”,還詳細闡明瞭其背後的進化歷史,“我們提出了完整的進化假説,並用大量的證據加以支持” 。
“多年來,我們一直收集並分析幽門螺桿菌的數據,建立起很好的科研聲譽。”回憶起過去,丹尼爾的語氣中透着一絲自豪。
2022年10月,團隊發現了hardy菌株,大家無不為此感到振奮。經過數月的研究,他們撰寫了論文,並將其公佈在預印本平台bioRXiv上。如今,論文已在Nature上順利發表。
談及在中國的科研體驗,丹尼爾總結為3個字——“很高效”。來到中國以後,在中國科學院的支持下,他迅速組建起一支強大的團隊。
事實上,在來中國之前,丹尼爾就已經與中國的科研人員有合作,這為他日後組建團隊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如今,他的研究團隊呈現出兩個顯著的特點:“金字塔”結構和國際化。
“我們的團隊像一座金字塔。”丹尼爾解釋道,除了他本人外,團隊還有兩個“中堅力量”——青年研究員薩拉·斯文森(Sarah Svensson)和楊超。他們經驗豐富,能夠獨立帶領項目,這大大提高了整體效率。其他成員也可以隨時和他們討論。

(從左至右)丹尼爾、薩拉、楊超。
國際化同樣是團隊的一大優勢。丹尼爾認為,國際化不僅提升了每個人的英語水平,還有助於大家學習不同的科研風格和思維方式。
“找到內心的自由”****
丹尼爾對科研的態度直率而篤定。雖然他已經在Science和Nature這樣的頂刊上發表了6篇論文,但他不認為頂刊能代表頂尖的研究。他相信,好的科研不一定要在知名期刊上發表,而是要有實質性的貢獻。對生物學領域來説,特別關鍵的是數據分析方法上的創新。
丹尼爾告訴《中國科學報》,有許多外國教授痴迷於“卷”論文數量,但他更在意科研的質量。“不會執着於許多項目,或多多益善地發表論文。我更看重一個好點子、一篇好論文的價值。”丹尼爾微笑着説。

丹尼爾。
除了科研,丹尼爾還很快融入了上海的生活。他成為廣場舞圈中的“靈魂舞者”,跳起舞來恣意瀟灑,不拘一格。他會拍下自己與中國阿姨們共舞的動圖,做成表情包,每當所裏有其他研究人員發了論文,就將表情包發在羣裏,以表慶祝。

丹尼爾跳舞動圖。
“Find inner freedom(找到內心的自由)”,這是丹尼爾的座右銘,也貫穿了他的人生選擇和科研追求。
“我在英國遇到了各種職業上的挫折,但在中國,我找到了新的機會。”丹尼爾説。每年夏天他會回到英國陪伴家人,但大部分時間還是沉浸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中。
在快節奏的生活中,丹尼爾努力保持內心的自由。工作累了,他會暫時放下,“給自己放個假”,睡個懶覺。但即便是在休息時,他的思緒也從未停止。在走路甚至跳舞時,他常常思考不同的科研問題。
丹尼爾對中國充滿了熱情和好奇,是個“中國通”。他去過中國的6個省份遠足,攀登過一座5000米的高峯。“我喜歡中國的鄉村,尤其是西部,那裏的人們以更傳統的方式生活,卻更加輕鬆和奔放。”丹尼爾説。
對於學生,丹尼爾並不強求他們為科研投入過多的時間,他希望學生的動力來自內心。“他們需要做足夠的工作才能畢業,但更重要的是,要從中找到自己的興趣點。”在丹尼爾看來,科研的迷人之處在於長期的、逐步深入的探索。
“當你投入得足夠深,事情就會開始變得有趣。”他説,幽門螺桿菌的研究正是如此——每一個細節、每一次發現都帶來新的驚喜。

團隊就像大家庭。
在中國的這些年,他發現中國學生做事高效認真,但不太擅長找到自己的科研方向;而西方學生常常有自己的想法,但可能並不是好的想法。丹尼爾期待,下一代年輕人能夠平衡好中西方學生的優缺點。
丹尼爾給學生的建議是:發展自己的興趣,尤其是參加更多體育鍛煉。“我認識很多優秀的科學家,都有健康的體魄。”有時,丹尼爾會拉着自己的學生去跳舞。
對於中國社會一些不好的現象,丹尼爾也大膽開麥:“比較文化在中國相當普遍,我不喜歡它。它經常讓人感到困惑——真正的目標是什麼?”
在採訪的最後,丹尼爾分享了一則軼事:亞歷山大·格羅滕迪克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他的童年在躲避納粹迫害中度過。他沒有接受過正統的學校教育,而是生活在森林裏,與大自然和動物為伴。
丹尼爾對此深有感觸。雖然他的經歷與格羅滕迪克不同,但他也在跨越重洋的科研旅途中找到了自己的“內心自由”。正是在不斷打破外在限制的過程中,真正的創新和突破得以產生。
論文鏈接: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4-07991-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