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2》爛了，是因為美國社會瘋了_風聞

文 |  北方朔風

雖然在《小丑2》於國內上映之前，英文互聯網上關於《小丑2》的各種評論就慘不忍睹，讓筆者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但實際觀看之後還是料不到這電影居然能爛成這樣，難怪外網的評論有那麼大怨念。總之筆者也非常不推薦大家花錢進電影院觀看。

《小丑》第一部的成功無疑是現象級的，無論是票房成績還是獎項，都賺得盆滿缽滿。但是這部續集目前不論在北美還是全球票房都相當糟糕，至於得獎，不得金酸梅獎就不錯了。一部電影的續集遠不如本體本來很正常，但是像《小丑2》這樣的情況還是有點太特殊了，並不是簡單的狗尾續貂就可以解釋的。畢竟，從攝影風格和鏡頭語言來説，這一部延續了前作，從演技來説，華金菲尼克斯也依然保持了很高的水準。

實際上《小丑》之所以成功，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電影處在美國當時的社會氛圍和輿論環境下，被賦予了太多超越了電影層面本身的解讀。從這點出發，《小丑2》驚天動地的爛似乎也能得到一種解釋，它仍然與美國當下的社會氛圍和輿論環境脱不開關係。以下解讀存在劇透，估計這麼爛大家應該也不在乎被劇透吧。

當年《小丑》在學院派認可之外，在票房上也大獲成功，還有一個原因是它是一部“爽文”，從當年的預告片開始，就透着一種獨特的煽動性。在劇情中，當亞瑟最終化身小丑，哥譚陷入混亂的時候，觀眾的情緒也隨着小丑的煽動極大獲得了狂歡與釋放的快感。

關於這種狂歡之後的虛無與絕望，沉思錄當年在《煽動與狂歡過後，給不出答案的不止《小丑》》一文中有過系統分析。當年齊澤克也評論到：“《小丑》並非試圖講述一個富有挑戰精神的人，而是要講述一種“絕望”。對於我們有史以來“最好的”政治秩序本身的絕望，很多人都在拒絕這種秩序。”

從嚴肅左翼的視角看，這樣的狂亂與暴力雖然很爽，但是什麼都改變不了，但《小丑》從亞瑟身上確實多少也表現了美國的一些問題。而且當年美國社會上下，在民主黨精英，文化白左，多元羣體和底層少數族裔中都在醖釀着對特朗普的反攻倒算，這些被壓抑的人也渴望着狂歡，暴力與釋放。

果然在2020年新冠疫情之後，以喬治·弗洛伊德死亡事件為開端，美國“零元購”運動越發火熱，歐美左翼們為這種現象的性質爭吵不休，我國互聯網上如陽和平陽聖這樣的則大加讚頌，被我們在《零元購和打土豪是一回事嗎？》一文中批判了一番。

又是四年過去，民主黨的多元大業目前岌岌可危，本來正是需要再一次掀起多元化狂熱運動力挽狂瀾的時候，結果正好這時候上映的**《小丑2》卻一點也不爽了。**

第二部中，亞瑟在哈莉奎茵的鼓勵下才在法庭上面變回小丑，結果因為在法庭直播中辱罵獄警，回到阿卡姆瘋人院被獄警暴打虐待，從此小丑人格似乎就死了一樣，這讓觀眾的情緒完全得不到任何釋放。亞瑟在法庭的認罪，和最後在瘋人院被失望的小丑粉絲殺死，一下讓迷戀小丑的觀眾們自己變成了小丑。

忍着看完全片我們可以感覺到，小丑從爽文變成窩囊組應該是創作者為了追求不同於第一部的”深度“而有意為之。在這個美國冷戰結束後最為關鍵的大選之年，觀眾們對第二部當然也有更高的期望，相較於2019年，2024年的資本主義世界面臨的問題顯然更加明顯且複雜，有太多的問題可以作為小丑的新素材，有太多新的角度可以去思考。

從種種新聞和細節上看，劇組是覺得自己真的又拍出了一部有深度的反超英電影。首先是新聞報道説華金多次要求修改劇本，按照他的想法來發揮；然後劇組為了給自己的深度辯護，又擺出了一副切割漫畫原著的架勢，結果影片中起訴亞瑟的檢察官叫做哈維丹特（雙面人的本名），還是想要借用蝙蝠俠相關角色的人氣和背景，又當又立得罪了大量的蝙蝠俠和DC粉絲。

本來應該成為亮點的哈莉奎茵也並不成功，Gaga女士的演技實在是不太勝任這個複雜的角色。與之相關的劇情也充滿邏輯問題，比如哈莉奎茵在庭審開始前離開了阿卡姆瘋人院，本來她就是為了接觸小丑裝病進來，所以出去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問題在於，她走之前可是放了把火，差點把整個精神病院給燒了，這樣的情況就直接放出去，讓人都説不好這是劇情失誤還是導演在陰陽美國社會現狀。

當然了這電影的鍋也不能怪到哈莉奎茵頭上。美漫愛好者有一個説法，説這些年來只要出現哈莉奎茵的真人影視漫改，基本上都會撲街，這也與美國社會的變化有關。本電影中哈莉奎茵與小丑的關係，哈莉奎茵是主導者，這和漫畫不太一樣，早期出現的哈莉奎茵是小丑的鐵桿迷妹，而在最近十年的漫畫裏，哈莉奎茵的表現則更像是獨立女性，擺脱了小丑的控制，並且很可能是dc漫畫目前人氣最高的女角色之一。

這倒沒什麼不好，然而落實到影視改編上，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讓劇情充滿槽點。另外在本電影中，亞瑟真的好像是哈莉奎茵的舔狗，這讓筆者不禁懷疑，華金是不是之前演拿破崙舔約瑟芬還嫌不夠，這觀感實在太糟糕了。

最令筆者摸不着頭腦的是這麼一部反超英的深黑殘電影，竟然成了歌舞片，小丑公婆的唱跳頻率都超過迪士尼公主們的水平了。

説回最關鍵的問題，《小丑2》為什麼”不爽“了？看起來是四年之後，就像老齊鋭評的那樣，創作者真的開始”反思“了。

本片從亞瑟在第一部的罪行被拍成了電影這件事情開始，再到獄中採訪和法庭外帶着小丑面具的支持者的刻畫，能感覺到導演在展現某種對於暴力與混亂的崇拜，一種頗有娛樂至死味道的暴力崇拜。而這種崇拜正是第一部結尾中展現出來的東西。對暴力的態度上，第一部讓人想起《出租車司機》，第二部有點類似《天生殺人狂》，那部電影用癲狂的手法解構了對暴力的崇拜。

這就是《小丑2》團隊自認為深刻的創作。本片的正式名字叫做《小丑2：雙重妄想》，這裏的雙重既是亞瑟和崇拜小丑的哈莉奎茵，也可以指代亞瑟的雙重人格問題。在電影之中，亞瑟是否是雙重人格，是亞瑟的律師和檢察官之間爭論的重點。亞瑟的律師想通過證明亞瑟具有精神分裂，那個小丑只不過是他在被母親多年虐待，社會上一直折磨的自我保護機制，藉此來幫助亞瑟脱罪。但是檢察官反對這點，認為二者就是一個人。

迷戀小丑的哈莉奎茵也認為小丑就是亞瑟的一部分，而正是她對亞瑟的示愛喚起了那個小丑。現實是殘酷的，在亞瑟被虐待之後，小丑似乎消失了，所以最後哈莉奎茵失望地放棄了小丑。最後哈莉奎茵懷上了亞瑟的孩子，而殺死亞瑟的小丑崇拜者發出了和小丑一樣的笑聲。

因為這不是精神病學示教片，所以亞瑟到底是什麼精神疾病並不重要。導演想要表達的似乎是，所謂的小丑並不是單純的人格分裂，而是人們把對現實的不滿寄託在一個暴力與混亂的代言人身上，不是亞瑟製造了混亂，而是混亂製造了小丑，所以小丑不存在，但是小丑也不會消失。然而就像亞瑟消失了的小丑人格那樣，對暴力與混亂的崇拜最終只是一種沒有出路的妄想。

這個角度作為大選年的新政治寓言其實還算不錯，雖然在我們看來老生常談，但放在美國已經算少有的反思了。只是整個電影的敍事和表達實在是不及格，完全沒法調動觀眾的情緒去思考這些問題。

脱離電影本身的爛，雙重人格和雙重妄想，**實際上與美國這四年來的社會現實形成了有趣的互文。**就像前面説的，當年民主黨光譜羣體醖釀着反攻倒算，後來讓小丑上演為美國社會的現實情景。但上台的拜登並不是那個暴力與混亂的化身，他本質上還是精英老白男。而曾經的民主黨激進派們在四年裏也沒有什麼突出作為。

但美國確實有了作為暴力與混亂化身的”小丑“，有了作為受萬千崇拜的偶像”小丑“——特朗普。如果説四年前黯然下台的特朗普在兩黨建制派眼中只是個政治小丑，那麼四年後將共和黨一統為川普黨的他，已經成了民主黨眼中貨真價實的動亂之源。

多元羣體和黑命貴們在四年的零元購運動釋放裏，”革命“激情已經有所消退，文化領域多元大旗也一潰千里，**反而特朗普的支持者們又成了那個極端壓抑，醖釀着狂亂風暴的羣體。**當年國會山事件中一槍未放，展現了這個羣體野蠻外表下的保守和謹慎。但四年之後，再謹慎的人也知道，如果80歲高齡的特朗普最後一搏不能成功，那這個羣體也將再無出頭之日。雖然特朗普本人遠沒有民主黨媒體説的那樣瘋狂，但特朗普對於支持者們來説，已經不是生物學那個叫做特朗普的人了，是對於主流社會不滿的投射。

在美國主流媒體的塑造之下，特朗普成為一個瘋狂混亂的不可接觸者，成了所有問題的根源。雖然主流媒體反對暴力，但是實際上卻把特朗普塑造成了民主之敵，應該被消滅。於是我們看到了各路抽象魔怔壬以身殉道，打算結束特朗普的生物學生命。這個時候《小丑2》的反思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就顯得很錯位了。當年呼喚”小丑“帶領狂熱者們砸碎特朗普，現在特朗普變成了”小丑“，又開始反思對暴力的混亂與崇拜。

我個人相信創作者不是針對特朗普，畢竟電影立項的時候特朗普基本沒多少能再起的跡象。只是，民主黨靠着多元文化，LGBT大旗以及被包裝成進步主義的極端個人自由主義煽動起來的瘋狂火焰，早就沒法靠社會的反思，溝通與共識和解來熄滅了。

民主黨能煽動民粹狂熱，共和黨，或者説川普黨一樣也可以。即使特朗普死了，哈里斯贏得了大選，但是在支持者內心中自我毀滅的虛無火焰也不會熄滅。

正像是《小丑1》到《小丑2》，那場末日一樣的混亂過後，哥譚並沒有真正改變什麼一樣，特朗普或者是比他更極端的政治領袖，真能靠那些不靠譜的政策改變現狀嗎？這概率並不高，特朗普的支持者們真的都傻到不知道這一點嗎？他們真的支持特朗普所有的政策嗎？恐怕並不是如此。

他們內心和那些小丑支持者一樣，在沒有政治話語權的當下，因為自我毀滅的衝動去追求虛無。而特朗普也罷，極右意見領袖也罷，就是燭火之蛾追求的火焰。

哥譚的混亂並不是從亞瑟變成小丑那天才出現的，這點即使是這部失敗的電影中也表達了出來。而現實中，那些西裝革履的大人物們，那些出入於蘿莉島的上流人士們卻總是在裝作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小丑？

虛無的火焰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如何把這股火焰，轉化成鍛造社會真正前進的熱量？這個問題在《小丑》第一部的時候沒有答案，電影和現實都告訴了我們，“零元購”式的行為並不能讓世界更好，這種暴力解決不了問題。而到了第二部的當下，情況更糟糕了，即使發現這火已經失控，想要反思想要停止都已經來不及了。

又或者，燒的一片乾淨，重頭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