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中國國籍！16萬中國哈薩克族，為何“迴流”哈薩克斯坦？_風聞

哈薩克族迴流

作者｜碧落清遙

責編｜Thomas

哈薩克斯坦生活着約 1900 萬哈薩克族人，是全球唯一一個哈薩克族佔主體的國家，佔全球哈薩克人總數的 84%。

此外，還有 300 餘萬哈薩克族生活在哈薩克斯坦鄰國，其中 160 萬生活在中國新疆，哈薩克族也是新疆的第三大民族。

▲新疆民族分佈

歷史上哈薩克斯坦曾經被俄國（蘇聯）統治上百年，俄羅斯族一度是哈薩克斯坦的第一大民族。

直到 1991 年蘇聯解體，新生的哈薩克斯坦為提升哈薩克族主體地位、稀釋俄羅斯族比重，哈薩克斯坦通過政策扶持，吸納海外哈薩克人返回“歷史祖國”，而中國哈薩克族是吸納重點。

截至 2024 年，入籍哈薩克斯坦的中國哈薩克族已超過 16 萬，中國哈薩克族移民哈薩克斯坦的速度在不斷加速。

哈薩克族是如何成為中國少數民族的？又是什麼吸引中國哈薩克族放棄中國國籍，加入哈薩克斯坦呢？

▲哈薩克斯坦

一、草原之囚

哈薩克族生活在亞歐大陸內陸，該民族的產生與突厥、蒙古兩大遊牧強權關係緊密。

突厥人最初生活在蒙古高原，7 世紀初突厥帝國一分為二，最終都被唐朝擊敗。大批突厥人趁勢逃遁到中亞、西亞，此後建立了如塞爾柱、花剌子模等大型帝國。

▲塞爾柱帝國 

13 世紀初，蒙古人征服中亞到東歐的廣大土地，並建立金帳汗國和伊爾汗國。

但留在中亞的蒙古人數量有限，為穩固統治，蒙古人與中亞的突厥人相互同化融合。至 15 世紀中葉，金帳汗國陷入分裂，混有蒙古和突厥血統的烏茲別克人逐步形成並壯大。

▲蒙古人崛起 

為擺脱烏茲別克汗國的控制，金帳汗國首任大汗、成吉思汗長子朮赤的後人克烈和賈尼別克於 1456 年聯合建立哈薩克汗國。

他們佔據巴爾喀什湖以東的七河流域，哈薩克汗國的蒙古-突厥混血部眾與當地遊牧民進一步融合，最終形成哈薩克族。哈薩克分化成三個大型部落羣，即大中小三個玉茲。

▲哈薩克的三個部落

哈薩克人過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他們以哈薩克草原為中心，逐漸向外蒙古、中國新疆等地擴散，哈薩克汗國在16世紀末達到鼎盛。

蒙古帝國滅亡後，蒙古人仍是亞洲東部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17 世紀，蒙古人中的準噶爾部崛起。

準噶爾征服了包括今外蒙古、新疆、青藏高原在內的大片領土，崛起成亞洲內陸的一個強大遊牧帝國。

▲17世紀末的亞洲

此後準噶爾相繼與東方的清帝國和西方的哈薩克汗國爆發衝突。準噶爾吞併大玉茲，即今日哈薩克斯坦東南部，哈薩克汗國陷入分裂。最西部的小玉茲向緊鄰的俄國求援，此時俄國心懷南下印度洋，取得暖水港口的野心，而中亞是俄國南下的必經之路。

俄國趁機控制小玉茲，同時在哈薩克草原建立眾多堡壘並形成堡壘線。通過堡壘線南移，俄國步步蠶食哈薩克草原。

▲俄國蠶食哈薩克草原

準噶爾汗國對當時的大清帝國構成嚴重的地緣威脅，經過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帝王持續半個世紀的攻伐，準噶爾汗國滅亡。清朝將準噶爾汗國納入版圖，其中就哈薩克人遊牧的巴爾喀什湖以東、伊犁河谷等地區，這成為中國哈薩克族的起源。

乾隆帝允許哈薩克族進入新疆遊牧，哈薩克族開始向北疆的阿勒泰、塔城等地擴散。

▲清朝控制了大片哈薩克族聚居區 

哈薩克大汗同時向中俄君主效忠，但哈薩克大汗已無法控制哈薩克全境。俄國全面控制了小玉茲和中玉茲，當地哈薩克首領的權利被不斷壓縮。

1822 年，俄國頒佈《西西伯利亞吉爾吉斯人條例》（俄國最初稱哈薩克人為吉爾吉斯人），廢止小玉茲和中玉茲的汗權，領地被納入俄國行政體系。1860 年，俄國借第二次鴉片戰爭之機割取外東北和外西北，俄國控制了哈薩克全境。哈薩克作為草原上的遊牧民，被關進了斯拉夫人編織的牢籠。

▲俄國割佔外西北 

到 19 世紀下半葉，俄國侵吞了整個中亞。俄國向中亞大舉移民並推行俄羅斯化政策，糧食減產饑荒造成哈薩克人數量鋭減，哈薩克語使用的阿拉伯字母被的俄語使用的西裏爾字母強行取代。

1897 年，俄國境內生活着 1037 萬哈薩克人，佔哈薩克草原人口的 81.7%。到 1926 年蘇聯成立初期，哈薩克族下降到 363 萬，佔比跌至 58%。

▲斯拉夫移民來到哈薩克

大批不堪剝削和文化同化的哈薩克人大量逃入中國新疆，他們保留了阿拉伯字母記載的哈薩克語言。中國哈薩克族從 1901 年的 8.4 萬人增長到 1926 年的 21 萬。到 1946 年，哈薩克草原上的俄族在人口上反超哈族，成為哈薩克斯坦的主體民族。 

1949 年新中國成立，在新疆西部的塔城、阿勒泰等地為哈薩克族設立了民族自治區域。根據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結果，中國哈薩克族51萬人，位列全國第15大民族。

▲新疆行政區劃 

如此一來，從 19 世紀末俄國全面吞併中亞到蘇聯成立並設立哈薩克斯坦加盟國，在俄國（蘇聯）的控制下，哈薩克人的文化、習俗開始斯拉夫化，大量不堪俄國剝削的哈薩克人逃入中國，中國哈薩克族與俄國哈薩克族走上了兩條發展道路。

▲中國哈薩克族

二、迴流哈薩克斯坦

20 世紀 60 年代，中蘇交惡使兩國邊境局勢緊張，蘇聯利用哈薩克斯坦更富裕的物質生活，煽動中國哈薩克族叛逃蘇聯。 

1962 年，新疆伊寧和塔城一帶的 6.7 萬邊民叛逃入蘇聯境內，其中有相當規模的中國哈薩克族，他們被安置在哈薩克斯坦境內。

▲蘇聯在哈薩克斯坦的邊防軍

中國曾設計拉丁字母記錄哈薩克語，但難以推廣最終換回阿拉伯字母。與中國使用的傳統哈薩克語不同，蘇聯統治的哈薩克人已改用西裏爾字母記錄哈薩克語，他們講的哈薩克語中還加入了大量俄語藉詞，與中國哈薩克語的區別不斷擴大。 

80 年代後期，中蘇關係逐步緩和，隨着蘇聯解體，哈薩克斯坦在 1991 年 12 月 16 日獨立。

▲蘇聯解體 

獨立之初的哈薩克斯坦人口約 1650 萬，但哈薩克族算不上這個國家的主人。哈薩克族佔哈國人口的 39.7%，但俄族也佔到 37.8%，且控制了眾多產業部門，俄族內心更加認同俄羅斯，哈國大量俄族遷到俄羅斯居住，一方面哈薩克斯坦失去了大量勞動力和精英人才，致使國家缺乏發展動力。

另一方面，哈國中北部仍有近 400 萬俄族，雖不及巔峯時的 600 萬，但仍佔哈國人口相當大的比重，哈國政府很擔心這些心向俄羅斯的俄族產生分離主義。

▲俄族分佈 

為此，哈薩克斯坦迅速制定了接納移民的政策，而接納哈薩克斯坦周邊國家，即蒙古國、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中國境內的哈薩克族，用以提升哈國境內哈薩克族比重，積極塑造哈薩克斯坦的國族認同。

地廣人稀的哈薩克斯坦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資源產業急需勞動力，也為經濟復甦奠定了基礎。

▲哈國資源豐富 

1992 年 5 月，哈薩克斯坦通過《移民法》，規定“居住在國外的哈薩克人有權自由返回歷史祖國。” 

到 1997 年，《哈薩克斯坦國籍法》《人口遷移法》《哈薩克人重返歷史祖國構想》相繼出台，明確給返回“歷史祖國”的哈薩克族移民的優惠政策：集中居住者可獲得一塊土地，修建私人住房可獲得長期貸款，提供經費支持和特惠條件、免費教育和醫療幫助、哈薩克族移民可在哈國境內自由定居和就業。

▲哈國接納全球哈薩克族迴歸 

既能獲得更高的收入，還能輕易入籍“歷史祖國”，在此背景下，1992-1997 年，約 16 萬海外哈薩克人回到了哈薩克斯坦，其中蒙古國遷回的哈薩克族最多，約 6 萬人，其次是烏茲別克、俄羅斯等國。 

為了緩解財政壓力，有序吸納哈薩克人返回，哈國政府給各國哈薩克族制訂了“歸國配額”數量，哈薩克斯坦開過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於 1994 年將中國哈薩克族納入配額。

▲納扎爾巴耶夫 

1992-1998 年，遷居哈薩克斯坦的中國哈薩克族約 4000 人，看似人口不多，但卻打開了中國哈薩克族返回“歷史祖國”的大門，這種回遷速度在進入 21 世紀後不斷加快。

中國哈薩克族遷居哈薩克斯坦，民族情感的感召無法忽視，畢竟蘇聯解體，讓哈薩克民族自1847年哈薩克汗國滅亡後再次擁有了自己的民族國家。

▲哈薩克語分佈區

但哈薩克斯坦不斷向好的經濟形勢和哈國政府給予海外哈族人回遷的優惠政策，才是中國哈薩克族迴流的最主要動力。

截至1999年，哈國人均GDP約1500美元，同期中國不足900美元，而新疆地區只有750美元。中國哈薩克族多是生活在新疆西部的遊牧民，其收入低於中國新疆平均水平。

▲哈薩克斯坦經濟崛起（圖片@北海居）

對於哈薩克牧民家庭來説，供養孩子外出念大學的壓力較大，中國東西部經濟收入差距拉大讓子女眾多的哈薩克家庭必須面對就業難、醫療保障等問題。

哈薩克斯坦向海外哈薩克人伸出了橄欖枝，在資金、社會保障等方面提供支持。

阿拉木圖是哈國經濟最發達的城市，這裏距離中國哈薩克族聚居的伊犁近在咫尺，相較於到烏魯木齊等新疆大城市，中國哈族到阿拉木圖的路程反而更近，獲得的收入也更高。

▲阿拉木圖是哈國第一大城市

進入21世紀，哈薩克斯坦以每年接納的海外哈薩克族配額為標準，提高了專項撥款。2002年，哈政府頒佈《哈薩克斯坦國籍法修改和補充法案》，簡化了入籍手續。經濟上，哈國給每個新移民劃撥約4000元人民幣的住房補助、一次性現金補助以及交通和海關補助，移居農村地區的還會給予一些土地。

▲哈薩克斯坦護照

受此影響，2003年有4293名中國哈薩克族移民哈國，2005年增長至1.4萬名，2007年增長至3.8萬人。

除了誘人的資金補貼，21世紀初的哈薩克斯坦政治穩定，經濟快速發展，人均GDP長期高於中國，哈國人均GDP於2006年突破5000美元，2011年突破1萬美元，而中國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是在2019年。

▲哈國經濟長期優於中國新疆（圖片@飛數據）

民間的交流和移民行為是建立在兩國外交關係基礎上的。自中哈建交以來，兩國合作不斷加深，在上合組織等框架下的合作越來越多。

截至2007年，中哈貿易額較1992年時增長了7倍多，這也吸引着大量中國哈薩克族移民哈薩克斯坦，進而充當中哈企業合作的先鋒，快速躋身哈國富裕商人階層中。

至2023年，中哈雙邊貿易額接近400億美元，中國超越俄羅斯成為哈薩克斯坦第二大貿易伙伴。 

如此一來，在哈薩克斯坦的資金、政策扶持、經濟環境吸引、民族情感感召、順暢融入哈國社會，成為哈國主體民族一員的共同作用下，中國哈薩克族自1992年起開始成規模遷居哈薩克斯坦併入籍當地。

▲哈國貨幣

中國東西部差距拉大、中國哈薩克族收入低、哈薩克家庭子女教育、就業困難的情況加入推動中國哈薩克族入籍哈薩克斯坦。

▲文化交融的哈薩克斯坦

三、阿斯塔納的氈房

1991-2013年，在獨立後的22年間，從世界各地吸引了110萬哈薩克人“迴歸歷史祖國”，哈薩克斯坦人口中哈族提升至67.6%，哈薩克族成為哈國真正的主體民族。

但哈薩克斯坦北方依舊缺乏開發，聚居着大量俄族，哈國於1997年遷都北方的阿斯塔納，哈國於2014年制定的新移民政策，將吸納哈薩克移民的目的從提升哈族比重轉變到開發偏遠地區上來，重點是哈國北方地區。

▲哈薩克斯坦人口密度

哈國計劃在北部三州建立大批“未來城鎮”，每個“未來鄉鎮”包括500户家庭、一所學校，一所醫院，還有一所畜牧場、農場，包括中國哈薩克族在內的海外哈族仍希望居住在哈國富裕發達的東南部地區。

截至2024年，約17萬中國哈薩克族放棄中國國籍，迴流哈薩克斯坦。此外還有約10萬人規模的中國公民生活在哈薩克斯坦，其中相當部分為中國哈薩克族，他們在哈國務工或從事中哈國際貿易。

▲中哈邊境口岸

對於中國哈薩克族來説，融入哈薩克斯坦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容易。

早在蘇聯時期，整個中亞地區變得愈發世俗化，特別是與俄羅斯接壤的哈薩克斯坦，除了偏遠鄉村，哈國的大城市中各種文化相互融合，伊斯蘭宗教勢力在此影響甚微。

比如哈國年輕人並不經常去清真寺禮拜，俄羅斯族肉販會用切割豬肉的刀給穆斯林切割牛羊肉。

▲世俗化的哈薩克斯坦

中國哈薩克族生活在交通較為落後的新疆西部山區，且長期和維吾爾、回族等穆斯林羣體接觸，對伊斯蘭教義教規的遵循遠比哈薩克斯坦人嚴格，為此中國哈薩克族有時無法接受哈國哈族的“開放”，哈國哈族則不能理解中國哈族的“保守”。

▲中國哈薩克族

除了宗教上的差別，因為長期生活在不同國度，哈國哈族在文化上體現出濃厚的斯拉夫色彩，其語言用斯拉夫人的西裏爾字母標記（計劃2025年轉換為拉丁字母），語言中有大量俄語藉詞。

中國哈薩克族出國前仍使用阿拉伯字母標記哈薩克語，且單詞受維吾爾語、漢語影響較大。

移民哈國的中國哈族要重新學習外文字母的書寫、俄語藉詞的使用。哈薩克斯坦通用的俄語他們更是要從零學起。

▲中哈不同的哈薩克語文字系統

哈國的土著哈族對中國來的“新移民”也抱有一定的敵意，首先，包括中國哈薩克族在內的海外哈薩克移民可以獲得大量政府資金補貼和住房、就業優惠，哈國哈族作為納税人卻沒有政策傾斜。

在哈薩克斯坦的中國哈族商人精通中哈兩種語言，且中國哈薩克族的工作積極性多高於哈國哈薩克族，因此相當數量的中國哈薩克族躋身哈薩克斯坦的富裕階層，讓哈國哈族感到不舒服。

▲哈薩克斯坦的小商販

隨着哈國哈族人口比例佔據絕對多數，俄族人口已難以對哈國政權穩定構成威脅。哈薩克斯坦對迴流的海外哈族開始“篩選式接納”，優先接收高學歷精英人才。

因為中國哈族學歷平均水平較低，提供給中國哈薩克族的優惠政策力度降低。

▲中國哈薩克族收入較低，較難培養人才

因此，中國哈薩克族雖然入境哈國容易，但想留在哈國並取得國籍卻越來越難，他們不得不以非法居留的形式留下來，但沒有國籍讓他們的利益很難得到法律保護。

在本國民族主義影響下，一些哈國哈族人產生了強烈的仇外、排外情緒。語言、宗教習俗特點明顯的中國哈薩克族移民也成為被攻擊的目標，中國哈薩克族被稱為“合台哈薩克”（漢人哈薩克），激進的哈薩克民族主義者要求中國哈族“滾出哈薩克斯坦”。

▲哈薩克青年人遊行

2024年上半年，4000餘名中國哈薩克族入籍哈國，入籍哈薩克斯坦的中國哈薩克族的突破17萬。

看似中國哈薩克族在源源不斷的移民哈薩克斯坦，實際上中國境內哈薩克族的數量仍在增長。

▲熱依扎，中國哈薩克族演員

2000年至今的3次全國人口普查中，中國哈薩克族從126萬增長至161萬。

一方面哈薩克斯坦提高了入籍門檻，想吸納更多的高級人才而非普通勞動力。另一方面，新疆地區經濟快速發展，GDP規模在2018年後徹底超越哈薩克斯坦，人均GDP也達到哈國的85%以上。

▲經濟決定一切（圖片@飛數據）

哈薩克斯坦的吸引力逐步降低，許多居留哈國，但未入籍哈國的中國哈薩克族已經開始迴流新疆地區。

歷經百年遷徙，生生不息的中國哈薩克族，還將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員生活在中國的土地上。

▲中國哈薩克族，依然生活在那片“我的阿勒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