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印度人正在成羣結隊佔領美國?事實可能遠比這複雜微妙…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41分钟前
編者按
一個世紀前還處於貧困邊緣的印裔美國人如今正在強勢崛起,近年越來越多的印裔在美國政治舞台上嶄露頭角。**部分外界觀察人士通常將海外印裔視為一個整體,實際上其內部也存在着巨大差異。**印裔中不只有哈里斯為代表的模範自由政治精英羣體,右翼分子和保守主義者的力量也正在顯現。傳統上印裔美國人屬於受過高等教育的社會精英,擁護自由主義與美國成功故事,在心理上更接近富有白人,但逐漸擴大的印裔羣體開始不侷限於高種姓而是日益多樣化,並且他們也始終擺脱不了有色人種和外來者的天然身份。印裔的複雜地位決定了他們在美國政治參與上的臨界搖擺地位,美國撕裂的社會環境正在加速強化印裔羣體內部由種族、宗教、文化和階層帶來的各種離心力。印裔美國人正成為影響美國大選的關鍵性投票羣體,其內部政治轉變或將給美國政壇帶來深刻影響,值得關注和思考。南亞研究通訊特此編譯此文,供讀者批判參考。

圖源:The Nation
**當一個族羣開始產生著名的仇外者和種族主義者,特別是反黑人主義者時,這個族羣就真正在美國興盛起來了。從受害者到施害者的軌跡是社會流動性上升的最可靠標誌之一。**1993年,託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美國黑人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時代》雜誌中悲傷地指出,同化意味着移民必須“自由地加入這一最持久、最有效的美國文化通行儀式——對土生土長的黑人的負面評價”。在19世紀和20世紀初,老派的新教徒維護了白人至上主義的壁壘,他們成立了“一無所知黨”(Know Nothings)和“3K黨”(Ku Klux Klan)恐嚇有色人種乃至愛爾蘭裔、意大利裔和猶太裔美國人。在21上世紀,高喊MAGA口號(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意為“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右翼偏執者們是這些團體的後代,如史蒂夫·班農(Steve Bannon,曾任極右派媒體布賴特巴特新聞網執行主席,曾任美國總統首席戰略專家和高級顧問)、魯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共和黨籍美國政治人物)和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特朗普白人民族主義者和反移民顧問,制定了特朗普種族主義和嚴厲的移民政策)等人物。
**2024年共和黨初選中為數不多的有趣發展之一是,有新證據表明印裔美國人(或者至少是其中相當一部分)可能會加入這一長期趨勢。**在共和黨初選中,兩位候選人出人意料地引起了轟動,他們分別是是科技企業家維韋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和前南卡羅來納州州長尼基·黑利(Nikki Haley)。雖然特朗普長期以來一直佔據競選主導地位,但拉馬斯瓦米的競選活動在8月份曾短暫飆升,而本期雜誌付印時,黑利的上升勢頭則更加穩健。**這兩位印裔候選人只是特朗普名義上的競爭對手。**特朗普幾乎鎖定提名,因此這兩人更有可能只是來展示他們可以用一種時尚的新形式推銷 MAGA 綱領,從而“試鏡”成為特朗普政府的未來成員,也許是副總統。他們由此參與進了莫里森30年前所寫的“進入美國文化的儀式”。
拉馬斯瓦米將特朗普主義重新包裝成一個不怕冒犯的傲慢年輕商人。在 12 月 6 日共和黨總統初選辯論期間,拉馬斯瓦米宣稱“大替代理論”(great replacement theory)不是“某種宏大的右翼陰謀論,而是民主黨綱領的基本陳述”。**他所捍衞的種族主義幻想是,非白人移民被帶入美國以取代白人美國人。****然而,拉馬斯瓦米的整個競選活動卻建立在迎合種族主義情緒的基礎上,**例如,在8月的共和黨籌款活動中,他向觀眾保證:“我確信白人至上主義者這個惡魔存在於美國的某個地方,我只是從未見過他。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也沒遇到過,對吧?也許我會更快遇到獨角獸。也許那些也存在。”
**與拉馬斯瓦米的挑釁態度形成鮮明對比,黑利以一種更為温和的方式淡化了種族主義。**例如,她在12月底拒絕提及奴隸制是內戰的原因。正如她經常做的那樣,黑利後來在受到質疑時退縮了。
**但黑利經常試圖利用這一特殊制度的兩面性。**作為南卡羅來納州州長,她堅決支持在州議會大廈上空懸掛邦聯旗幟。直到一名新納粹分子在查爾斯頓的一座教堂殺害了9名非裔美國人後,黑利才最終站出來反對這面旗幟——儘管她仍將其稱為“尊重、正直和責任的象徵”。
**對於許多印裔美國人(這一羣體絕大多數投票給民主黨)來説,拉馬斯瓦米和黑利等候選人的崛起是一個好壞難分的笑話。**好消息是,印裔美國人在美國公眾生活中的地位相對較新,而如今多位政治候選人出現在國家舞台。壞消息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位候選人公開擁護的,卻是新納粹主義觀點和新聯邦歷史神話這種最腐爛的白人至上主義。
**印裔美國人的迅速崛起,是21世紀美國國內最令人震驚的事件之一,也是自由多元文化主義的偉大成功故事之一。就連拜登也以尷尬的方式注意到了這一點。**2021年,拜登與NASA科學家斯瓦蒂·莫漢(Swati Mohan)交談,當時莫漢正在監督火星探測器“毅力號(Perseverance)”着陸。莫漢1983年出生於印度卡納塔克邦,這引發了拜登的評論:“這太神奇了。印裔美國人正在接管這個國家——你、我的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我的演講撰稿人(維奈·雷迪)…….你們太不可思議了。”
從某些方面來看,印裔在一個世紀前是社會底層的極少數貧困羣體,現在卻與之相反,成為了美國經濟上最成功的族羣。**印裔美國人在無數領域都聲名鵲起,**從科技(微軟首席執行官薩蒂亞·納德拉、谷歌首席執行官桑達爾·皮查伊)、科學(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文卡特拉曼·拉馬克裏希南)、文學(普利策獎獲得者小説家朱姆帕·拉希裏)、新聞(阿里·維爾什)、音樂(拉維·香卡之女諾拉·瓊斯)到喜劇(明迪·卡靈、阿齊茲·安薩里、哈桑·明哈吉)。
印裔美國人在各行各業都取得了成功,顯得拉馬斯瓦米和黑利(或他們的思想先驅,如臭名昭著的反黑人極右翼分子內什·德索薩)這些“種族主義騙子”的亮眼地位十分荒謬。**此外,2020年絕大多數印裔美國人投票支持拜登,以副總統哈里斯為首的自由派印裔美國政客隊伍日漸壯大。**目前國會中有五名印裔美國人,且均為民主黨人(編者注:這五位政客常被非正式地統稱為“薩莫薩黨團”[Samosa Caucus]),分別是:阿米·貝拉(Ami Bera)、普拉米拉·賈亞帕爾(Pramila Jayapal)、羅·卡納(Ro Khanna)、拉賈·克里希納莫蒂(Raja Krishnamoorthi)和什裏·塔內達爾(Shri Thanedar)。作為國會進步黨團(Congressional Progressive Caucus)的主席,賈亞帕爾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印裔議員,在民選官員中的知名度僅次於哈里斯。
**然而,將拉馬斯瓦米和黑利視為異類是錯誤的。**儘管目前大多數印裔美國人都適應拜登和哈里斯的技術官僚自由主義,但相當一部分少數派正被拉向一種截然不同的政治。
**種族仍然是一條巨大的分界線。****在美國不斷發展的種族體系中,印裔美國人長期以來一直處於一種奇怪的臨界地位,或能發生根本性轉變。**傑出的黑人激進主義者杜波依斯(W.E.B. Du Bois)認為,膚色界限同時將全球和美國社會一分為二。他對印度人在本國和海外的複雜地位有着敏鋭的警覺。在回顧他與孟加拉詩人泰戈爾的友誼時,杜波依斯寫道:
“特殊的環境使印度人和美國黑人相距甚遠。**印度人自然不願意被誤認為是黑人,從而被貼上無能的標籤。黑人則認為,印度是一個對自己的種族和膚色感到羞恥的民族。**這些認知導致兩者之間接觸甚少。我與泰戈爾的會面(1929年)幫助改變了這種態度,今天黑人和印度人都意識到,他們都在與白人的優越感作鬥爭。”
杜波依斯一如既往地預言道:印裔美國人中仍然存在分歧,一派不願與黑人美國人交往,另一派則認為自己應該與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種羣體結盟,共同對抗白人至上主義。印度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目前處於右翼印度民族主義者納倫德拉·莫迪的控制之下。**種姓和宗教問題進一步加劇了這種分歧,印裔美國人社區兩極分化嚴重。**在印裔羣體規模和政治權力迅速增長的情況下,這些分歧將產生深遠的影響。
借用杜波依斯的話來説,膚色界限仍然定義着二十一世紀。對於印裔美國人而言,問題是:他們屬於哪一邊?

妮基·黑利的整個競選活動都圍繞着她家族在美國的成功故事展開。但她忽略了黑人領導的民權運動對她們的貢獻。圖源:Carolyn Kaster / AP Photo
1942年喬·拜登出生時,印裔美國人非常少見。19世紀以來美國就存在種族主義的法律,美國1924年移民法對來自西歐和不列顛羣島以外國家的移民設定了嚴格的配額。1940年的人口普查列出了2405名印裔美國人,此外,反對殖民主義的印度革命黨派戈達爾黨(Ghadar)可能還偷渡了數百名無證印度人到達美國。戈達爾黨是世界上第一個由印度人創建的共產主義黨派,於1913年在俄勒岡州成立,這十分出人意料。早期的印裔美國人往往是工人階級,通常是農場工人,而且持有激進的政治態度。
**儘管這個羣體規模很小,但來自印度次大陸的人已經在美國生活了好幾代。**18 世紀和 19 世紀,一大批人乘坐捕鯨船和洋基快船抵達美國。在海上旅行中,他們中的一些人肯定遇到了一位名叫赫爾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的塗鴉水手,他在《白鯨記》(Moby-Dick)中提到了一位南亞魚叉手,即一位名叫費達拉 (Fedallah)的瑣羅亞斯德教徒。梅爾維爾寫道:“頭戴頭巾的費達拉一直是一個模糊的謎。”現實生活中,類似費達拉這樣的移民者定居在新英格蘭,他們傾向於與非裔美國女性結婚,並作為一個獨特的移民羣體消失。19世紀移民到加利福尼亞的錫克教農場工人同樣通過與墨西哥裔美國人結婚而融入美國。
**這些印裔美國先驅者組成了一個小型的邊緣化工人階級社區,其人口在數千人左右波動。**一項學術研究指出,在1940年的人口普查中,“亞裔印度人的教育水平是所有族裔羣體中最低的”。1914年,加州眾議員丹佛·丘奇(Denver Church)在一次聽證會上表達了當時的普遍情緒,他説:“我們這些與印度教徒接觸的人普遍都把他們視為威脅……他們就像馬一樣讀不懂我們的語言。”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美國訴巴格特·辛格·廷德案(Bhagat Singh Thind,1923)中,最高法院裁定,儘管一些學術權威將印度人歸類為“高加索人”,但在“普通人”和法律眼中,他們是非白人。這種既是非白人又是高加索人的雙重類別表明,印裔人擾亂了美國人的種族理解。換句話説,印裔美國人有潛力朝兩個方向發展:成為白人或非白人,而這取決於白人社會制定的專斷規則。
**1965年移民法案改變了這一切,這是美國人口歷史的一個轉折點。**當時,民權運動反對種族主義的1924年移民法,**冷戰自由主義優先考慮迅速擴大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人羣體。**在此背景下,這項新法律為許多國家的合格移民打開了大門。
**與其他新興獨立國家一樣,印度完全有能力成為研究生專業人才的淨出口國。**英國統治時期,印度已經建立起教育基礎設施,英語教學十分完善。作為發展戰略的一部分,印度在高等教育方面投入巨資,尤其重視科學和技術。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這個縮寫直2001年才出現,但早在20世紀40年代末,印度就已在其首任總理尼赫魯的領導下致力於成為STEM強國。
**儘管尼赫魯的教育政策本質上是社會民主主義的,**但最初的受益者是根深蒂固的精英階層,其中婆羅門種姓佔多數。**新的民主規範削弱了高種姓的傳統特權,婆羅門在獨立後印度的安全感日益下降。移民為他們提供了一個逃離這種不友好的環境的機會。**印度大學開始培養出大量的醫生、工程師、科學家和學者的同時,也造成了人才大量流失的局面。
第一批受益於冷戰開啓的美國移民主要為STEM精英。他們包括哈里斯的母親(生物學家Shyamala Gopalan,1958年移民);妮基·黑利的父母(生物學教授Ajit Singh Randhawa和公立學校教師Raj Kaur Randhawa,1969年移民);以及維韋克·拉馬斯瓦米的父母(工程師兼老年精神病學家V. Ganapathy Ramaswamy 和 Geetha Ramaswamy,1980 年代移民)。
除了更早移民的戈帕蘭,這些家庭都受益於1965年移民法。**黑利扭曲的種族政治觀點的一部分就是否認這段移民歷史。**2016年,她堅稱“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我們從未通過過任何基於種族或宗教的法律,也從未做過任何基於種族或宗教的事情”。**這當然是荒謬的,黑利不僅在迎合白人對非種族主義過去的幻想,也是在否認她本人及其家族從黑人主導的民權運動中獲益。**承認這種事實將瓦解黑利的偽裝,她聲稱自己是美國成功故事的例證,她的崛起歸功於她自己的勇氣,與反種族主義政治毫無關係。
**黑利和其他印裔美國政客乘着移民浪潮而來,這波移民通常是醫學和工程等領域的專業人士,以及在酒店業找到一席之地的企業家,他們淹沒了當時幾乎察覺不到的早先印裔人口。**20世紀90年代,硅谷的崛起引發了另一波印裔移民潮。2020年人口普查記錄顯示,印裔美國人有440萬,比2010年的280萬增長了50%以上。
**這些統計數據需要加以限定,因為“印裔美國人”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語義上的泥潭。****以印度總理莫迪和印度人民黨為代表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對India這個名字本身就懷有敵意,他們認為這個名字過於包容和世俗。**在印度人民黨內部掀起了一場將國名改為Bharat的運動,這個詞來自印度教經文,意為“追求光明的人”。**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斯里蘭卡等南亞國家和印度共享英國統治歷史以及諸多文化傳統。**卡內基基金會發表了大量關於印裔美國人的研究報告,報告稱,在2020年美國人口普查中,自稱為印度人的外國出生人口中,只有80%出生在印度。根據卡內基的一項研究,“6%的人出生在孟加拉國或巴基斯坦。其餘樣本則來自從英國到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以及肯尼亞等一系列國家。”
由於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犯下的世界歷史性錯誤,“Indians”也被用來描述西半球的土著民族,加重了術語使用的混亂性。**與該詞的模糊性相比,“南亞”和“desi”(源於梵語,意為“國家”)可以更好描述次大陸移民的實際範圍。**尤其是在第二代移民中,由國家邊界定義的自我認同往往會讓位於對南亞或 desi 身份的更廣泛認識。但“Indians”仍然是政治學家使用的術語,因為它最容易以人口普查數據為依據。

現在誰穿紗麗?第一夫人吉爾·拜登和她的女兒阿什利在2022年白宮排燈節慶祝活動上迎接賓客。圖源:Yuri Gripas / SIPA via AP Images
**無論如何定義他們,印裔美國人正在成為一個決定性的投票羣體。**卡內基的同一項目指出,“人口的快速增長意味着印裔美國人投票人口對於美國的政治選舉具有了新的意義。事實上,印裔美國人的合格選民人口已經大於2016年總統大選中密歇根州、新罕布什爾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等地足以定勝負的兩黨票差。”《紐約時報》最近的一篇文章將佛羅里達州和內華達州列入了印裔美國人選民“數量足以在邊緣產生影響”的州行列。
換句話説,印裔美國選民很可能在2020年大選中投票給拜登,這些選民很大程度上傾向於民主黨,他們必然會在未來的總統競選中發揮同樣關鍵的作用。目前,印裔選民投票給民主黨的比例與猶太裔美國人相似。但想象一下,印裔選民的投票方式更像富有的美國白人——他們在社會學上更接近。在這樣的世界裏,所有搖擺州都有可能支持共和黨。對於共和黨而言,拉馬斯瓦米和黑利的政治潛力在於他們可能會引發這種轉變。
**除了選民人數不斷增加外,印裔美國人在國家政治中也越來越多地擔任領導職務,**因此出現了哈里斯、賈亞帕爾、前路易斯安那州州長鮑比·金達爾、拉馬斯瓦米和黑利等人物。政治人才蓬勃發展的原因是結構性的:印度公共政策和1965 年美國移民法造就了受過高等教育的一代,而接替他們的是在美國出生的一代,他們在精英社會空間中游刃有餘。
除了這種結構性解釋,還有一種文化解釋。加州大學河濱分校公共政策學教授卡蒂克·拉馬克裏什南(Karthick Ramakrishnan)告訴《紐約時報》,印度精英階層長期以來接受英語教育的傳統使他們能夠流利地使用英語,這可能有助於他們在政治上崛起(而且還可以在文化上崛起)。根據桑喬伊·查克拉沃蒂(Sanjoy Chakravorty)、德維什·卡普爾 (Devesh Kapur) 和尼爾維卡·辛格 (Nirvikar Singh) 2016 年發表的研究《另一個百分之一》(The Other One Percent),美國的印裔在教育和世俗成就方面是一個“異類”,他們“可以説是世界上最富有的 [國家] 之一和毫無疑問最強大的國家中最富有、經濟上最成功的羣體”。
卡內基民意調查顯示,2020年印裔美國人對拜登的支持率是特朗普的三倍多:72%的人投票給拜登,而只有22%的人投票給特朗普。****他們對共和黨持懷疑態度,認為該黨對移民懷有敵意,而且過於依賴福音派基督教。(只有10%的印裔美國人是基督徒;54%的人是印度教徒,13%的人是穆斯林,8%的人信奉其他宗教,16% 的人宣稱沒有宗教信仰。)在這些問題和意識形態自我認同方面,印裔美國人傾向於左派:47%的人認為自己是自由派,29%的人認為自己是温和派,23%的人認為自己是保守派。
除了對特定問題和候選人的立場之外,印裔美國人在美國還被視為自由精英政治的典範——儘管即使在這一框架內,左翼激進主義也一直佔據着重要地位,已故的LGBTQ權利開創性活動家烏爾瓦希·瓦伊德(Urvashi Vaid)等人物就是這種左翼激進主義的典型代表。正如歷史學家兼記者維賈伊·普拉沙德(Vijay Prashad)告訴我的那樣,他經常對社區進行尖鋭的社會批評,比如“這些人是技術官僚。他們相信歷史通過公共政策文件向前發展。”這種世界觀也使他們非常適合拜登的民主黨。
這樣來看,拜登對印裔美國人“不可思議”的看法也就不足為奇了。他們似乎讓民主黨人的夢想成真:一個快速增長、蓬勃發展、政治參與度高、受教育程度高的羣體,堅定地支持民主黨。

阿齊茲·安薩里(左)可能比桑達爾·皮查伊(右)更出名——但作為 Alphabet 和谷歌的首席執行官,皮查伊的權力更加持久,影響也更加深遠。
但那些好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通常都是假的。自由主義技術統治是一種脆弱的意識形態,即使在其受益者中也是如此。**事實上,印裔美國人無法避免受到身份和不平等離心力的影響,而這些離心力正在分裂美國和印度。**莫迪版本的印度民族主義在印度本土乃至海外僑民中都正在走向兩極分化。印裔美國人在宗教、種族和種姓問題上既在崛起,也在分裂。
**11月初,拜登和哈里斯邀請南亞名人蔘加白宮一年一度的排燈節慶祝活動,親身感受到了這種日益加劇的分歧。**排燈節是印度教的光明節,印度的非印度教徒也會慶祝這個節日,就像西方的非基督徒慶祝感恩節和聖誕節一樣。受邀參加活動的人中包括錫克教加拿大詩人魯皮·考爾(Rupi Kaur)(錫克教徒有自己版本的排燈節,稱為Bandi Shor Divas)。但考爾拒絕出席,理由是拜登“支持目前針對巴勒斯坦人的暴行”,並補充説:“我不會允許我的肖像被用來粉飾政府的行為。”考爾的抵制很快得到了其他印度名人的支持,其中包括女演員裏查·穆爾賈尼(Richa Moorjani)、投資人安朱拉·阿查里亞(Anjula Acharia)、電影製片人施魯蒂·甘古利(Shruti Ganguly)和《棕色女孩雜誌》(Brown Girl Magazine)。值得注意的是,這不是宗教分歧而是政治分歧,抵制者並不是穆斯林,相反,他們反映了各個信仰的印度進步人士對巴勒斯坦事業的長期熱情。
**抵制排燈節活動是自由派技術統治破裂的一個方面,與巴勒斯坦人的團結已經削弱了一些印裔美國人對拜登的支持。****與之相反,右翼印裔美國人認為應該為以色列在加沙的戰爭歡呼,甚至效仿。**2023年11月的邁阿密共和黨辯論會上,黑利被問及以巴衝突,她回答説,目標應該是“消滅他們(哈馬斯)”並“隨時隨地為以色列提供他們需要的一切支持”。拉馬斯瓦米不甘示弱,説道:“我會告訴內塔尼亞胡,在他的南部邊境消滅那些恐怖分子,然後我還會告訴他,作為美國總統,我會在我們的南部邊境消滅恐怖分子。”將美墨邊境變成像加沙那樣的廢墟可能不會吸引所有人,但這無疑表明印裔美國人並不能免受仇外心理的影響。
**黑利和拉馬斯瓦米都可以被描述為不自由的技術官僚。**黑利的政治宣傳源自其家族在美崛起的歷史和其個人履歷,重點強調與商界合作的能力、擔任南卡羅來納州州長的經歷和擔任聯合國大使的經歷。拉馬斯瓦米也將自己塑造為美國精英政治的證明,大肆宣揚印裔美國人在科技領域的典型成功。在這兩種情況下,這種“模範少數族裔”的敍事也迎合了反黑人情緒,奧巴馬等非裔美國政客被指責製造了一種受害者心態,與移民的成功相悖。
如果黑利和拉馬斯瓦米加入總統競選,**他們都有潛力扭轉部分印裔美國人的選票至共和黨。****作為在美國長大的有色人種,他們都是熟練的代碼轉換者,深諳向不同的受眾展示不同的面孔的方法。**在這方面,他們比鮑比·金達爾(Bobby Jindal)有所進步,金達爾傾向於強烈否認他的印度身份,並聲稱他是沒有連字符的美國人。黑利出生於錫克教家庭,後來皈依了丈夫的衞理公會。有時,她將自己展現為移民能夠在美國蓬勃發展的證據,並談到她在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種族歧視;其他時候,她更看重自己的基督徒身份。拉馬斯瓦米是一位真正的先驅,他是一名保守的印度共和黨人,在開展全國競選的同時還堅定了印度教身份。拉馬斯瓦米試調和兼容印度教信仰和保守的基督教信仰,這兩者都反感文化自由主義,因此拉馬斯瓦米一再聲稱只有兩種性別。
綜合起來,黑利和拉馬斯瓦米代表了印裔美國右翼的新特點:候選人似乎有能力跨越種族鴻溝。用杜波依斯的話來説,他們在努力將印裔美國人社區拉向白人一邊。
波莫納學院政治學家薩拉·薩德瓦尼(Sara Sadhwani)對印裔美國人進行民意調查,以測試種族認同是否能克服黨派認同。她發現,**“近60%的人……表示他們會支持印裔美國人競選公職,無論他們屬於哪個黨派,這一比例相當高。”**卡內基基金會高級研究員米蘭·瓦什納夫(Milan Vaishnav)觀察到,2020年後“亞裔美國人整體上出現了一些右傾趨勢”,尤其是在犯罪和通貨膨脹等問題上。他認為,黑利作為更建制的共和黨人的形象有助於她在印裔美國人中“取得進展”。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政治學家德維什·卡普爾(Devesh Kapur)對此表示贊同:“我的直覺是,如果黑利變得更加出名,她毫無疑問將得到社區的更多支持。”
錫克教社區中賈卡拉運動的執行董事納因迪普·辛格(Naindeep Singh)認為,在諸如性別(一些年輕的印度人反感推翻父權制規範並開始轉向右翼)和種姓(困擾包括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在內的許多社區)等一系列問題上,印裔移民羣體出現了分裂。
**1965年後的早期移民一代往往來自高種姓羣體,但隨着印裔羣體擴大,其成員也逐漸多樣化。****在美國,與印度一樣,達利特激進主義的興起遭到了右翼的強烈反對。**最近,硅谷還出現了歧視達利特人的高調指控。面對婆羅門捐贈者的壓力,加州州長加文·紐瑟姆(Gavin Newsom)等民主黨政客已擱置反種姓措施。
**莫迪的印度教民族主義也正在分裂印度僑民。**卡內基的一份報告指出,“印裔美國人普遍對莫迪持贊成態度。近一半的印裔美國人認可莫迪作為總理的表現。”但莫迪對穆斯林和錫克教徒等宗教少數派的敵意使他成為一個極具爭議的人物。2023年秋天,有證據表明他的政府正在美國、加拿大和巴基斯坦等多個國家展開對錫克教分裂分子的暗殺行動。這是一個爆炸性問題,將莫迪的印度教支持者與他的批評者(包括世俗進步人士和宗教少數派)區分開來。
杜波依斯問道,印度人將落在全球膚色界線的哪一邊。我們可以補充一點,現在全球不僅存在種姓界線,也存在宗教界線。這些界線不僅分割了印裔僑民,也分割了印度本土。
**印裔美國人不太可能在短期內大規模轉投共和黨。然而,右傾並不一定意味着黨派轉變。**20世紀60年代,美國猶太人中出現的右翼思潮培育了一種新保守主義,這種新保守主義在民主黨和共和黨中都有所體現。維賈伊·普拉沙德(Vijay Prashad)認為,印裔美國人身上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一種印度新保守主義,以及一個在政治影響力方面可與以色列遊説團相媲美的印度教遊説團體正在誕生。**拉馬斯瓦米和黑利催生了印度新保守主義的出現,這一現象將在未來幾年挑戰自由派技術。
**作者簡介:**Jeet Heer是印裔加拿大作家、漫畫評論家、文學評論家和記者,《The Nation》雜誌的國家事務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