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應該如何看待東南亞?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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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左千户
國內這幾年電影界東南亞犯罪題材的風潮刮到了電視劇領域,前段時間以中國工人在金三角地帶捲入當地多方黑惡勢力的明爭暗鬥中為題材的《邊水往事》熱播,繼去年清理緬北電詐後在網絡上又掀起一波東南亞討論熱。

如今去東南亞淘金的中國企業和個人越來越多,但國內民眾對東南亞國家往往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熟悉是由於歷史和人種淵源,陌生則在於國內民眾對東南亞社會的結構基礎和運行邏輯普遍沒有體感認識。
我國一般人對東南亞諸國的認知,這幾十年來可以説發生了一個近乎天翻地覆的變化。當年中國生活水平尚不及馬泰等國時,東南亞小虎們也成了國內很多人除歐美日四小龍之外的膜拜對象,算得上是大天堂之下的小天堂。
後來,隨着我國經濟突飛猛進,九七金融風暴之後,東南亞諸國普遍一蹶不振,迷思開始褪去。等到我國工業體系冠絕全球,西方打響貿易戰,公開打壓中國,東南亞國家又成為不少國人輸出焦慮的對象,而越南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國內網絡上鼓吹中國產業鏈將大規模轉移到越南的”越南崛起論“一直甚囂塵上。

不少人之所以選擇吹越南崛起而不是發展程度更好的馬泰印,除了想當然的以為企業在越南成本低之外,還有一個明顯原因,**是因為越南在很多人眼中是一個足夠”西方制度“的社會主義國家。**在這些鼓吹言論中,越南制度的方方面面經常被拿來與中國做比較,論證越南如何在向西方制度靠攏方面走在中國前面。
其實,這類言論有一個鼓吹者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潛台詞,那就是西方制度是有問題的,至少是水土不服的。不然,如果學西方如果就能崛起,那其他東南亞國家,尤其號稱”美國的女兒“菲律賓這種,為什麼弄得一塌糊塗,反而要吹越南?説到底,就是鼓吹者潛意識裏存在一個觀念,是社會主義體制給越南打下了崛起的可能性基礎。
正因為,無論如何貶低國內的發展成果,中國政府對發展經濟的努力作為都是無法被無視的。越南鼓吹者們的邏輯也只能是雖然中國政府很努力,但由於不向西方學習,所以達不到百分百。同樣是社會主義國家的越南會既像中國一樣努力,又像西方那樣先進,東西方兼容,自然早晚要起飛。
確實,相比東南亞多數國家,越南社會在中國人眼裏看起來算是”比較正常”。畢竟,無論再怎麼崇洋媚外,被當成發達國家後花園,或者遍地封建迷信軍閥黑幫黃賭毒的社會也不會是正常中國人嚮往的。

在看待外國問題時,**我們國內有很多人存在一種進步的迷信。**他們往往無視具體的歷史脈絡和地緣環境,認為進步就應該理所應當的輕易發生,或者認為進步的發生是一種必然現象,總存在着某種決定性的主觀因素。所以這類人往往看見哪裏看起來“發達“,就會絞盡腦汁的給人家編排一些決定性原因,這種一哈耶克了就起飛了的奇異邏輯比比皆是。完全無視了在現代經濟發展過程中,大部分國家的社會經濟漲落實際上主觀意志佔的因素並不大。
相對的,國內對東南亞國家的另外一種審視視角則是反過來。這種視角站在中國近現代以來的革命史觀和社會主義發展歷程上,十分推崇認可當代中國在這一系列基礎上取得的成就。以這種視角審視東南亞,人們又會得出完全不同的另一番結論。那就是,看起來最“正常”的越南也是處處糟粕,更不用説那些封建餘孽和資本主義毒瘤大量存在的其他東南亞國家了。
這兩種視角,都會得出一個觀點,那就是東南亞國家不太行,但結論卻截然相反。一者認為越南這樣的東南亞國家想進步很容易,或者已經比中國進步了;一者認為由於不像中國這樣徹底革命,這些國家很不進步。
隨着中國人在經濟和文化上越來越自信,走出國門越來越頻繁,如今,以第二種視角審視東南亞國家的人也越來越多。第一種鼓吹“越南崛起論”的進步視角,在當代已經翻不起什麼浪花,但第二種批判式的進步視角也有必要進行思考。就像《邊水往事》這類東南亞犯罪題材,確實以曲線方式滿足了國內影視題材的類型需求,但頻繁創作之後或許也會沾染一些刻板視角和獵奇化敍事。

與東南亞國家的經濟和文化交往中同樣如此,中國人對周邊國家充滿的封建主義殘餘和資本主義毒瘤對我們的侵染自然是要足夠警惕,但也要注意避免形成另一種“東方主義”,以我國自身的標準來衡量這些國家,進而形成某種歧視。
當下畢竟不是早年的共運時代,中國自然也不可能像大明那樣,以大家長或者老大哥的身份自居,更不會像美國那樣對其他國家指手畫腳。平等與尊重仍然是枱面上的主旋律。所以我們在對自己防微杜漸的同時,也不得不去努力理解,甚至在對外交往中一定程度上適應東南亞的存在狀態。
我們在反思美國普世價值的時候,除開作為霸權意識形態的偽裝外,普世價值本質上其實也是一種“進步主義審視”。它以一種絕對進步的姿態去衡量和要求其他國家,進而裁定他國的價值和命運。然而在這個世界上,**不管在哪個地方,進步的發生都是殊為不易的。**不是人們不想進步,而是進步需要的前置條件實在太多。越南這個國家就很有助於我們理解這一點。
比如,國內網友經常喜歡討論越南軍隊經商的種種現象,比如越南最大的電信公司Viettel是越南軍隊的企業,越南軍隊開設賭場斂財,越南女軍官拿名牌包等等。軍隊經商這種事,我們並不陌生。我軍歷史上經歷了兩次軍隊經商,兩次都被叫停。應該説,軍隊經商這種情況的出現,是情有可原的,迫不得已的。而最終叫停也説明,長遠上看對軍隊建設,對其本職的履行,必然是絕對有害的。

而越南軍隊,長期要依靠經商來自我維持,甚至一定程度上承擔起為國家創收的任務。我們從自身經驗出發當然覺得不應該,但恐怕也不得不承認,它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對越南一定了解的人都應該清楚越南社會的腐敗現象雖然不如周邊國家那樣嚴重,但也是普遍存在。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軍隊經商與腐敗關聯更是無法避免。如果把越南對標到我國,那需要批評的地方自然太多。
**但解決問題的前提是承認或者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我曾與一些越南人提到這個問題時,他們並不認為軍隊經商有什麼問題。或者説,越南人自己並不反對軍隊經商。越南人回答的原文是“這麼多年軍隊一直在經商,也從來沒出過什麼事,那就這麼幹唄”。
“從來沒出過什麼事”的看法實際上很主觀,比如普遍性的腐敗,這些人可能已經默認為正常現象。再比如雖然軍隊腐化是一定會影響戰鬥力的,但偏偏越南處在一個,除了中國,周圍並無強手的特殊環境中。除了中國這個根本不是一個體量級的老大哥,越南軍隊再怎麼腐化還是比旁邊幾個鄰居能打,所以也就對付過了。
對越南這樣處在一個東南亞環境中的發展中國家來説,很多時候社會運行的目標僅僅是維持社會的穩定運轉本身。在這個基礎之上排除種種干擾,才能通過有限的努力謀求進步發展。一件事情如果還能湊合過,想去改革很可能導致社會的基本運轉也無法維持。**在這樣的社會中,突破底線很多時候是一種常態,**很多時候只能在選擇突破哪些底線,儘量維持哪些底線中做抉擇。
比如像泰國這樣的國家遍地黃和毒,越南雖然這方面好一些,但合法賭場卻走到了泰國前面,目的自然是用賭場斂財。在胡志明,河內和旅遊勝地惠安都有公開的賭場,這些賭場筆者都進去過觀察過。

筆者拍攝於惠安的新賭場,跟澳門高度相似
一方面法律禁止開賭場,一方面又想賺外國人的錢,那就利用軍隊的特殊性,苦一苦軍隊,銀子國家和軍隊分,罵名軍隊擔。越南能維持的底線,就是規定賭場不對越南人開放,只有外國人憑藉護照才能進入,顧客以中日韓三國為主。既然是坑外國人錢,越南人也就沒那麼在乎。
在越南軍隊經營企業的影響上,完全用中國的眼光去衡量確實會有不準確之處。一個前提條件是,目前中國市場上,不光龐大的國企,中國民企們也是可以跟外國企業正面交鋒並戰而勝之的,不少企業甚至打到外國企業的老家去了。越南可沒這種企業,越南市場上是外企橫行。在美國和法國企業眼中,越南可能壓根就沒什麼值得看一眼的正經企業。
商場如戰場,但就算美軍和法軍也不敢説越南沒什麼正經軍隊。在越南的中國企業經常抱怨越南員工組織性紀律性比較差。可能對於越南人來説,只有組織性紀律性明顯高一截的越南軍隊控制的企業才能在外企面前走兩個回合,在某些領域頂住壓力給越南留點份額和種子。説穿了,就是我們以自己的標準,可能覺得越南軍隊很不行,可在越南可用、可靠的組織體系裏,它已經是水平最高的那個了。

從援越抗美到對越自衞,我軍高級指揮官往往會批評越軍不脱遊擊習氣,縱然有一定戰鬥力,但依然欠缺真正的大兵團作戰能力。但對越南來説,這樣一支軍隊也確實保證了他的國家安全,歷經幾十年戰爭考驗,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或多或少的封建或經濟殖民殘餘,難以無法靠自身完成水平以上的工業化和產業升級,對西方的經濟侵蝕抵禦能力非常有限。這是世界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面臨的現實處境,也是他們客觀要面對,要長期改造,難以在短期內解決的問題。
當然,我們不能認為這就是天經地義的。當代世界已經明顯體現出嚴重產能過剩引發的經濟蕭條。但我們都知道**,這種所謂過剩是虛假的過剩,本質是第一世界自己需求萎縮,而第三世界又根本沒有得到充分開放,無法提供有效需求。**長期來看,我國的經濟發展離不開對外部市場的培育,拉動。無論是東盟還是整個第三世界,中國在專注自身成長的同時,也有責任有需要去儘量帶動廣大第三世界國家的發展。
對西方列強來説,像東南亞這樣的地區應該處於原材料供應的下位,從第一世界到第三世界,世界如瀑布般形成生產力的落差,才能更好剝奪超額利潤。
而中國則不同。中國迫切需要讓處於家門口的東南亞市場登堂入室,一起加入發展的浪潮中來。這是時空距離和產業體量的不同,實際上,也是社會主義的一種客觀需求。**我們要避免像西方那樣,把大部分生產力創造的成果用於內部消耗,導致效率的不斷下降,最終從進步的力量,變出落後的枷鎖。**我們只有通過全球範圍的有效進步,才能維持生產力的不斷提升,直到有一天,由量變到質變,使人類作為一個整體,邁進社會主義的大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