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笠攻擊的不只是“虛假的自信”——答“女巫”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1小时前
我昨天那篇關於楊笠事件的文章發表後,有位網名“女巫”的網友向我提出了自己的3點看法。其它兩點是贊同我的,但其中的第2點和我稍有些不同——她説:
“我小時候看過楊笠“普信男”的那場脱口秀,她確實在性別議題上做過其他煽動仇恨的事情,但單説這場脱口秀,她説的“自信”顯然是對自己實際實力不瞭解還希望別人跟着自己一起吹噓自身素質的虛假自信。真正的自信應該是“即使我不那麼優秀我也能幸福”,而虛假的自信是“我只有説服我自己是優秀的我才能有資格變成幸福的人”,我們應該提倡前者,而不是放任後者發展下去。心理學經常講“客體恆常性”,我們應該像認為太陽照常升起一樣相信我們無論如何都能獲得幸福。”
在這段話裏,“女巫”主張區分“不瞭解自己的實力”的“虛假自信”和“認清自己的實力”的“真實自信”,認為前者建基於“優秀才有資格幸福”這種內卷式的前提,後者建基於“不那麼優秀也能幸福”這麼一個更灑脱的前提。楊笠的“普信男”之説挑戰的是前者,而不是後者,所以並無大錯,或許還不啻為對前者注射了一針清醒劑。
“女巫”説的這些話對嗎?
抽象地説,很對。有自知之明的自信應該和虛驕自負的“自信”區別開來,這從理論上説,當然沒有問題。
可是落實到我們今天討論的具體情境中呢?
下圖中英國的《經濟學人》在挖苦中國“普信男”們對楊笠及有關商家的抵制,説“他們被證明是一羣易怒的人”。
《經濟學人》説的對嗎?
當然,《經濟學人》把這種反彈稱之為有失風度的“易怒”來加以嘲諷,是不難理解的。兩年前的“眯眯眼”事件中,英國媒體的評論區也是一大票指責那些抗議將中國女性塑造成“眯眯眼”形象的中國女性“易怒”“莫名其妙”的。總之在“西方中心論”者看來,中國人無論男女,只要有自尊、反抗被人強加的刻板印象,就很討厭,就是“易怒”“不文明”“有失風度”。這也難怪,誰讓他們曾經被這羣“易怒”的中國人在朝鮮戰場打得魂飛魄散還被要回了香港這顆“東方之珠”呢?
但我們先不談政治立場,先心平氣和地考慮一個問題:
今天那些反感楊笠的“普信男”,真的個個都認為自己是馬雲劉強東(姑且以他們作為“優秀”的代表吧,雖然我內心真正承認的優秀者是張桂梅、黃文秀那樣的人,但我估計在楊笠的語境下,所謂“優秀者”約等於“賺了大錢的人”——這樣也好,雖然楊笠號稱“女權”,但她要是哪天真的聊起張桂梅、黃文秀這些真正優秀的女性來,只會令人感到膈應)嗎?
我認為不是。我認為那麼多人反感她的真正的原因,不是大家狂妄、“易怒”,而是因為她在攻擊人類千百萬年進化出來並傳承下來的一個基因——這個基因植根於每一個存活到今天的人的內心深處,使得每個人打心眼兒裏都認為自己是優秀的,沒有一個人真的認為自己是不優秀的。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十分優秀的基因。
為什麼這麼説呢?
因為我們人類無論在歷史上還是現實中,經常要面臨許多未知的挑戰,要去嘗試很多自己沒有做過甚至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
猛獸撲上來了,是承認我打不過它躺平給它當點心,還是抓塊什麼石頭跟它鬥一鬥呢?
洪水滔天襲來了,是任它沖毀我們的家園,還是壘一道土堤擋住它呢?
八國聯軍的堅船利炮打來了,是低頭為奴呢,還是念咒喝符水也要和洋鬼子拼一場呢?
芯片被美國卡脖子了,是跪呢,還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呢?
我們都知道我們民族的祖先和我們自己作出了怎樣的選擇,那就是一往無前地直面挑戰,才能像魯迅先生説的那樣,從沒有路的地方硬蹚出一條路來。否則,我們中華民族一定存活不到現在。
民族是這樣,個人也是這樣:
從呀呀學語到蹣跚學步,從攻克學業難題到高考選擇專業,從投寄簡歷到奮鬥職場……我們每一次面對新的情境和問題,都是毅然決然地直面挑戰突破自我,才有了今天能夠自食其力有所作為的自己。
楊笠自己不也是如此嗎?她本來成績平平,而且學的是服裝設計,不也是直面挑戰,嘗試了脱口秀這一全新的領域,才有了她今天的一切嗎?
而當面臨這些未知挑戰的時候,我們從理智上説心裏也是沒有底的,因為從來沒有做過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呀。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夠優秀,是不是真的能拼得過、打得贏、爭得到呀。但我們為什麼還是義無反顧地抓住機會去嘗試,去奮鬥,去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謀劃與試錯呢?
就是因為我們的偉大祖先留給我們的基因裏都寫着他們成功的秘密,寫着我們的驕傲或者説“謎之自信”:
“反正我就是優秀的,我不比任何人差,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幹不成的事情。”
這種“謎之自信”埋藏在每個哪怕再普通的人內心深處,當然在平時也就難免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表現:死不服輸、死要面子、嘴硬、“槓精”、立人設、愛聽好話乃至自誇、“自戀”,等等。這些表現初一看很荒謬,可是仔細想想,那不就是一顆顆滾燙的、活生生的、不屈不撓的心靈輾轉在現實的毒打之中,不斷自我修復,自我充電,或者在抱團取暖,互相聲援嗎?
“女巫”對“無條件認為自己優秀”的“自信”和“認清自己實力”的自信作了區分,這很好。但還應進一步認識到:這兩種“自信”又是有聯繫的,因為沒有前者就不會有行動,尤其不會有創新和自我突破,那後者所謂“真實的自信”也就失去根基,成為人云亦云的劃地自限乃至自我pua了。
當你説“我只是否定你的現狀,並沒有否定你的理想”時,道理也是一樣:人的“理想之我”與“現實之我”在概念上誠然有區分,但在現實中又是結合在一起的。理想之我就是現實之我的一個層面,是現實之我自我發現、自我塑形、自我賦能的一種機制。當你完全否定一個人的現狀的時候,這個機制就受到了破壞,一個人就會認為自己配不上有什麼理想。這時,理想之我就成為了幻想,現實之我就失去了發展的潛能。
所以,對於普通人“謎之自信”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當然也可以有調侃、批評、提醒,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理解,是要以普通人的同理心去包容。否則,你就很容易超過普通人能夠承受的閾值,令他們感到刻薄與惡毒——楊笠的教訓,以及很多喜歡拿普通人開涮的“名人”的教訓,即在於此:大家可能不如你會説話,但都不傻,怎麼會分辨不出善意與惡意或者有沒有得到給自己應有的尊重呢?一旦有很多人感到了你沒有尊重他們,你當然會遭到劇烈的反彈。相反,如果沒有這種反彈,那豈不意味着大家都是逆來順受、唾面自乾、麻木不仁、心如死灰的行屍走肉了嗎?
尤其應該指出:作為擁有強勢話語權的人,你影響的不只一兩個人,而是往往會左右一個羣體的意見,更要時刻提醒自己注意用對、用好這個權力。
七八年前,我曾因為一個女生的畢業論文有較多的語言錯誤而説她“怎麼通過高考的?寫作水平根本沒有達到大學生的標準。”
她哭着抗議:“老師,你怎麼能這樣説?!”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儘管只是一名普通老師,在學生心目中卻有很強勢的話語權,口不擇言是會對學生造成很大傷害的,趕緊向她道了歉,後來也時時提醒自己再也不能這樣對學生説話了。
今天中國的演藝人員也是被尊稱一聲“老師”的,這是對他(她)們社會地位和公眾影響力的承認與尊重。而且有研究表明,這些“老師”對公眾尤其是青少年的影響力要遠遠超過我們這些由國家頒發教師資格證的老師。
例如2020年,半月談雜誌社對全國2萬多名12歲至18歲中學生開展“青少年追星調查”,結果顯示:
1.有42.2%的中學生自小學就開始了追星生活,有52%的中學生追星時間在3年以上。
2.在“國家面前無偶像”的判斷選項中,認為“毫無問題”的僅佔39.8%。而在另外一個關於“中國飯圈女孩為韓國軍人應援”的觀點統計中,認為“能理解”者佔61.9%,接近2/3。
3.對“如果你支持的明星做錯了事,你會怎麼看待?”這一問題,在粉絲羣體中,選擇“小錯原諒、大錯不原諒”者佔48.2%;選擇“人孰能無過,大錯小錯都會原諒”的佔36.5%。此外,13.1%的粉絲堅信自己的偶像不會犯錯,而選擇“不原諒”的僅為2%。
我們這些老師肯定天天都會向學生講“要愛國”“要講原則”“要有底線”,可是這個結果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如果聚光燈下的那些精心包裝過的“老師”及其背後的勢力向他(她)們呈現的是另一套東西,孩子們的思想會發生什麼樣的蜕變。
很多人總是以“他(她)不過是説脱口秀搞笑的”“這不過是娛樂,你那麼認真幹嘛?”來為某些演藝人員的不當言論開脱,然而現在事實(當然遠不止這一份調查報告)就擺在面前:正是這些人在形塑公眾特別是青少年價值觀方面起到了重大作用,而且可以對主流價值觀形成重大挑戰——如果還以“這只是娛樂,又不是上課”為由來説事,就等於默認這些演藝人員可以隨心所欲地影響無數人的價值觀而不負任何責任。
這難道還不危險嗎?有沒有想到真的會有別有用心的敵對勢力利用這個“純屬娛樂“的包裝或者説“護身符”來植入他們想要的觀念呢?
所以我一直認為:每一個普通人的自尊與活力,不光關係到自己的發展與存在感、幸福感,也關係到民族與國家的前途。
所以如果你感到自己無端受到了冒犯,請説出來——不要理會那些什麼“純屬娛樂”“你破防了”“你怎麼知道是説你”的鬼話——一個人説不夠,就大家一起説,向那些冒犯你的人要一個解釋。即使是你誤會了,他(她)也應該給一個清楚負責的解釋來消除這個誤會。不給解釋,就得讓他(她)付出代價。
楊笠和她背後的人至今為止不願意作任何解釋。
是不是因為一旦解釋了,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再隨心所欲地使用話語權,而自己在粉絲中“無敵”“萬能”的形象也就被“祛魅”了呢?
是不是因為就要靠極化觀點、煽動對立吃飯,而一旦彌合這種對立、形成合理的共識,就讓自己失去賣點、失去存在感了呢?
這很值得我們深思,也值得粉絲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