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膠着的美國總統選舉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4分钟前

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美國白宮、鐵絲網
距離今年美國大選投票日11月5日僅一週時間,整個美國像一張緊繃的弓,氣氛十分緊張;同時又像一潭翻攪的水,十分混亂。
**今年的美國總統選舉可能是有史以來最膠着的一次總統選舉。**兩個候選人——前總統特朗普和現任副總統哈里斯——旗鼓相當。在七個搖擺州,民調顯示兩人支持率不相上下,所有差異都在統計誤差範圍之內。

歷史的各種變量聚焦在這個時點,鎖死了兩人針鋒相對的競爭。只要有一個變量不同,就不會這麼膠着。
如果哈里斯是白人,估計她就能明顯勝出;如果哈里斯是男人,估計她也能明顯勝出;如果哈里斯不是第二代移民,她也能明顯勝出。
如果她當選,那麼她將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女性總統;這也就意味着,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女性總統是黑人而不是白人,且是第二代移民,這個意義十分深遠,很能説明美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家。
不過她未必能當選,當然機會也很大。
本來特朗普在6月27日與拜登辯論後已經感覺自己穩操勝券,然而7月25日,拜登突然宣佈為了民主、為了美國、為了給年輕人機會將退出競選,支持哈里斯成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8月5日,哈里斯以99%的黨代表票正式獲得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8月22日晚,在於芝加哥舉行的美國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哈里斯正式接受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

特朗普的“煤氣燈”
拜登退選、哈里斯參選,讓特朗普措手不及,他針對拜登年齡的所有攻擊都成了迴旋鏢,向他自己襲來。他説拜登是美國曆史上年齡最大的總統候選人,他質疑這樣老態龍鍾的人是否適合當總統。而當拜登退選後,特朗普自己成了美國曆史上最老、最老態龍鍾的總統候選人。他面對的是比自己小18歲的年富力強、才思敏捷、精明能幹的哈里斯。
哈里斯1964年出生於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牙買加裔、印度裔美國人。畢業於美國霍華德大學和加利福尼亞大學哈斯汀法學院。2010年,當選加州總檢察長,並在2014年連任,成為加州執法部門領導層內的第一位女性與第一位黑人女性。2016年,成為加州第一位黑人女性參議員。2021年1月20日,成為美國首位女性副總統,也是美國曆史上首位擁有黑人和亞裔血統的副總統。

哈里斯的履歷非常優秀,簡直是傳奇。特朗普如何應對呢?他應對得十分經典,用的是心理學上稱之為“煤氣燈效應”(gaslighting)的方法,他自己未必意識到,但他天然有這方面的能力。
操縱者通過削弱被操縱者的自我認知,包括記憶、感知和判斷力等,實現對其行為和思維的影響和控制。自20世紀60年代起,“煤氣燈效應”一詞被廣泛用於描述對個體現實感知的操縱行為。
“煤氣燈效應”這一概念最早由Barto和Whitehead(1969)提出,其靈感源自1938年的話劇《煤氣燈》,該話劇在1944年被改編成電影《煤氣燈下》。該片中,女主被其丈夫操縱,他成功地讓女主自己和她身邊所有其他人都認為女主得了精神病,錯亂崩潰了。
看一下特朗普是怎麼評論哈里斯的,他説哈里斯“愚蠢”“遲鈍”“精神不健康”“是個智商超級低的人”。他故意讀錯她的名字,然後説無所謂她叫什麼,讓大家感覺這個女人完全不值得尊重,連名字都不需要搞清楚。
他還嘲笑哈里斯笑起來的模樣,他的很多競選廣告就用了一張哈里斯張嘴大笑的照片。繼“犯困的喬”(拜登)之後,“大笑的哈里斯”成了特朗普綽號本里的特大新詞條。
他還攻擊她的身份認同,説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變成了黑人了。其實哈里斯從來沒有否認過自己有一半黑人血統,在很多場合她都提到。這種事情是沒有必要也無法否認的。但是特朗普假裝不知道,然後表示出很不屑的樣子,説我根本無所謂。言下之意,這個女人根本不值得尊重,是不是黑人、多少是黑人,都不重要。
你可能會覺得特朗普的“煤氣燈”在哈里斯這兒應該不管用,如果換了別人,可能會管用,但是哈里斯這麼優秀,加州總檢察長、參議員、副總統,創造了無數第一,怎麼可能是個“智商超級低的人”呢?至於笑的模樣、血統,這些更是人身攻擊,不應該這樣。
然而你想錯了,他的“煤氣燈”很管用,他的粉絲在社交平台上到處發圖文,説哈里斯像“一隻大笑的土狼”。甚至有人説她是“妓女”,英文中“檢察長”(prosecutor)和“妓女”(prostitute)詞形發音相近。還有人説她吸毒,因為特朗普曾經説:“她是不是吸毒啊?我不知道哈。”在特朗普的“煤氣燈”下,美國加州前總檢察長、前參議員、美國現任副總統是一個“智商超級低”的、“笑起來像土狼”的、“吸毒”的“妓女”。
鄙人一直對“煤氣燈效應”在現實生活中能有多強烈、現實可以被扭曲到什麼程度、真有多少人會接受這樣的操縱而不自知表示懷疑,直到有一天我打車碰到一個優步司機。車上,我照例進行我的非正式大選民調,她是來自洪都拉斯的第二代移民,專職做優步,膚色和哈里斯差不多。我以為她會支持哈里斯,結果她説她會投票給特朗普,我問她為什麼不支持哈里斯,她説因為“哈里斯是個笑話”。這令人非常驚訝,一個優步黑人女司機會認為哈里斯是個笑話。可見特朗普的“煤氣燈”有多厲害。
我再問她為什麼支持特朗普,她説因為特朗普是上帝選中的人。我以為她在開玩笑,後來發現她是百分百認真的。她就是相信特朗普是天選之子,他被各種法院無數次“迫害”、兩次遇刺未死,所有這些都證明,他是上帝派來拯救美國的。
我啞口無言。想起7月15日,遇刺後兩天,特朗普出席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受傷的右耳上綁着白色繃帶,在《天佑美國》的歌聲中步上舞台。人羣起立鼓掌,熱烈歡呼,揮舞拳頭高喊:“戰鬥!戰鬥!戰鬥!”不少與會者都用白色繃帶包紮着右耳,或者貼一塊白色紙片,以示效忠。有評論員稱,特朗普已成上帝,信眾右耳綁繃帶就像基督徒佩戴十字架一樣。當時覺得這個評論有點牽強,如今看來,相當符合實際情況。


斯普林菲爾德的貓
哈里斯宣佈參選後,特朗普聲稱這個超級低智、低能的女人將不敢和他辯論。沒想到,哈里斯一口答應辯論,前期雙方就是否全程開麥等細節問題進行了激烈協商,最終辯論於9月10日晚上9:00在全國人民的緊張期待中拉開帷幕。
雙方走上講台,哈里斯看到特朗普沒有走向中間與自己握手打招呼的意思,便主動走向特朗普這一邊伸手與其握手(2016年之後兩人第一次握手),而特朗普似乎畏懼又無奈地伸出手,但整個身體微向後退縮。開場的這幾秒鐘基本上決定了之後100分鐘左右的辯論的基調。
顯然特朗普不知道如何對付這個他稱之為超級低智、低能的不知是黑是白的女人,他動輒用起對付拜登的話術。好幾次,哈里斯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在和拜登辯論,你在和我辯論。”
慌亂之間,特朗普説:“在斯普林菲爾德,他們正在吃狗,那些新來的人,他們正在吃貓……他們正在吃……正在吃當地居民的寵物。”當美國廣播公司辯論主持人戴維·繆爾回應説,他們已與該市政府核實,沒有這事。特朗普還是堅持説:“我在電視上見過……電視上的人説‘我的狗被帶走並當作食物了’,所以他可能是這麼説的,而且也許這對城市管理人員來説是個好消息。”
辯論結束後,俄亥俄州斯普林菲爾德市海地移民在吃當地居民的貓的故事全網瘋傳,各種博主發了無數條搞笑段子與視頻。現在AI工具發達,生成圖片與視頻速度非常快,有人把星球大戰等經典大片中的經典橋段換成貓和狗,貓狗自衞戰,十分有趣。
各大媒體都在談論斯普林菲爾德的這隻貓。這隻貓的熱度一直持續了不下一個月,甚至到現在還有人提到它。美國人知道“斯普林菲爾德的貓”的人肯定比知道“薛定諤的貓”的人要多得多。
最終,媒體挖掘發現,的確斯普林菲爾德有一個特朗普的女粉絲髮現自家的貓不見了,她懷疑是被新來的海地移民給吃了,不過後來發現貓就在自家的地下室,好好的。她對這事造成的誤會紛擾表示抱歉。但是特朗普和他的競選夥伴萬斯就是不承認搞錯了。

|讓貓貓再次安全!惡搞“讓美國再次偉大”
糟糕的是,這個像笑話一樣的故事導致了實際的後果。某些仇視移民的當地人威脅要襲擊海地移民,害得海地移民家庭不敢出門,不敢讓孩子去學校。
在全民討論“斯普林菲爾德的貓”期間,青年怪才、全球矚目的新鋭歷史學家、哲學家、全球暢銷書作家、“人類簡史三部曲”(《人類簡史》《未來簡史》《今日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Yuval Harari)接受採訪,分析這個案例,順便推薦他的新書《智人之上》。
他不認同主持人認為特朗普在全國人民面前撒謊、很愚蠢的觀點,他認為特朗普的目的達到了,他就是要讓大家關注移民問題,因為他在移民問題上的強硬立場會為他贏得更多選票。如果人們更多地關注墮胎權,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支持哈里斯。所以,海地移民有沒有吃“斯普林菲爾德的貓”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讓大家都在聊移民問題。
**赫拉利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信息就是力量(支配力)”,不管是無意傳播的錯誤信息(misinformation)還是有意傳播的錯誤信息(disinformation),信息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支配他人的力量。**反過來講,一個有支配力的人,他傳播的信息就是正確的,哪怕錯誤的也是正確的。如果赫拉利知道我們中國“指鹿為馬”的故事,肯定會引用作為一個例證。
有意思的是,幾天之後,萬斯聲稱,他們早就知道“斯普林菲爾德的貓”是假消息,他們是故意傳播這個消息,目的就是為了引起大家對移民問題的關注。正好證明了赫拉利的觀點,不知萬斯是不是看到了赫拉利的採訪,還是無師自通。萬斯這樣説,試圖將特朗普從不明真相、口不擇言的負面形象中解救出來,讓大家覺得這一切都是計劃之中的事情,都是精心策劃的謀略。
然而,他的這番解救讓人細思極恐,簡直是越描越黑。本來大家覺得特朗普不是故意撒謊,只是沒有搞清真相。而萬斯的解釋讓大家明白,特朗普不是不知道事實真相,而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選擇無視真相,故意製造謊言。
從特朗普敗選以來,特別是2021年1月6日國會山暴亂以來,人們一直糾結的一個問題是,特朗普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敗選了?他是知道自己敗選了故意誤導他人呢,還是他的確相信自己沒有敗選呢?換言之,這是欺騙(deception)還是妄想(delusion)?這是媒體常用的兩個詞,很巧妙,兩個詞既壓頭韻又押尾韻。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是前者,從一開始特朗普就心知肚明,他敗選了,但是他不願意接受失敗,不願意放權。萬斯的這次解釋進一步證實了坊間對特朗普的判斷。


“內部的敵人”
對於如何解決移民問題,特朗普有個短平快的方法。十月初他在科羅拉多州奧羅拉市拉票時説,如果他當選,他將啓用1798年的《外僑敵人與叛亂法案》,“瞄準打散在美國土地上運行的每一個移民犯罪網絡”。他將派出聯邦執法人員的精英分隊“獵捕、驅逐”每一個移民犯罪團伙成員。萬斯提供了進一步解釋,他説他們的政府會將所有非法移民驅逐出境,先從犯罪的移民開始,這將是“美國曆史上規模最大的驅逐行動”。
也就是説,他們將動用軍隊、總統戰時權力取代正常狀態下的法律機制,來驅逐非法移民。根據美國移民委員會(一個非盈利機構)分析,要把生活在美國的每一個非法移民驅逐出境,需要耗時10年,耗資3150億美元。
顯然,特朗普不可能是認真的,但是他把非法移民看作敵人、認為為了達到驅逐他們的目的可以動用軍隊和總統戰時權力,這件事本身讓人不寒而慄。
1798年的《外僑敵人與叛亂法案》由美國總統約翰·亞當斯所簽署的4項法律,旨在逮捕和驅逐被認為是危險分子的外國人。當時,美國與法國關係緊張,隨時有發生戰爭的危險;法國革命思想在美國傳播,對美國政府的統治構成威脅。這項法律規定,總統有權下令驅逐危害美國政府的外僑;對口頭或書面批評、攻擊美國政府、總統和國會者,對煽動美國人民反叛政府、反抗法律或裏通外國謀反者,可處200美元以下罰金或兩年以下監禁。這項法律在實施中十分嚴厲,使許多民主人士和持不同政見者受到殘酷迫害,因而招致許多開明自由人士的批評和廣大人民羣眾的反對。1801年聯邦黨下台後隨即被廢除。
現在特朗普表示要重啓該法案。這讓人們意識到,也許驅逐非法移民只是一個藉口,真正的目的是獲得總統戰時權力。獲得戰時權力的總統好比是一個獨裁者,因為和平時期對總統的絕大部分制衡將解除。
關鍵是,一旦解除制衡,放出籠子,你就不知道權力這隻猛獸將吞噬多少人。“敵人”的定義,將從非法移民,擴大到合法移民,進而擴大到他不喜歡的任何人。沒有了法律程序的保護,誰都可能成為受害者。
果然,10月13日、16日兩次接受Fox新聞的採訪時,特朗普毫不掩飾地大談“來自內部的敵人”。實際上,9月3日他接受萊克斯·弗裏德曼(Lex Fridman)的播客採訪時就曾這樣講。除了他認為非法移民(他認為他們可能生來就有犯罪基因,污染了美國人的血統)是“內部的敵人”,他還認為參與調查國會山暴亂的民主黨代表亞當·謝福 (Adam Shifty Schiff)是卑鄙小人、下賤之人,前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也是卑鄙小人、下賤之人、邪惡的人,都是“內部的敵人”。他認為“內部的敵人”比“外部的敵人”更可怕、更討厭,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可以動用軍隊。
“內部的敵人”這個話術,讓知道一點二戰歷史的人毛骨悚然。希特勒、墨索里尼都曾用過這個話術,簡直是獨裁者手冊裏的標準步驟。走向獨裁之前必須首先清除不支持自己的人,清除不支持自己的人必須首先將他們異化、敵化,然後才能動用軍隊消滅他們,不然師出無名。
當被媒體追問如何看待特朗普關於“內部的敵人”的説法時,不少共和黨黨員表示,特朗普指的只是非法移民,不是不同政見者。主持人就放那兩段特朗普號稱謝福與佩洛西都是敵人的視頻,他們無言以對,但是還是表示將繼續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好像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可以不按照遊戲規則玩,卻不會被制裁懲罰。或許他真是天選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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