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難民營:消失的女兒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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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言網
2024年11月12日 23:23:19 來自北京
羅興亞難民(穆斯林族羣,主要生活在孟緬邊境區域)羅吉婭·貝古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一個兩年前來自印度的電話——她12歲的女兒哈米達8天前在孟加拉國難民營失蹤。
兩名羅興亞男子以“更好的生活”為誘餌,把哈米達從孟加拉國難民營騙到了印度。最初這兩個人販子向這位有四個孩子的母親索要65英鎊(約合600人民幣)的贖金——以我們的標準來看,這是一筆小錢,但羅吉婭只能通過挨家挨户地乞討來籌集。
01
為了逃離擁擠、衞生條件惡劣且充滿暴力威脅的孟加拉國難民營,羅興亞難民只得湧入印度和其他鄰國。
難民國際和阿扎迪項目2023年的一份報告指出,像哈米達這樣被販賣的羅興亞女孩,大部分都被賣給印度男性為妻。
當羅吉婭接到親戚的電話,得知哈米達已被找到,且人販子已被新德里警方逮捕時,她差點鬆了一口氣。

但隨後,親戚補充道:“羅吉婭,警察還逮捕了哈米達,她現在也在被拘留中。”
實際上,哈米達並不是個例,據聯合國難民署(UNHCR)稱,目前在印度被拘留的908名尋求庇護者中,有730人是羅興亞難民。
“我四處求人,能找的都找了”羅吉婭説,“我懇求孟加拉國法律援助和服務信託的官員、聯合國保護小組、巴魯卡利難民營(考克斯巴扎爾眾多羅興亞難民營之一)的負責人……我無數次懇求他們,希望他們能幫我把女兒帶回孟加拉國。”
直到今年3月,羅吉婭才再次見到女兒,她的一位印度親戚發來一段視頻,畫面中,哈米達裹着白色的壽衣,躺在救護車裏,已沒有了生命體徵。

自哈米達在印度被拘留以來,她一直由FRRO(“外國人登記處”,一個隸屬於印度內政部的政府機構)“負責照管。
“他們帶走了哈米達的遺體進行屍檢,但之後將近三週都沒有歸還給我們。”薩貝拉·卡圖恩告訴《新德里電訊報》——她和家人以及其他數十名羅興亞難民共同棲身於新德里的一處簡陋貧民窟內。
“遵循伊斯蘭教的習俗,我們想盡快安葬。我每天都會去FRRO的辦公室,懇求他們歸還我表妹的屍體,但他們什麼也沒做。”她語氣中滿是無奈與哀傷。
02
“他們不僅莫名其妙地扣留哈米達的屍體這麼久,而且儘管我們多次要求,他們也從未給我們看過屍檢報告或任何先前的醫療記錄。”薩貝拉説。
《新德里電訊報》找到了曾核實過哈米達屍檢情況的一位醫療專業人士,據他透露,屍檢是在新德里的一家政府醫院進行的,結果顯示哈米達死於內臟“功能紊亂”,這在醫學上被稱為多器官衰竭。然而,要確定其確切的死因,還需要對她體內取出的組織樣本進行深入的生化分析。
《新德里電訊報》獲得的一份屍檢報告複印件顯示,在屍檢前,醫院曾收到一份警方報告,其中提到哈米達在拘留期間一直在服用治療癲癇的藥物。但報告顯示,其病歷並沒有任何關於癲癇診斷的記錄。
《新德里電訊報》還採訪了8名曾在拘留中心與哈米達同住的羅興亞被拘留者,其中六人在她去世時仍被拘留在那裏。

這些難民們紛紛表示,在塞瓦薩丹拘留期間,他們從未見過哈米達發作過癲癇。而那裏所有被拘留的女性都擠在一個擁擠的卧室裏,男性則被迫住在另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這種惡劣的居住環境無疑給被拘留者帶來了巨大的身心壓力。
哈米達的母親羅吉婭悲痛至極,她説,哈米達甚至在離開孟加拉國之前都是“一個完全健康的孩子”,從未出現過任何癲癇症狀。
而哈米達的遭遇並非個例,有多名羅興亞難民都聲稱自己可能被迫服用了不明藥物。拘留哈米達的拘留中心只是其中之一,新德里地區其他拘留中心的15名羅興亞難民向《新德里電訊報》透露,他們經常被餵食“摻有可疑成分的食物”。
一位要求匿名的羅興亞難民男子回憶道:“在拘留中心吃過飯後,我感到異常睏倦,彷彿置身於醉酒的狀態之中。那段時間,我的思維能力幾乎完全喪失。”此外,還有幾位被拘留者提到,這些食物似乎還具有抑制性能力的作用。
“如果我拒絕吃他們摻了藥的食物,他們就會打我。”另一位要求匿名的羅興亞難民女子説。
難民國際和阿扎迪項目2023年的報告也提到了拘留中心故意污染羅興亞難民食物的做法。
報告中引用了一位在印度被拘留了18個月的羅興亞女性的話,她説拘留中心的工作人員“在食物裏摻了東西”,導致所有人都生病了。
印度羅興亞活動家薩伯·卡·明表示,給被拘留者下藥可能是為了讓他們喪失活動能力,以“限制其可能會有的不法行為”。
“如果被拘留者因藥物影響而處於非正常狀態,他們將無法與外部的朋友和家人正常溝通,無法揭露任何虐待行為,也無法進行有效的反抗。而且,這會讓拘留所內的女性和女孩更容易成為性侵犯者的目標。”薩伯·卡·明補充道。
03
專家表示,對於哈米達來説,即使有了化學分析報告,也可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從屍檢到分析完成,可能需要一年或更長的時間,”一位選擇匿名的新德里法醫學教授説道,他擔心會遭到當局的報復,“即便如此,結果也可能很模糊,因為醫生在保存內臟並進行化學分析時,並不知道要申請檢測哪種具體藥物。”
27歲的羅興亞族難民羅比·阿洛姆及其妹妹羅馬,在今年3月24日晚哈米達不幸離世時陪伴在她身旁。這對兄妹在啓程前往印度的當天,於達卡的一個火車站首次遇見了哈米達。
羅比説,哈米達成了他們的妹妹,和她在一起的兩個男人從未透露過他們為什麼要帶着這個女孩。
羅比與其他幾位曾認識哈米達的前被拘留者均表示,直至她去世前一週,她都未曾罹患過重病。
“然而,在她去世前的兩天,她開始發燒並嘔吐,還抱怨自己出現了尿瀦留(指膀胱內充滿尿液而不能正常排出)的症狀。”現已定居歐洲的羅比在電話採訪中回憶道。

“當局把哈米達帶到拘留中心附近的一家小醫院時,我陪在她身邊。那裏的醫生給她開了處方,説她情況危急,必須立即轉移到設備更好的政府醫院。”羅比補充道。
羅比表示,當天值班的外國人註冊登記處(FRRO)工作人員拒絕為哈米達提供緊急醫療救治。
“他們強迫她回到拘留中心,而不是送她去醫院。他們要兩天後再送她去醫院,還説她只是假裝病得很重。”
次日,羅比表示哈米達的狀態“極其糟糕”,痛苦地哀嚎不止。
“他們終於在日落之後才叫了救護車,但是已經太遲了。她在去醫院的路上停止了呼吸,到達醫院時已被宣佈死亡,”羅比哽咽着説道,“她在臨終前哭着喊着要找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親。”
另一位在哈米達去世時陪伴在她身邊的前羅興亞被拘留者表示,在大多數情況下,向FRRO和拘留中心值班的印度警方求助都會被拒絕。
“他們總指責我們‘誇大其詞’。即便偶爾帶我們就醫,也從不讓我們直接與醫生交流。總是警察陪着我們,把醫生拉到一邊自己自顧自地説話,”他説道,這一説法與難民國際組織和《阿扎迪項目》的報告相同,“警察在與醫生交流時,經常使用充滿種族歧視的侮辱性詞彙。”

“通常,當我們中的某個人病得快要死了,當局就會釋放這個人,以避免承擔任何責任。我我不清楚哈米達的確切死因,但FRRO對她未能及時施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位現已定居北美的難民補充道。
一位在塞瓦薩丹被拘留了一年多的羅興亞難民女性表示,FRRO在她身體虛弱到無法行走的階段釋放了她。
“我太虛弱了,癱瘓了,親戚們不得不把我從拘留中心抱出來。FRRO沒有對我的病進行治療,他們只是在我情況惡化到極點時,才將我放出。”她要求匿名,還補充説FRRO禁止他們與媒體交談。
04
新德里律師查特吉表示,儘管哈米達是一名被拐賣的未成年人,但還是被印度政府認為是 “非法移民”,而且“未遵循法律規定的正當程序”。
“這是對一位遭受迫害、人口販賣等最嚴重反人類罪行指控的受害者的二次傷害。”作為律師,查特吉反對無限期拘留羅興亞族難民。
一個羅興亞難民家庭向《每日電訊報》透露,哈米達的死亡被用作威脅手段,阻止他們為親屬在新德里被無限期拘留一事向最高法院尋求法律救濟。

“FRRO官員聯繫了我們,警告説如果我們向最高法院提起訴訟,他們就會殺死我們被拘留的家人。他們説,‘你們家人也會遭殃,他們會像哈米達·貝古姆一樣死去。’我們嚇壞了,立刻解僱了律師。”這位出於安全考慮而選擇匿名的家庭成員説道。
非政府組織“加強權利”(Fortify Rights)負責人約翰·昆利表示,有關羅興亞族難民遭受當局死亡威脅的報告“令人髮指”。
在考克斯巴扎爾家中簡陋的小屋裏,羅吉婭看着家人手機上的哈米達照片,再次淚流滿面。

“自從哈米達離開的那天起,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一次踏出家門,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四處搜尋,渴望能在人羣中看到我那女兒……但我從未見過。”羅吉婭的話語中充滿了絕望,她和家人曾為了逃離2017年緬甸那場針對羅興亞人、慘絕人寰的種族滅絕暴行,輾轉來到了孟加拉這片陌生的土地。
“我漂亮的女兒走了,沒人為她的死負責。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印度政府對她所犯下的罪行,如果她能活到現在也才14歲。真主看着一切,他一定會讓那些責任人受到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