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不做平台,就是別人平台上的“打工人”_風聞
金仲伟-观察者网创始总编辑、编委会主任-1小时前
金仲偉
(2023年5月在“全球南方國際傳播論壇上的發言)
我是從印刷媒體幹起,新聞傳播是我30多年一直從事的行業。但是互聯網數字技術的到來,在被它顛覆的行業中,傳統新聞行業的顛覆是最早最徹底的。上海這個有2400多萬人口的城市,現在街頭一個報刊亭都沒有了。它們伴隨過幾代人,存在了好多年。沒有報刊亭就意味着報紙難以觸達用户,就難以生存。現在國際大都市裏面,這麼徹底地將報紙幹掉的也算是走在前列了。
所以,在我們面前,傳播行業發生了一場徹底的革命。這場革命帶來了一些個顯著的變化。2015年在第二屆烏鎮世界互聯網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出席並發表開幕講話。那次我也有幸在現場,他在講話中説到:“《聯合國憲章》確立的主權平等原則是當代國際關係的基本準則,其原則和精神也應該適用於網絡空間”。面對來自世界各國的網絡大茄、IT巨頭、風投大佬,此話一出,擲地有聲。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互聯網主權這個概念,當時眼睛一亮。因為在互聯網數字空間,大家都看到,美國捷足先登,他們的數字大平台已經壟斷、支配了互聯網世界的大多數空間。這些數字大平台今天已成為網絡空間的龐然大物,它們在網絡空間甚至超越了許多國家的主權,很大程度上支配了其他國家網民的數據安全、網民的情感和政治立場,甚至正在塑造其它國家人民的意識形態和精神世界。但是2015年習總書記代表中國率先提出“網絡主權”概念,中國也在那一刻行動起來。放眼全球,如今幾乎只有中國擁有與美國的數字寡頭相抗衡的數字大平台。
2019年年初,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中了提出“全員媒體”概念,指出了新聞輿論工作面臨的這一全新的挑戰。中國有近11億網民,全員媒體,意味着,我們中國這11億人每一個人如果願意,都可以成為一個媒體。人人是一個自媒體,也就是我們每個普通人(過去是報紙讀者)都可以有一個或幾個跨平台的大喇叭。這是新聞傳播業發生的第二個顛覆性的變化。
因此在互聯網空間,這場數字化革命給我們的新聞傳播行業帶來兩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一個是出現了超級大平台、其能量甚至是超越主權的大平台,其提供的服務和擁有的對信息流的操控能力前所未有的強大,遠遠超過傳統媒體。第二個是每一個人都成為了一個媒體,全員媒體賦予了每一個人媒體權力,把以前由傳統精英媒體如報紙壟斷的兩個權力給瓦解了,由網絡數字技術進行了重新分配。
產生了什麼後果呢?當今,這些超級大平台實際上替代了過去發行報紙、發行各類信息產品的郵局。我把它比作“郵局”。報紙印出來以後要到千家萬户手裏,是通過郵局分發出去,所有訂户的信息也都掌握在郵局手裏。今天這個功能被誰取代了?被各個數字平台——微博、微信、抖音、快手、B站等等取代了。它們通過自己的平台網絡將媒體和自媒體的內容分發到所有用户當中去。用户的動態數據也被平台所掌握。所以,平台實際上取代了過去郵局的這一功能。
今天大家看到推特被馬斯克買下改稱X,馬斯克又有了什麼樣的權力呢?他既可以擁有自己的推特賬號,這就像他自己辦的一份報紙,通過這個賬號,他每天在X平台向全世界2億粉絲髮言,輸出自已的主張。同時,他還有權力不讓誰在X上説話。推特曾經把特朗普7,000萬粉絲的賬號突然關掉,理由是:平台是私人擁有的,現在不想給你用了,就這麼簡單!平台擁有這麼大的權力,就好像郵局通知報社不給你郵遞了,這家報紙就等於關停。當時推特“滅口特朗普”震驚世界,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譴責此舉“不可接受”,但沒什麼用。在中國不可以這樣,我們是中國特色社會主主義國家,這是主權的一部分。你李彥宏、張一鳴擁有的數字大平台,擁有它的產權、商業價值和管理權責,但是你不擁有這個平台帶來的主權權力(包括用户數字資產的處置、數據安全、對國民精神意識世界的塑造等等)。這個權力理應屬於國家主權範疇,如果是行政機構來執行,也還要經過一定的程序(這方面也有待健全條例規章,也可能需要新的立法)。這些年來中國對一些大平台的治理進行了必要的“補課”。“互聯網主權”這個概念提升了我們對網絡平台的認知,中國在互聯網治理探索中與時俱進,也是遵循着改開以來“不照搬”的邏輯。
所以,今天大會的主題是“團結”,呼籲全球南方國家媒體要與西方網絡霸權做鬥爭而團結,可能還不夠,要有一個基礎策略,就是一定要構建屬於自家的平台。例如,觀察者網是一家媒體,但是自2017年意識到我們必須也是一個平台,我們開始花力氣摸索打造自已的平台。觀察者網首先建立用户粉絲的社區小平台,通過編輯權的分享,使這些用户成為媒體編輯部的一部分。現在我們有170多萬來自全世界的手機實名註冊用户,這些註冊用户跟我們平台緊密聯繫在一起。他們跟我們一起製作內容,我們就獲得一個超級編輯部,這個超級編輯部就有數十萬活躍的“認知打工人”。我們的內容不只是幾十位在辦公室的編輯做出來的,是與這100多萬全員媒體人一起生產、編排的。而且平台內設有機制,把好的內容、符合我們這個平台的主流價值和議程的內容推出來,推到“前排就坐”,讓優質的認知打工人在觀察者網平台獲得自已的粉絲。
也要感謝上海網信辦的及時支持,使我們的一點創新合規化,得以站住腳,擁有了一個本土媒體平台。這個本土平台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與流量概念不一樣的影響力,因為在這個平台上,我們知道誰在讀誰在看誰在與我們互動,知道用户為什麼粉我們支持我們。我們的用户不僅在觀察者網擁有賬户,他們也有微博、微信、推特、油管等等其他平台的賬號。他們通過在觀察者網平台參與一定的內容編輯和平台內社交,新聞認知力不斷提升,輸出的內容越來越有媒體範、有戰鬥力;用户與用户之間,用户與我們編輯之間,互相塑造相互促進。然後這100多萬人可以在其他平台上傳播我們平台上提純過的主流思想、觀點,與別人分享,也與人鬥爭。這遠遠超越了我們觀察者網的官方賬號在其他平台上所能產生的影響力。這樣的平台式內容生產,完全改變了我們這個媒體。
如今的歐盟,有這麼多發達國家,竟然沒有一個大的網絡平台,以致在俄烏戰爭爆發後的不到三週時間內,歐洲的互聯網空間,任何一個歐洲的政治人物或是什麼名人,若敢於為俄羅斯辯護,或站在歐洲的利益立場,基於歷史,説幾句公道話,都會遭遇可怕的網暴,面臨嚴重的不測後果,因為歐洲人用的網絡大平台都是美國人擁有的,它們可以在短短兩週時間內,在歐洲人的互聯網空間營造一種針對俄羅斯的道德恐怖主義(德國前總理施羅德和默克爾就是這麼閉嘴的)。這些網絡平台甚至都不需要宣佈實行戰時管制,便一致行動起來。沒有自已網絡平台的歐盟,根本談不上網絡主權,歐盟的網絡空間可悲的就像是美國的數字殖民地。(想象一下,如果今天的阿拉伯世界擁有自已的網絡數字大平台,加沙人民的呼喊聲不會如此不為世人所聽聞,在西方網絡大平台上任由親以色列的聲音所淹沒。一旦擁有自已的主權數字平台,阿拉伯世界的網民也不會象現在這樣其意識世界被西方話語霸權所操控,止於各掃門前雪,團結變得如此困難。)
我們編輯部有100多人,但運營平台的就10個人,就可以為170多萬活躍的用户服務,包括線下的各種服務——粉絲與我們編輯部有線下互動。我們開放自己的部分編輯權,因此觀察者網在其他平台上,不僅有官方賬號的幾十萬、幾百萬、上千萬的粉絲,還擁有這麼多的同盟軍。我們自己的核心粉絲也在其它平台戰鬥。觀察者網是他們的大本營,他們在觀察者網平台上可能有兩年或三年或更長時間的內容輸出。過一段時間他“畢業”了,可以到別的地方去了,而新人年年不斷湧入。觀察者網就好比一個互聯網大學,一個永不關門的24小時在運作的大學。
這些年,觀察者網平台不僅聚攏了一大批像金燦榮、張維為、沈逸、呂新雨老師這樣提供優質內容的學者,同時他們網感很好,親民的“活人話語”也在影響和塑造平台用户。而我們的編輯在與平台用户每天的互動中也相互塑造(忠實粉絲在每一位編輯的文章下面寫下高質量的跟評,編輯也會回覆)。學者與用户與編輯之間、用户與編輯之間、用户與用户之間的動態的互相分享、互相塑造,這種機制的存在,是網絡媒體保持優質內容源源不斷輸出和提供優質服務的前提條件,也是媒體平台機制的內核所在。
觀察者網在這場互聯網技術革命中努力探索一條生路,找尋一條適合數字化媒體機構生存發展之道——就是永遠與廣大用户粉絲在一起。讓我們能夠在一起的就是這個平台。它使我們不僅擁有了思想的源頭活水,也讓我們的編輯們的新聞情懷、職業認知力一直在線,它來自於每天與普通人的日常有感而發相呼應,來自於羣眾的常識、智力的校正,來自於同民眾在線思想、情緒的碰撞與創造,同時還獲得了市場認可、獲得了可持續發展的能量。我稱之為“超級編輯部”,發揮得好,它擁有一舉多得的巨大潛力。10多年來,觀察者網在面對西方網絡話語霸權和網絡舊精英話語不公平壟斷時,所表現出來的“網絡人民戰爭”的認知力、戰鬥力,主要源於此。
這些年,本地平台化戰略,讓我們在應對互聯網革命對媒體的兩大挑戰時,有了點底氣。在影響力競爭和十多年來的輿論鬥爭中,本地化平台戰略一旦有效,你就有望在全網範圍的成功。互聯網就是一個辯證法:是本地的,也是全網的。一旦本地崛起,就是全網的崛起。所以,觀察者網的本地化平台戰略,使得自已的平台在整個互聯網空間擁有獨一份的影響力。
在當下的中國媒體中,觀察者網、《環球時報》是被西方主流媒體引用較多的兩家。雖然會被貼上“民族主義”標籤,但是隻要引用我們,只要看我們一眼,就會被我們影響。我們不怕被貼標籤,為什麼他們會引用我們的內容比較多,因為我們在中文互聯網世界有眾多鐵粉,也就是有話語代表性,就有明確的影響力。所以他們會關注我們。就像我們編輯部要關注《紐約時報》,為什麼關注《紐約時報》?因為它對美國影響大,它的用户在美國影響力也很大,所以它説什麼,我們就會去關注。反過來也一樣,觀察者網的用户在中國有影響力,觀察者網擁有這麼多的忠實粉絲,一有重大新聞,西方主流媒體也會關注我們“怎麼説”。雖然對我們有岐視、貼標籤,但我們不在乎。這就是上面講的,我們通過本地平台化戰略,與無數自已平台用户有機地在一起,汲取能量。魚在水裏,不在乎被叫作什麼魚。
其實,做這個平台很便宜,投入很少。做一個社區、一個平台,只要吸引足夠多的有影響力的全球學者和粉絲的支持,就可以做成這樣一個有特色、與一部分網民共享自主權的平台。**觀察者網的編輯部人員有限,且都是年輕人,但我們的學者和粉絲來自全球各地,來自各個年齡層,在整個中文互聯網世界,各種優秀的知識羣體和各行各業裏面的意見領袖,都會有人來到這裏。所以,基於本地平台化戰略與全網影響力的生成是相輔相成的。**否則你所做的媒體就永遠只是別人平台上的一個賬號,你的命運不在你手上。就今天全球南方媒體而言,沒有本地化平台戰略,沒有主權在握的大平台,那麼你所發出的聲音和你的影響力,只存在於西方壟斷的數字大平台上,一定是在西方平台的容忍、許可尺度之內。寄希望於對方的仁慈與包容,那不是平等的對話與分享,更不是真正的戰鬥。
(據錄音整理,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