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丨特朗普迴歸的暗黑承諾_風聞
听桥-有四块腹肌。41分钟前

圖源:Shoshana Schultz/The New York Times

原文截圖
特朗普迴歸的暗黑承諾
瑪莎·格森(Masha Gessen)
顯而易見,有太多美國人投下了自由民主價值觀的反對票。
關於那些人,馬扎爾·巴林特(Balint Magyar)的解説是有所裨益的。他表示,“自由民主提供了道德約束,卻沒有解決問題”——提供了很多規則,而非變革方案,同時“民粹主義提供了問題解決方案,卻缺乏道德約束”。馬扎爾研究獨裁統治,對稱呼唐納德·特朗普為法西斯主義者興致索然。他認為,這位當選總統的吸引力在於某些更原始的東西: “特朗普承諾,你不必考慮其他人。”
環顧全球,民粹主義獨裁者利用了這一承諾的驚人力量,將他們的國家改造成了承載他們個人意志的工具。弗拉基米爾·普京和歐爾班·維克多誓言恢復一種更純粹簡單、更秩序井然的過去,在那個時代,男人是男人,並把持大位。他們所實現的是,准許放棄社會禁忌,放大人羣自身的不滿,並對各色其他人等,尤其是那些無法為自己説話的羣體極盡仇恨之能事。馬紮兒稱此為“道德上不受約束的集體利己主義”。
特朗普的第一任期以及自那之後四年的行動,在一些重要方面追隨了普京和歐爾班的早期記錄。通過馬扎爾理論的透鏡,仔細審視他們的發展軌跡,我們不難得到關於特朗普第二任期可能走向的令人不寒而慄的清晰圖景。
2021年冬末,我就這一模式與馬紮兒通了電話,那時,於我而言變得清楚的一點是,特朗普將參選總統,謀求連任。馬扎爾是匈牙利人,廣泛研究過歐爾班的獨裁統治。和特朗普一樣,歐爾班也曾被趕下台(在2002年的一次選舉中,他的支持者稱該選舉存在欺詐); 八年後,他重新掌權。過渡期內,他鞏固了自己的運動,將自己和他的黨塑造成了匈牙利人民唯一、真正的代表。於是,在任政府就是非法的,任何支持它的人就不是國家的一份子。歐爾班再次當選後,實施了馬扎爾所稱的“獨裁突破”,改變了法律和慣例,這樣就無法被再次被趕下台。他在議會中佔有絕對多數,這對他有所助益。同樣,特朗普花了四年時間攻擊拜登政府和那次令拜登政府入主白宮的選舉,認為拜登政府不誠實,選舉中存在欺詐行為,並把自己説成是人民唯一、真正的聲音。他還拿下了總統寶座和國會兩院,帶着三連勝迴歸了。他也可以迅速按照自己的構想重塑美國政府。(巴林特·馬扎爾,生於1952年,曾兩度擔任匈牙利教育部長。——譯註)
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對那些試圖界定和強化我們對彼此義務的公民機構,如司法部門、媒體、大學、許多非營利組織和一些宗教團體,展示出巨大的敵意。歐爾班和普京等獨裁者拒絕這一審議程序,斷定他們自己有的是界定那些義務的專屬權利。假如那兩位領導人以及特朗普自己的第一任期算是一點預示的話,他很可能會從解僱專家、監管者和其他他認為冗餘的公務員開始,清理他認為根本不應存在的工作崗位。預料負責處理移民政治庇護的官員在那份名單上會排名靠前些。
政府之外的一個主要目標將是大學。在匈牙利,中歐大學這樣一家開創性的研究和教育機構(和馬扎爾的學術家園)將被迫遷離。要了解美國公立大學會發生什麼,看看佛羅里達州吧,州長羅恩·德桑蒂斯的政府實際上已將該州的大學系統變成了他的政府的一個高度警戒的部門。“重振美國”運動攻擊私立大學已有一段時間; 最近,它推動國會就反猶主義舉行了聽證會,隨後六名大學校長失去了他們的工作。請關注一下剝奪私立大學聯邦資助和税收減免的舉動。在這種財政壓力下,哪怕是規模最大、資金最為充裕的大學也會裁員,關閉院系; 規模較小的文科學院將不再運轉。
公民社會團體,尤其是那些服務於移民、曾遭監禁的人士、性少數人羣、女性和弱勢羣體或為他們伸張權益的團體,將蒙受攻擊。然後他們可能衝着工會而去。
在《華盛頓郵報》的一篇言論文章中,《紐約時報》出版人蘇茲伯格(A.G. Sulzberger)列出了特朗普政府可能對媒體發動戰爭的一些情形。我要補充的是,就像歐爾班和上一屆特朗普政府那樣,這位總統將利用特權訪問渠道獎勵那些忠誠的媒體,並攻擊那些批評他的媒體,辦法是對付那些媒體老闆的其他業務。這是一種特別有效的策略,甚至在特朗普再度當選之前,我們可能已見證其發揮作用了,當時,《洛杉磯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的億萬富翁老闆決定拒絕他們擁有的報紙支持總統。(在解釋他們的決定時,這兩家報紙的所有者援引了與尊重特朗普無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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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卡瑪拉·哈里斯的競選團隊試圖警告美國人留意這一點和許多其他事,他們給特朗普貼上了法西斯主義者的標籤。但馬扎爾認為,法西斯主義運動是“意識形態驅動”的,而特朗普並非如此。可成對比的是波蘭前總理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Jaroslaw Kaczynski):儘管民意調查顯示他所奉行的嚴格限制墮胎的政策可能令他丟掉總理大位,他仍不為所動。另一方面,特朗普在局面符合自己的目的時反對墮胎權,隨着局面發生變化又標榜自己擁護生育權。
這種區別沒有説服我。用喬治·奧威爾的闡述來説,一個政治家的臉會變得匹配他的意識形態面具。也許沒有比弗拉基米爾·普京更好的例子了,他曾是一個沒有政治信念的憤世嫉俗之士,眼下卻打着自己發明的意識形態(儘管可能條理不清)的旗號發動了一場代價高昂、災難性的戰爭。認為二十世紀的歐洲法西斯主義者似乎受到條理清楚的意識形態驅使,也只是一種後見之明: 他們的許多同時代人認為,他們的信仰是一個大雜燴。耶魯大學哲學家傑森·斯坦利(Jason Stanley)著有《法西斯主義如何運作》(How Fascism Works)一書。他認為,法西斯主義的定義,與其説由政治信仰決定,不如説是由他們從事政治的方式決定: 販賣對“他人”的恐懼和仇恨,肯定“我們”對“他人”的至高無上地位。這一切都是在描述特朗普,不是嗎?
我未能成功地將這個例子説給馬扎爾。他表示,看看特朗普家族從他的政治職位中獲利的慾望,那可不是法西斯主義者的作風。例如,“當納粹黨從猶太人手中奪走財產時,他們並沒有把它放進自己的口袋裏”,他説。“他們把它列入了國家預算。”另一方面,歐爾班被認為非常富有,普京據説是俄羅斯最富有的人。要成為美國最富有的人,特朗普必須積累比埃隆·馬斯克或傑夫·貝佐斯更多的資本,而這看起來全無可能。普京通過敲詐他富有的盟友和搶劫他富有的敵人解決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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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中東難民開始湧入歐洲時,歐爾班利用了人們對移民的恐懼和仇恨,宣佈進入緊急狀態。(他後來以新冠疫情和俄烏戰爭為藉口,正式實施了緊急權力。)特朗普在他的第一個任期內,同樣宣佈了一次國家緊急狀態,這與尋求庇護人士到達美國南部邊境有關。拜登總統在2021年解除了這一國家緊急狀態。但美國自2001年9月14日以來就處於永久性的國家緊急狀態,那由當時的總統小布什宣佈實施,以應對9·11恐怖攻擊。日後,包括巴拉克·奧巴馬和喬·拜登在內,每一位總統每年都更新了這一國家緊急狀態。這只是目前正在實施的幾十個國家緊急狀態中的一個,其中絕大多數已持續多年。
在歐爾班那裏,緊急權力壯大了他對武裝部隊的控制,包括在國內部署軍隊的選擇。在美國,總統在某些情況下已經擁有這種權力,但緊急狀態提供了另外一批“非常權力”,這包括重新分配聯邦資金的能力,特朗普正是這樣為修建邊境牆提供資金的。這個權力武備庫中還包括限制電子通信,以及施壓私營企業的手段(特朗普可能對此特別有興致)。歐爾班已動用匈牙利法律中的類似條款對私營企業施行“國家監督”。在匈牙利,歐爾班就是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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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扎爾認為,獨裁突破是從法治向治法的過渡。2000年普京競選總統時的口號是“法的專制”。我記得在被圍困的車臣,一條裝飾投票站的橫幅上寫着這句話。他繼續通過法令實施統治,就像歐爾班現在和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那樣,特朗普已經表示,他打算在第二任期內這麼做。
閲讀馬扎爾關於那個時期的書寫,最觸動我的是似乎伴隨歐爾班行動的那種氛圍。從特朗普第一任期,我們就都記得它,那是一種所有事情同時發生,完全不可能專注於攸關生死的兇險之事,或者把它們與瑣碎事情區分開來(假如那種區分居然存在的話)的感受。那不只是獨裁者做了什麼以策動他們的突破,而是他們如何做的: 有時是在深夜,分批、快速通過立法(或簽署行政命令),而未經任何討論,同時詆譭反對派,並取消任何反對意見的合法性。
至於細節,我們知道的比我們或許認為我們知道的要少。馬扎爾稱,假如特朗普在2020年成功連任總統,他預計他原本會嘗試廢除憲法第二十二修正案,該修正案規定了總統的兩屆任期限制。我認為他仍可能嘗試那麼幹,為在82歲時再度競選掃清道路。
關於“2025計劃”的很多討論都將之視為特朗普第二任期的立法藍圖。歷史學家裏克·珀爾斯坦(Rick Perlstein)在《美國展望》雜誌發表的一系列文章中認為,這些討論中的一些説法具有誤導性。“2025計劃”(Project 2025)是一份篇幅巨大、內容複雜的文件,其中充滿了顯然是由懷抱不同信念、構想不同議程的人提出的相互矛盾的建言。與馬扎爾的獨裁理論一致,這份文件更多反映了那些賦予特朗普權力並由他授權的一派人的思考,而不是一份意識形態文件。
那不是一份條理清楚的立法改革藍圖,但仍是一份藍圖: 一份踐踏現有政府組成體制的藍圖,一份毀滅的藍圖。
(作者生於1967年,是俄羅斯裔美國專欄作家,非二元性別和跨性別人士。本文原題“This Is the Dark, Unspoken Promise of Trump’s Return”,由《紐約時報》網站發佈於2024年11月15日。譯者聽橋,對機器提供的譯文有校閲,並有多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