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U16國家隊主帥上村健一：日本教練的足球方法論和中國實踐_風聞

寫在前面：

結果不意外，但過程有驚喜。

相信看過今晚國足對日本這場世預賽的觀眾，都不會否認這一點。中國隊除了丟了三個頭球——尤其是前兩個角球防守暴露問題之外，其他的環節完成得都稱得上是近年比賽中值得稱道的。

甚至你願意用有進步來表揚一下今晚的國足將士們，我們內心又十分矛盾，因為知道這離真正的進步還有很遠。不過，就像我上一場賽後最想表達的，“就連無解的問題，都會被勝利化解”，今天雖然不是勝利，但是仍然像前兩場一樣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快樂和希望。

真正的進步需要腳踏實地。今天這個主角，恰好就跟今晚這場比賽有所呼應，他是個日本人，卻是中國國字號球隊的主帥。在這個時候，希望我和他的這場對話，能讓你對進步有一些新的認識，一些希望。

帶中國U16國家隊戰平韓國隊、闖進亞少賽決賽階段比賽的日本教練上村健一，仍舊保持着和過去一樣的生活習慣——常年居住在“冬天更温暖”的廣州，和愛人一起照看着家裏的一隻貓和一條狗。

在球場偶遇兩個正在練習盤帶技術的小球員，當他們帶球從自己身邊跑過時，上村健一抬起胳臂，兩次伸出兩個手指，用中文朝他們喊：“這是幾？”很遺憾，埋頭帶球的孩子沒注意到。離開訓練場前，他對球場工作人員説：“記得提醒他們帶球時要多抬頭觀察。”

來中國五年，先後執教廣州富力、武漢三鎮梯隊和中國國少隊，有人説上村健一正在用日本足球的方式給中國足球帶來改變，他給中國足球帶來了關於日本足球的方法論。但實際上，那不過是現代足球的普世價值。

我問上村健一，從執教俱樂部梯隊到成為中國國字號教練，這是一種成功嗎？他略顯驚慌地説：“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他回答這問題時的態度，猶如亞少賽未能擊敗韓國隊後向球隊、媒體道歉時狀態那般謙遜誠懇。他告訴我，自己的理想是成為一名被人信任的教練，“需要我的地方才是實現自我價值最好的地方”。

懶熊體育與上村健一的交流持續了兩個小時，話題從足球青訓延展到孩子成長、家庭教育和社會文化，因為我們知道，影響足球發展的並不完全是足球本身。與此同時，這次交流也為近期關於中國足球青訓那些本不該存在的爭議，提供了專業視角的判斷。

選材

懶熊體育：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你在五年前來到中國工作？

**上村健一：**我在日本參加教練員證書學習時，同期的教練員（當時在大阪Assumption國際中學高中部任教的足高裕司教練）將我介紹到中國。他給我提了兩點：一是在語言不通的環境下工作，特別考驗教練員的水平；第二點是中國青少年球隊在成績上要求比較高，這對我而言同樣是一種挑戰。我願意接受這樣的挑戰，就來到了中國。

懶熊體育：身邊人如何看待你的決定？他們同樣認為到中國執教是件很有挑戰的事嗎？

**上村健一：**他們也是這麼覺得的。如果我在帶隊比賽時出現較大比分失利，很有可能就要重新投簡歷了。不過這也要看俱樂部管理層是否理解我的工作方式，能否給我一定的時間和耐心，讓我發揮自己的能力和想法。我很幸運，無論在廣州富力還是武漢三鎮執教，都出現過大比分失利的情況，但還是得到了俱樂部的照顧，工作到合同結束。

懶熊體育：能不能説説讓你印象深刻的大比分失敗的例子？

**上村健一：**來到中國第二年（2021年），我執教的廣州富力2007年齡段梯隊在恒大足校以1比7的比分輸給了恒大2007年齡段的梯隊；執教武漢三鎮2005年齡段球隊的第一年，我們以2比6的比分輸給了中國國少2006年齡段的隊伍；今年夏天，我帶中國國少隊（2008年齡段）去日本拉練，很多比賽都是大比分輸球（1比4京都橘高中、1比4桃山學院高校、1比6神户勝利船U16）。

説來挺有趣，無論我執教哪支隊伍，剛開始帶隊的時候都會出現一個“混亂時期”，也就是所謂的瓶頸期。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剛開始帶隊時，我給隊員提出了很多判斷標準和決策標準，他們需要一定時間去理解和吸收。隨着時間的累積，過了這段時間後，球隊在接下來就會出現上升的趨勢。假如過了這個瓶頸期，仍然沒有反彈的話，那麼就是教練的責任，應該把我開掉。

懶熊體育：在中國，2008年齡段的球員有多少可供你挑選？這個年齡段在日本又有多少球員可供國字號教練選擇？

**上村健一：**我不掌握日本這個年齡段有多少球員的具體數據，但就在今年，日本國少隊出國拉練和比賽的次數很多，每次拉練的球員都不一樣。在這樣的情況下做考慮的話，我認為應該會有比較多的球員可供主教練去選擇。

我今年剛開始接手08國少隊，中國大概有80多名球員可供我選擇。（編者注：根據中國足協提供資料顯示，全國08年齡段參加比賽球員總數大約兩三千人。這80名球員為中國足協在過去三年通過各種比賽選拔出的水平相對較高的球員，供上村健一組建國少隊進行挑選。）

我第一次接手這支隊伍是今年2月在香河國家足球訓練基地組織的集訓，參加那次集訓的球員（共29人）中，有8人留到了10月底的亞少賽預選賽，這也説明我們通過這半年的集訓和比賽挑選了很多第一次集訓名單之外的球員。

懶熊體育：從80多人中選擇，這個基數是不是太小了？跟日本沒法比？

上村健一：（思考幾秒）80多人基本夠了。日本的青少年比賽是聯賽性質，每週末都有一場比賽，在比賽次數更多的情況下，隊員只要有好的發揮、能力夠強，就有機會被推到國少隊。在日本，每個縣都有專門的球探在固定時間把優秀球員推到日本足協。和日本不同的是，中國更多青少年比賽是盃賽性質，青少年球員通過比賽表現自己、被挑選的次數不是太多。中國的面積比較大，應該還有很多沒有被髮掘出來的球員。

拿武漢三鎮俱樂部舉例，05、06、07年齡段梯隊的人數差不多都在20人左右，是相對固定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首發球員上場時間更多，替補和輪換球員獲得的比賽時間更少，而日本是流動的，高中三個年級，統一按照能力分為不同的等級，能力強、表現好的到更高級別的隊伍，始終有一個人員流動的過程。

中國和日本在國情方面有很大差別，我不想改變什麼，但我認為青少年比賽採取聯賽化的體系是可以推廣的。

選擇

懶熊體育：你確實改變不了什麼，因為很多中國孩子到12歲就不踢球了，他們需要去考一個好的高中，為未來考大學做準備，日本會有這方面壓力嗎？

**上村健一：**並不能説所有日本孩子都沒有這樣的煩惱，但在日本，孩子不會因為我要升學，或者考上好的高中而不去踢球，家長也不會把這兩件事分離開，他們認為這是可以融合的。

在我看來，足球培訓的目的不僅僅是讓他們踢上職業。不是説踢上職業足球就特別偉大，踢不上就低人一頭，完全不是這樣的。無論參加足球培訓的孩子能否踢上職業聯賽，最終都要走向社會，我們需要通過足球這項運動給孩子帶來完整的、健康的人格，這樣在他們走向社會時，也可以給整個社會帶來幫助。

我在日本帶過的一個孩子，他高中畢業後沒能踢上職業聯賽，但仍舊沒有放棄這個夢想，大學四年還在為此努力。大學畢業後，他給我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他一邊哭一邊向我傾訴説：“上村教練，我已經盡力了，但還是沒能完成踢上職業的夢想。未來我會走向社會，在社會中實現我的個人價值。”

這個孩子對咖啡很感興趣，走向社會後，剛開始在咖啡店裏做店員，一點點學習。他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咖啡公司，我認為他活出了自己的價值。

無論在日本還是在中國工作時，都會有很多家長過來諮詢，我的孩子未來應該朝着哪個方向發展？我會對家長説，你應該先了解孩子的想法和理想是什麼。有些家長會同意孩子堅持自己的想法，有些不會同意，這是家庭的選擇，我沒法去幹涉。

也有些家長會讓我對孩子説，“你在足球這條道路上是沒有可能的，還是儘早放棄吧”。在我看來，我帶的孩子都是存在踢職業足球的可能的，所以我説不出這樣的話。

最好的例子就是我自己，球員時代的我作為中後衞，身高、速度和腳下技術都不是很好，高中三年也沒打上全國大賽。我家那時比較貧窮，必須通過某種方式去改變這種環境，踢上職業足球是改變貧窮最合適的辦法，所以我在初二的時候就決定未來要通過足球這項運動簽訂大合同，用來吃飯、用來生活。果不其然，我在高三的時候收到了松田俱樂部的合同。連我這種體格、技術和速度的球員都能成為職業球員，那麼我帶的孩子也具備這種可能，所以我很難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告訴他們，你很難踢上職業，儘早放棄吧。

但我也知道，踢上職業的概率和人數是有限的，所以更需要孩子在奮鬥過程中形成完善的人格和品格，這是必備的素質。當他們沒有成為職業球員，走向社會時，這些素質能夠支持他們在這個社會上有一席之地。

我很清楚，在中國的大環境裏，學歷是未來找工作非常重要的敲門磚。我會有自己的想法，但考慮到中國現階段的環境，我很難去幹涉每個家庭的決策。不過作為足球教練員，我還是希望能夠重視孩子本人的想法、目標以及夢想。

懶熊體育：在中國，在踢足球和學習之間進行選擇時，有時就像是在賭博。如果選擇“踢足球”，最終失敗了，對孩子本身和這個家庭，都會有特別大的影響，這也是家長不願意孩子選擇踢足球的原因，日本的情況是怎樣的？

**上村健一：**我在日本執教時帶過一個孩子，已經考上了排名比較靠前的大學，但他仍舊沒有放棄職業足球夢想。快要大學畢業時，他的媽媽希望孩子能找到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支撐自己的生活，兒子卻選擇堅持自己的理想，母子之間甚至還因此出現矛盾。

很遺憾，他最終沒能踢出來，現在的生活環境也比較艱苦。媽媽每次提到這件事時，都會覺得惋惜，但爸爸會對孩子説：“既然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就不要後悔，你需要在別的行業裏找到自己的出路。”

在我過去帶的孩子中，堅持足球道路的比較多，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他們而言是起到了較好作用，還是影響了前途。我認為每個人走向社會，都需要從事不同的工作，都是社會不可或缺的一環。對個人而言，自己的想法很重要，你是想要找到一份高收入的工作，還是實現自己的夢想，或者從事一份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工作？每個人世界觀不同，做出的選擇也會不一樣。

懶熊體育：中國個別踢球孩子的家長曾抱怨過這種情況，如果想要讓孩子往更高方向發展，有時甚至需要送錢給青訓教練，日本有這種情況嗎？

**上村健一：**在我的認知中，日本是沒有這種情況的。我在日本帶青訓隊伍時，我所在的俱樂部和球隊，沒有這種情況。至於其他的俱樂部是否有這種情況，我不清楚。

在日本，會有少數教練與家長吃飯的情況，但直接出現利益關係的往來，至少在我的認知中，是沒有的。

我剛剛提到的那個畢業後生活比較艱辛的孩子，他的家長在我帶隊時曾特意對我説：“你為什麼給他那麼多上場時間？這樣會讓他產生一種誤會和錯覺，認為自己可以踢出來。”

其實並不是我這樣，日本大多數青訓教練都會盡可能讓每個孩子的上場時間相對平均，讓每個人都有得到鍛鍊的機會。

思考

懶熊體育：在你看來，中國年輕球員的優勢是什麼，不足的地方在哪裏？

**上村健一：**中國年輕球員好的地方在於執行力，他們對教練員提出的要求會積極完成。和日本孩子比，中國孩子在身體、速度、力量等方面有明顯優勢，但中國孩子普遍在身體協調能力方面比較弱，這也導致他們很難將身體優勢最大化的原因。

另外，中國孩子在個人決策以及通過思考來處理場上情況的能力不是特別強。我在中國帶的這幾個隊，當我給出較多的場上判斷標準、判斷方法的時候，孩子明顯處於一個比較混亂的狀態，需要長時間去適應和理解後才會有一個回升、上升階段。我最擔心的就是孩子處於瓶頸期的時候，很容易被挫折打敗，處於一蹶不振的狀態。

我想舉一個正面的例子：

我剛來到中國、執教廣州富力08年齡段隊伍時，隊伍裏有個孩子，他是公認的技術能力和場上理解能力不高的球員。經過我一年的執教，12月份，球隊打一場訓練賽，兩名助理教練負責去帶。中場休息的時候，兩名助教一個講解進攻端情況，一個講防守端情況。等他們講完之後，這名隊員舉手説：“現在場上發生的情況，跟你們兩位講的並不一樣。”

你看，那個普遍認為的理解能力不行的球員，經過長時間的積累和系統訓練後，已經具備了較好的理解和表達能力，所以我認為只要用正確的方法和耐心去訓練他們，中國的孩子是可以有比較大的改變的。這需要教練員給出時間和耐心，讓孩子有一個自主選擇、思考和改變的環境。

懶熊體育：應該如何創造一個自主選擇、思考的環境？需要教練説什麼，還是具體做些什麼？

**上村健一：**首先要告訴孩子們判斷的標準和方法。比如過馬路，第一步要告訴他們，紅燈不能過的原因是什麼，綠燈能過的原因是什麼；第二步，等他們自己去過馬路時，已經知道這樣的標準，讓他們自己去選擇；第三步，孩子選擇後，家長需要給一個反饋，告訴他們這樣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當然，也有在短時間內解決問題的辦法，比如紅燈時直接拉住孩子，對他説“你不能過”；綠燈時推着孩子往前走，告訴他“你趕緊過去”，這是最簡單的辦法。可這會導致孩子們只會根據成年人的指示行動，不會自主思考，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該過，什麼時候該停。

放到球場上也是這個道理。你要先給他們一個判斷標準，然後讓孩子們做出自主選擇，第三步是對孩子們的選擇做出評判。對的繼續，錯的要知道錯在哪裏。

每個孩子剛開始都是一張白紙，我會把我要求的，慢慢去灌輸和傳達給他們，並讓每個人記在腦子裏。當隊員在訓練場和熱身賽時，如果能夠多次完成我提出的要求，自然就會形成肌肉記憶和身體慣性。有了習慣之後，正式比賽時，即便我不提出具體要求，他們也能很好地去完成。

懶熊體育：在日本，足球培訓會分年齡段嗎？比如五歲之前應該做什麼，10歲之前應該做哪些訓練，15歲左右應該做什麼培訓？

**上村健一：**在我看來，孩子們在10歲以前需要享受足球，懂得足球這項運動的樂趣到底在哪裏，讓他們多玩，無論是沙地、公園，什麼場地都可以，怎麼高興怎麼來。這道理和打遊戲一樣，他們只有對某個遊戲充滿熱愛，才願意投入更多時間，熱愛是孩子們堅持踢足球非常重要的動力。

如果讓孩子們在10歲以前從事那些比較固定的訓練，比如繞杆、繞盤，會在很大程度上消磨他們對這項運動的熱情。10歲以後，隨着他們的心智變得成熟，身體開始發育，就需要慢慢融入到技術和戰術訓練層面。

懶熊體育：既然10歲之前都是在享受足球，那麼青訓到底在什麼時候需要成績呢？

**上村健一：**競技體育不重視成績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對成績有較大要求，就會在某些方面存在損失，這是平衡的。

每個教練員、俱樂部有對成績有不同的要求，所以很難確定一個“在哪個年齡段要重視成績”的標準。如果讓我給一個大概的年齡段的話，我認為應該從16歲，也就是進入到職業隊的梯隊、有贊助商在訓練方面提供幫助的時候開始。

懶熊體育：中國足球目前存在一個關於青訓的爭論話題，有人認為小球員可以通過開大腳、儘可能將球打到前場的方式去爭取多進球、多贏球，在獲得更多勝利的情況下建立自信心；也有人認為球員在小的時候要多練習腳下技術，用世界上最先進的理念去完成比賽。你如何看待這種爭議？你認為球員在小的時候應該如何去比賽？

**上村健一：**首先我想強調一點的是，長傳球也是進攻中不可或缺的環節。比賽時，我們需要根據對手的防守陣型來選擇最有效的進攻方式。如果對方將防守重心和人數放在我方後場，我認為通過長傳將球發展到對方防線身後是一種比較有效的進攻方式；如果對方深度防守，就需要通過控球組織、調度的方式向前滲透。

我認為長傳球和控球進攻的方式都是不可或缺的。控球打法要求隊員有很好的腳下技術、位置感和理解能力，這需要在球員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只有這樣才能為他們的將來打下基礎。我認為應該讓隊員們去經歷、接受不同的方式，而不是通過單一的進攻方式來得到比賽的成功。

懶熊體育：很多青訓教練認為，球員小時候更應該磨練技術，你也這麼認為嗎？

**上村健一：**我是同意的。球員小的時候力量還沒長起來，即便是打長傳球，也打不了太遠。考慮到這個情況，更多還是要通過中後場來組織進攻。

我帶富力08梯隊時，他們的比賽剛好是從8人制轉到11人制、比賽用球由4號轉到5號階段。由於球員的力量還沒長起來，練長傳也踢不遠，所以我就通過訓練來提高他們停球、傳球精度、對位置理解等各方面能力。

理想

懶熊體育：日本J聯賽發展了30年，足球人口比30年前增加了很多，在你看來日本足球人口增加的原因是什麼？

**上村健一：**第一，日本足協提出了“復興日本足球”的計劃；第二，近些年，日本成年國家隊在世界上打出了一些成績，讓孩子有了模仿對象，他們的理想是要成為國腳，為國效力；第三，基層青少年教練的業務水平。如果在一位非常有趣的、有意思的教練員手下踢球，我就會非常熱愛這項運動。我認為只要堅持正確的方向，並持續走下去，就會有肉眼可見的進步。

懶熊體育：日本J聯賽創辦之初你就以球員身份參與其中。你當時想過日本足球在30年後會變成今天這樣子嗎？

**上村健一：**沒想過，做球員時是沒這概念的。日本足協當年提出2050年奪得世界盃冠軍的計劃在很多人看來是個笑話，但能夠提出這個夢想和目標，就已經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懶熊體育：在你看來，2050年奪得世界盃冠軍的目標到底是不是笑話？

**上村健一：**首先有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我到底能不能活到2050年？（笑）

作為一個日本人，我還是希望這個夢想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實現，但全世界並不是只有日本足球在進步，所以我也認為完成這個夢想並不容易。

可是，如果連夢想都沒有，就不清楚自己前進的方向，就像我們經常使用的手機地圖，如果連終點在哪裏都不知道的話，它又怎麼能去為你導航？做人總要有一個目標，才能給你前進的方向。

亞少賽開始前，我們在大連組織集訓，楊主席（中國足協副主席楊旭）來看望球隊。他在同隊員交流時候問：“你們的夢想是什麼？”有隊員回答説，我想到歐洲五大聯賽去踢球。

我故意吐槽一下説：“亞馬爾16歲就已經踢上了西甲和歐洲盃，你們現在在幹什麼？”

其實我是想告訴他們，你們要做的事還很多。有夢想是好事，但要為此付出相對應的行動。“你們應該想一想，現在的努力程度能不能讓自己未來踢上五大聯賽？”對於任何人而言，成功都是沒有捷徑的，需要通過時間和積累去靠近它、實現它。

懶熊體育：在你看來，U16國少隊中誰最有可能踢上五大聯賽？艾比布拉、魏祥鑫，或者其他人？

**上村健一：**在外界看來，艾比布拉的各方面能力都比較出眾，但我還要提另外一個人選，球隊的中後衞艾力尼扎爾·羅合曼，他也具備了到歐洲踢球的潛能。

艾力尼扎爾·羅合曼是一兩年前才由前鋒改為中後衞，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做出改變，並適應新的位置要求，潛力非常大。

我和也日本的教練交流過，如果將這兩名球員放到日本職業足球的市場上，估計會非常搶手，會有很多俱樂部想要他們。

差距

懶熊體育：如果把你現在帶的這支U16國少隊整體放到日本足球的環境裏，和同年齡段球員比，他們會很突出嗎？

**上村健一：**很難説全部都是非常突出的，我只能説相當大一部分隊員在日本同年齡段球員中會是非常突出的。

懶熊體育：中國球員在年輕的時候同日本球員相比沒有太大的差別，為什麼到了二十四五歲就拉開了差距？

**上村健一：**中國球隊在同日本球隊比賽時，特別是16歲以下，身體素質會帶來很大幫助。

我舉個例子，我帶廣州富力07代表隊參加在日本舉辦的世界挑戰者盃賽，拿到第二名，這是一個很好的成績。那個時候和日本球隊比賽，哪怕遇到橫濱水手俱樂部的梯隊，在身體素質方面也是碾壓的。

小的時候可以憑藉身體素質佔據主動權，但等長大了、身體素質不存在優勢的情況下，就有可能被追上，甚至反超。

我過去帶隊的時候對孩子們講得很清楚，如果你們還不提升球商和腳下技術的話，等其他人的身體都長起來後，受影響的還是你們自己。

基於此，我在訓練時會重視孩子的技術能力、理解能力、戰術執行能力的培養。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他們長大後喪失了身體優勢，也能和對手保持相同的水平，甚至優於對方。

懶熊體育：日本足球能夠發展起來，和基層教練數量龐大有很大關係，能否在這方面做一些分享，比如日本現在共有多少基層教練在做青訓工作？

**上村健一：**具體數字我不太清楚。如果説持證教練，職業級大概有550人左右，A級大約有2000人，B級教練有幾萬人。

我認為對青訓教練數量的統計不能只計算數字，還要看他們是否具備教練員證書。那些具備職業教練員等級證書的教練，之前已得到了系統學習，有一套比較科學的教學方法。沒有持證的教練員只能按照自己過去的經驗去帶隊，過去的教練員怎麼教他，他就怎麼教自己帶的孩子。

如今的網絡技術非常發達，有些沒有持證的教練員，在沒有掌握科學的教學方法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把網上的網紅教學視頻拿來去教孩子，這是不科學的。

世界足球的潮流在不斷更新和進步，作為教練員，要始終做到不斷學習，更新自己的認知，不然就會落後。

除了日常工作外，我也一直在研究現階段世界足球發展潮流，不斷更新自己的指導方式。對我而言，無論在什麼地方擔任教練，讓孩子得到最先進、最科學的指導，始終都是我工作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