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要夾的菜在哪兒 (散文)_風聞
步亚辉-网络作家、工程师-步亚辉1小时前
原創作者介紹:步亞輝,筆名:千年修為,浙江省海鹽縣澉浦鄉西門人氏,生於1977年,大學學歷,學士學位,工程師,網絡作家,民盟成員,現居上海。閒時好舞文弄墨,意境喜山野竹林,評頭論足,自得其樂。跨界寫作,作品散見於網絡報端,感悟人生是場修行,修行即修心,心境空靈美自意會,雲淡風清萬物皆容。

一
晚上吃飯時,母親突然問我,“筷子要夾的菜在哪兒”?她説眼睛看不見了!
聽到這話,我眼前頓時一片空白,時光逆轉了。腦海裏竟浮現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扎着兩個小辮子,一位68屆準備下鄉的上海知青。1968年,她才17歲。可是,我看見她正努力讓身體伸出一節火車的窗口,把手儘量向外伸,緊緊握住站在站台邊外婆的手,聲淚俱下,依依不捨。當火車緩緩啓動時,本來相握的手不得不鬆開,揪心告別。遙遠的黑龍江珍寶島成為母親未來日子的歸宿。
珍寶島條件很艱苦,營地燈光昏暗,常有野獸出沒,有時還經常斷電。喜歡看小説的母親為看清文字,常把書貼着離臉很近。正是這不良習慣,讓本來就已經近視的眼睛“雪上加霜”。慢慢地,母親一雙靈動的眼睛外面架起了一副眼鏡,架着的鏡片越來越厚,鏡片裏的圈圈越來越多,她近視已然超過了一千多度。
母親雙眼雖然高度近視,但憑藉着近視眼鏡的輔助,基本能看清周遭事物。七年後,知青可回城,母親卻因政策嫁給了遠在浙江農村務農的父親。
天公不作美,偏讓母親嚐盡人間疾苦。辛苦一輩子的父親剛退休回上海,就被查出患有晚期癌症。之後幾年,父親一直癱瘓在牀,讓長期服侍在側的母親根本無暇顧及眼睛的治療。她甚至不清楚,患有高度近視眼的病人,是十分容易發生視網膜脱落的羣體。實際上,視網膜脱落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眼科疾病,沒有及時手術或進行有效治療,面臨的後果就是眼睛會瞎掉。
花光所有積蓄,癱瘓牀頭九年的父親離開了人世。走的時候,他眼睛也沒能閉上,穿刺在胸口的深靜脈針頭仍然在輸液,只是滴的很慢、很慢,直到滴停。父親的雙腿皮膚潰爛,輸入的藥液無法正常吸收,而是循環到腿上時就漏了出去,看着微紅的液體流淌在牀褥上,讓我和母親整整哭了一夜。在料理完父親後事的那天,母親竟突然問我,眼睛看不見了,她的右眼瞎了……
剎那間回神,讓我無法接受母親左眼也看不見的現實。不知所措,是我在這世間最黑暗的時光。我一時無法回答母親問我的問題“筷子要夾的菜在哪兒”
二
都説大上海的大醫院技術先進,醫德高尚,起死回生,讓我與母親抱着一絲希望。就這樣,母親憑藉着近乎快瞎的左眼和已瞎的右眼,急急忙忙來到上海最著名的五官大醫院。排隊拿號,我們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拿到一位專門手術治療視網膜脱落的專家號,卻被門口護士“當頭一呵”。護士態度極其惡劣的呵斥我們,趕緊的,專家等會要走了,趕快進去!
這位眼科專家看着很白淨,長着“肥厚臉”,但透露着“漫不經心”的樣子,臉上隱約寫着“要給紅包”四個字。在檢查完母親僅能看見微光的左眼後,他説“很嚴重,大手術”。在開具完很多化驗單後,準備揚長而去,卻被我攔下,“很嚴重,大手術”我弱弱問到:能不能先住院,同時檢查?不想,這一問,讓“肥厚臉”非常不高興,沒牀位啊,説完便走了!
無奈,求醫就是求生。我和母親不得不按“肥厚臉”要求,先去做檢查。可是,當我們做完所有檢查後,才發現始終難以在該院公眾號再約到這位“肥厚臉”專家,要等很久。母親每天以淚洗面,看不見,只能摸索着走路,吃菜讓我們替她夾,勉強支撐自己身心,她擔心眼睛隨時瞎了。
直到過去兩個星期,我和母親不顧護士的阻攔,直接衝進了“肥厚臉”的辦公室,希望他加個號。然而,萬萬沒想到,檢查報告看也不看的“肥厚臉”雖然願意診治,卻開出一張“天價”住院單,他給我年邁的母親開具了一張1500元每天的“特需病房”住院單。雖然,我的心裏憤怒至極,但我依舊用我微笑的“熱臉”貼在“它的冷屁股”上。欣然接受,我要求即刻住進“特需病房”。哪知,“特需病房”並非願意付錢就馬上能住,還要再等幾個月。這讓我和母親的心,一下從喜馬拉雅的山上摔落到四川盆地的地下,好痛,好痛!
母親放棄了,她大哭,説是自己不好。一直為了省錢,一直覺得眼病可以“等一等再看”,現在等來的竟是雙眼要瞎掉。
三
為了儘快治好母親的眼睛,我一個一個電話詢問,一句一句微信聯絡。或許是造化弄人,讓我遇見此生一位貴人程東老師(化名)。他慈眉善目,常年做公益,行善積德,經常邀請一些知名醫師坐診講課,為民解困。我把我和母親的遭遇告訴他後,程東讓我趕緊帶母親去滬十大醫院,找一位眼科專家彭清主任(化名)。
“姚阿姨,你感覺好些了嗎?您眼睛是嚴重視網膜脱落,要趕緊手術,否則會瞎”,這輕柔的聲音,是滬十大醫院彭清主任架着儀器跟母親説的話。頓時,讓母親抽泣不止,她深知,這次遇到了好醫生。
彭清很有耐心,邊説邊寫着病歷,“由於視網膜脱落面積過大,加之拖延時間已久,已無法用激光手術修復,必須手術治療,恢復視力的幾率也難以把握,要做最壞打算”。緊接着,她説道:“姚阿姨,你是我病人,視網膜脱落手術,我院汪浩主任(化名)做的最好,技術最為高超,我把你轉診給汪浩主任,讓他儘快手術吧”。
轉診後第二天,太陽昇起的很早,一抹暖陽傾灑而下,病房內温度慢慢上升。汪浩主任已安排母親住進滬十大醫院的普通病房。他一邊查房,一邊翻看往年的病史記錄,和藹地對母親説道:“今天不能進食,要控制好血糖,你的糖尿病和高度近視都是引起視網膜脱落的主要原因,只要你的血糖穩定,明天就為你手術”。
母親聽了汪浩主任的囑咐,又害怕又欣喜,怕的是手術不成功,喜的是馬上能手術。
手術那天,母親緊張的雙腿顫抖,坐在輪椅上舒着一口氣。是我把她緩緩推進那道準備關閉的手術室鋼門。“憂心忡忡”是每位患者家屬最直接的表情。期待手術成功,期待母親重見光明,期待平安回家!
四
突然下雨的上海似乎平添了許多寒意,卻也帶着清新空氣和重見光明的希望。當母親摘下捂着左眼睛紗布的時候,那深邃的眼眸,在眼眶內轉動,似乎再也看不見那斑駁的白痕和無光的黑眼珠。“我看見了,我能看見了,雖然模糊,我看見你了”,母親重見光明的呢喃,彷彿一場滋潤心靈的細雨,而細雨中竟然綻放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我深切地體會到,能遇到“妙手回春,醫德高尚”的好醫生是我們前世修來的多少福份。
時光飛快,一年過去了,幾經彭清和汪浩的診治,母親唯一左眼不僅沒瞎,竟越來越明亮,竟然從剛開始的0.3視力,慢慢地進步成現在的0.8視力,甚至都不需要戴近視眼鏡,就能看的十分清楚。當我用指尖輕觸母親的左眼皮時,哽咽的淚水像是塞住了我的舌根,因為,母親不再問我“筷子要夾的菜在哪兒”。
(本文為作者原創,非虛構,人物如有重名純屬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