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每個努力的運動員都能掙到錢_風聞
张佳玮-作家-32分钟前
我有個很樸素的想法:
我希望每個努力的運動員,都能掙到錢。合法範圍內,越多越好。
這事以前寫過,我年少時,樓上鄰居一位阿姨,是我爸一位同事的太太,以前打籃球。
她182公分,那個時代的無錫,很罕見。
為人豪爽,聲音洪亮,性子暴躁,寵她家的孩子,但兇起來該罵也罵,一罵起來,整棟樓聽得見。打牌輸了會罵髒話,但最後贏了錢,一高興,會掏錢請大家吃宵夜。
我小學六年級時,她在帶無錫某個系統的青年女籃,讓我也去蹭會兒球場。我得以跟女籃小姑娘們一起訓練了段兒。印象深的是:那會兒,小孩子打球,都愛耍些華而不實的運球招式,而女籃姑娘們就是紮實的:跑位、傳球、基本不運球、中投刷刷地空心。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專業籃球”是怎麼回事。
我問過這位阿姨退役的心情,她約略説:“能退下來,就挺好了。”
她斷續提過,那時代的運動員,訓練苦,工資拖,傷病重。球員要退役,意味着得安排工作,落實福利,一整套手續。
有些部門甚至會宕着球員,不讓她們退役。訓練還是訓練的,補貼啦、工資啦,那就時不時的了。
最後能夠退役,還安排上工作,相夫教子,她覺得很幸運。退役了,她蠻高興的。“運動員太苦了!你個小孩子不曉得!”
很多年後,我在上海跟某位女籃教練前輩提起,“我樓上有這麼位阿姨。”
那位前輩:“啊!是江蘇女籃以前的誰誰誰!二中鋒!借調過到國家隊!”
原來那個煤氣罐可以隨便扛二樓、罵起兒子來全樓都聽到的阿姨,以前還曾經是國家隊邊緣的強大內線呢?
“能退下來就挺好了。”
我在重慶有位長輩的前女友,按輩分,我該叫她阿姨。
據説原來是武術隊的,還説認得張晉呢。
她信佛,但進寺不能拜:膝蓋傷了,不能久跪。她功夫還在,偶爾給我們擺幾個花式:漂亮,乾脆,利落。
“就是膝蓋不行。”
她人極勤快,大家出去玩時她閒不住,性格爽快灑脱,動作幹練瀟灑,我很佩服。
她説,雖然受傷,但以前的運動生涯,不後悔,因為確實自己投入進去了,也練出東西來了。功夫有沒有,自己曉得。但能退下來,她還是很高興的。
年輕時,跟隊訓練,出去比賽,大家都很苦。越是下面的隊伍,教練越給你硬上訓練量,不休息。受傷了,就吃各種藥止疼。
許多隊員受不了,偷偷哭,被看見了,就會被罵:“不許哭!”
她説,雖然是女孩子,但在運動隊裏,真是被當男人練的。越老派的教練,越覺得練才狠,才過硬。
運動員很辛苦。越下面越苦。
外界容易獲得的印象是:運動員都很陽光燦爛,格外樂觀。
然而專業運動員,得面對競爭的慘烈、未來的焦慮、身體的創傷對心理的影響,諸如此類。
頂尖運動員,大多有些私下裏偏執的怪癖;風輕雲淡的巨星其實很少。
職業體育頂尖的,到後來,都是一場與自己決鬥的馬拉松。每一項運動都如此。
不頂尖的,苦在別處。
職業生涯裏,很苦;退役後,也苦。

運動員本身因為漫長卓絕的訓練,與現實生活,多少是有點脱節的。脱離運動生涯之後,許多運動員得花時間習慣現實生活。
又因為運動是吃青春飯的,頂尖運動員退役的瞬間,就是告別了自己前半人生的中心,進入自己陌生的生活,而且已經過了自己人生的巔峯期。
與此同時,因為運動員的身份,還是得保持着看似健康熱情的外在姿態。
這其實是挺折磨人的。
2021年奧運會後我寫過:
當時32歲的蘇炳添,33歲的馬龍,37歲的呂小軍,32歲的鞏立姣能出大名能掙錢,我看着都高興:運動員越年少越靠天賦,越年長越靠科學訓練與自我保持。
老將能打得久,説明這是個可以讓他們持續發光的時代,説明有了相對好的環境。
體育競技應該不只是吃青春飯,也該是通向另一段生活的跳板,是可以持久從事的、成熟的事業本身。
但現實是:最有名的退役運動員,可以悠然自得地自由轉換生活模式。絕大多數觀眾能接觸到的,也是這麼一批金字塔尖。
而沒那麼有名的運動員,辛苦半生,身心帶着不可逆的傷痛,面對的是與此前半輩子完全無關的陌生前程。
很辛苦。
所以:
我希望每個努力的運動員,都能掙到錢。合法範圍內,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