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種羣調控,放開打獵就完事兒了嗎?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1分钟前
如今野豬種羣調控話題越來越熱,大有出圈的傾向。野豬是“害獸”嗎?任何野生動物在生態系統中都有其作用,不能籠統地謂之害。如果你想了解野豬在生態系統裏的位置,可以看這篇文章《南京動車事故,是野豬氾濫之過嗎?》。
但野豬的管理調控確實有點特別。野豬是繁殖率最高的大型有蹄類,當年就可以生育,一胎平均五個,這讓它的種羣調控跟大多數大型動物都不一樣,反而有點像老鼠和小型鳥類。

雲南的一隻母野豬帶領着“小火車隊”
野豬的自然分佈西到西歐、地中海盆地,東到俄羅斯東部、日本和東南亞。在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和許多島嶼上,都有人為引進後野化了的家豬(美國人戲稱為豬斯拉Hogzilla),對當地生態產生影響,對生態系統獨特又脆弱的海島威脅尤為嚴重。豬因此位列百大入侵物種之一,在這種地方,野豬(和野化家豬)往往需要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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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性狩獵,其實不好用
説到治理野豬,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打獵。在不少國家狩獵已成常態,比如法國,法國全國獵人聯合會僅2019年就發放了117.3萬張狩獵證,2002年一年打到45萬頭野豬。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擔憂獵人在減少,無法完成調控野豬種羣數量的任務。

法國出現在路上的野豬。當然,見到野生動物,千萬不要這樣好奇地上去拍照。圖片來源:Bastiaan Notebaert / inaturalist
但是打獵和打獵還有不同。按目的,狩獵活動可以分為三種:為了生計(比如獲得食物)、為了娛樂和為了完成任務。
歐洲、澳大利亞、美國的經驗都顯示,娛樂性狩獵並不適合用於野豬種羣調控。例如,新手獵人可能是從城市裏來的,只是想偶然打打獵玩兒,並沒有參與管理野生動物的意識。當控制野豬種羣的數量變成一個任務,一些獵人甚至會失去動力。畢竟誰也不喜歡愛好變成工作。
更重要的是,娛樂性的獵人缺乏計劃調控種羣的能力,他們對當地野豬的密度,不同的捕獵方式對野豬種羣的影響都不瞭解。夏威夷是靠狩獵調控野化家豬數量比較成功的地方,但他們發現志願者狩獵的工作效率並不能滿足要求,職業獵人更加有效。

參與西吉野豬調控的民間狩獵隊,雖然吸引了許多流量,但在完成任務方面並不順利
不久前在西吉進行的,招募民間獵人捕野豬的活動,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獵人們有的表示不熟悉地形,找不到野豬,有的抱怨開銷太大,賞金盃水車薪。打獵的時間期限是10月18日至11月16日,截止到11月13日,捕獲的野豬僅為定額的38%。有些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幹好。

獵人更喜歡瞄準的獵物是有獠牙的兇猛公野豬,在自媒體時代也更能“出片”獲取流量,但要減少野豬的數量,打成年的母野豬其實是最有效的
而且法國民眾對打獵造成的安全風險積怨已久。2020年,一個獵人把院子裏砍柴的人當成野豬打了一槍,致其死亡。這一事件在當地引發了激烈抗議。2021年的調查顯示,大眾反對狩獵的比例在上升,有71%的受訪者認為,獵人對户外運動者的安全造成了威脅。
就在今年,10月1日,法國西部狩獵野豬,槍彈意外擊中一個農民頭部,致其當場死亡;10月30日,法國東南部打野豬的獵人,誤擊中一個採菌子的人的腿,導致截肢。打獵這一活動,操作不專業或者魯莽行事,後果將是非常慘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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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豬調控方法種種
槍殺和毒殺是目前唯二的快速消減野豬種羣的辦法。但這兩個因素造成社會危害的風險都很大,不能隨便放開。下面介紹兩種比較安全的減少野豬致害的方法。
誘捕籠。在鐵絲籠或者圍欄裏放上誘餌。在食物不足,野豬多的地方效果不錯。在加州聖克魯茨島(Santa Cruz Island)進行的野豬根除工作,捕到5036只豬,其中16%是誘捕籠抓到的。但誘捕籠在地形崎嶇的地方很難搬運,而且天天來看,很費人手。

德克薩斯州用誘捕籠扣住的一隻大公豬。根據2000年的報告,美國單德州就有300萬隻野化家豬 圖片來源:Greg Lasley / inaturalist
圍欄。包括帶刺的鐵絲圍欄和通低壓電的圍欄,讓野豬吃痛不敢靠近。貓盟之前在和順做緩解人獸衝突工作,對低壓電圍欄已經很熟悉了。圍欄不僅可以用來保護農田,也可以用來防止入侵物種進入保護區,或者把一塊大的區域隔成幾塊小的,方便一塊一塊地進行野豬種羣調控。圍欄護農的效果不錯,但是野豬可能轉而對沒有圍欄的農田“下手”,這一點貓盟也有很多經驗,你可以看這篇文章《為了野豬不吃玉米,貓盟前員工居然被電擊?》瞭解。

預防野豬進入農田的通電柵欄
圍欄在不同地方的成本差別巨大。斯洛文尼亞新型的通電圍欄1千米的價錢,兑換成人民幣大約是2750元,但夏威夷火山國家公園(Volcaonos National Park)的圍欄1千米要36~100萬人民幣,因為那裏的山太陡,材料甚至工人都是用直升機運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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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控種羣是個腦力活
神話故事裏打野豬的人物,不管是后羿還是赫拉克勒斯,都是很“莽”的角色。但減少人獸衝突絕不能靠一腔孤勇。野豬的種羣調控工作中存在許多高度複雜的,需要精密算計的問題。
首先,豬並不笨。野豬會因狩獵的威脅而改變行為模式,逃避獵捕,例如它們會擴大活動範圍,避免進入狩獵場地,或把活動時間挪到晚上。德克斯特(Nick Dexter)認為,野化家豬在持續和高強度的狩獵壓力下,能學會在開槍時藏起來,或趴着不動等“槍林彈雨”過去。澳大利亞納瑪吉國家公園(Namadgi National Park),有獵人帶狗追蹤帶無線電發生器的野化家豬,19次只獵捕到1頭豬的記錄。野豬也能學會迴避毒餌和誘捕籠。

澳大利亞,一隻野化家豬成了鱷魚的美餐 圖片來源:David White / inaturalist
對於需要根除野豬的地區,找到最後幾頭豬更是困難。因此出現了一種方法:“猶大豬”(Judas pig),就是給豬戴上無線電項圈再放開,讓它去找其他的豬(是你把鬼子引到這兒來的?)。這樣不僅可以找到“滄海一粟”的最後幾頭豬,也能找到遭遇過陷阱和毒餌,難以捕獲的“豬精”。
其次,要根據各地環境、野豬數量、當地人的態度、資源、管理部門等條件的不同,因地制宜選擇最適宜的方法。加拉帕戈斯羣島中的聖地亞哥島(Santiago Island)根除野化家豬,嘗試過誘捕籠、獵套、槍擊、毒餌四種方法。他們因此比較出,誘捕籠和獵套低效且昂貴,槍擊效率高,但速度太慢,下毒是相對最高效的(毒餌比槍擊便宜11倍,比陷阱便宜80倍)。當然,對於有其他會吃毒餌的野生動物的地方,下毒這個辦法就很危險了。

加拉帕戈斯羣島上的一羣野化家豬幼崽 圖片來源:jasapara / inaturalist
另外,成功的野豬種羣調控計劃,一般都使用多種方法綜合治理。沒有一套一勞永逸的解法。多管齊下,不僅可以選出最合適的,也可以在一種方法效果不佳時,使用另一種來補足。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剛剛開始進行野豬種羣調控的國家,還是已經做過許多相關工作的國家,都出現了同一個問題:缺乏調查研究。
2011年發表在《人與野生動物互動》(Human-Wildlife Interactions)上的一篇論文,提出了對野豬調控工作的意見。大部分根除入侵物種豬的工作,都沒有收集具體的種羣數據,因此很難評估他們的工作效率,也就失去了給未來的研究提供借鑑的機會。研究人員呼籲,要加強監測野豬種羣,以確定調控手段是否有效。
現在網上的言論大眾和媒體幾乎一致認為,野豬數量已經“氾濫”,然而在2022至2023年間,野豬的數量因為中國大範圍爆發的非洲豬瘟而明顯下降。貓盟在“招募獵人”的西吉縣附近的涇源縣,也瞭解到今年很少出現野豬拱莊稼。想了解相關信息,你還可以看《野豬“人皆可打”?警惕媒體混淆視聽!》這篇文章。

貓盟在和順進行的野豬相對多度調查,可見2023年的相對多度是明顯下降的
貓盟成員以往的工作經驗告訴我們,凡是涉及野生動物的工作,本底調查總是非常重要的,也是經常缺乏的。沒有一手數據的支持,只靠一些先入為主的概念去行事,不管做什麼都往往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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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是人的問題?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野豬治理的核心往往是“人”的問題。
加州的聖克魯茨島根除入侵野化家豬的活動相當成功,速度是聖地亞哥島的12倍。他們的經驗可以總結如下:
工作開始前廣泛諮詢利益相關方,在資金和工作進行上達成一致。
跟合約商約定,完成消滅再給錢,不論時間和成本。
使用GIS地圖技術確定野化家豬被消滅的區域,把人力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和順山中的小野豬
想要提高工作效率,有一些力量可能不適合成為主力,但可以成為助力。娛樂性的獵人雖然不能單獨完成野豬種羣調控工作,但可以提供打獵的經驗和工作的人手,節省成本。
上一節提到的論文,在總結了世界多地的工作經驗後,提出了一個調控野豬(和野化家豬)種羣工作最優化的模板:
綜合使用打獵和多種其他方法(如誘捕籠、圍欄)。
準確計算種羣調控之前和之後的豬密度,收集數據。
監測不同方法捕獵對豬數量和破壞力的影響。
與多方獵人和利益相關人合作。
對照西吉的工作過程來看,我們的調控工作在多方面,尤其是調查研究和實踐結合的方面,都很不成熟。即使是已經有相當豐富野豬種羣調控經驗的國家,往往離這個標準也差之甚遠。

意大利雕塑家班迪內利(Bandinelli)雕刻的野豬頭 圖片來源:wikimedia
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它,野豬都是與人類文明關係最為緊密的動物之一。相愛相殺了幾萬年,但在某些方面,我們和這種動物的相處的經驗,還只是剛剛起步。
參考文獻
[1] Vajas P, Von Essen E, Tickle L, et al. Meeting the challenges of wild boar hunting in a modern society: The case of France[J]. Ambio, 2023, 52(8): 1359-1372.
[2] Massei G, Roy S, Bunting R. Too many hogs? A review of methods to mitigate impact by wild boar and feral hogs[J]. Human-Wildlife Interactions, 2011, 5(1): 79-99.
[3] 林方舟(南方週末). “比看戰爭片還過癮”,圍觀賞金獵人夜捕野豬 https://www.nfnews.com/content/Wyj1ne41o0.html 2024-11-07/2024-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