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德走後：博弈持續的風暴眼_風聞

12月8日晚，巴沙爾·阿薩德與家人抵達莫斯科，俄羅斯宣佈為其提供了庇護。俄外交部同時發佈消息表示，阿薩德在與敍利亞衝突各方代表談判後已放棄總統職位並指示敍利亞政府和平移交權力，俄方未參與談判。

12月7日，一名男子走過敍利亞首都大馬士革街頭。

自11月27日以來，敍利亞局勢突然惡化。短短12天，長期以西北部地區為據點的敍利亞反對派武裝一路南下，輕鬆拿下首都大馬士革。目前敍利亞各方消息混雜，局勢不明。這場突如其來的變亂要走向何處，依然是巨大的未知。

看似乾坤倒轉，實已危如累卵

2011年爆發的敍利亞內戰，從地區乃至全球範圍來看，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血腥戰爭。內戰爆發後，教派、民族和意識形態各異的反對派及其武裝崛起，“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和恐怖勢力乘勢作亂。

不過，2015年9月30日俄羅斯以反恐為名閃電出兵敍利亞，並在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等行為體的配合之下，才逐漸扭轉局勢。此後反對派武裝被壓縮到敍利亞與土耳其接壤的伊德利卜省，庫爾德武裝則控制敍利亞東北部區域，“伊斯蘭國”雖被擊潰但仍未被完全根除。

儘管阿薩德政權看似穩住了陣腳，但實則在長年戰爭中已經元氣大傷。尤其是內戰爆發的各種癥結始終未能解開，各類矛盾始終無法消解，各種隱患始終難以排除。

政治上，兩代阿薩德政府依賴人口處於少數的阿拉維派作為政治軍事基礎，強人政治色彩鮮明。儘管近年來這種態勢有所改觀，但因為事關政權生死存亡，因此未有根本改變。經濟上，政權在遭受外部制裁的同時，失去了對糧食和能源主產區的控制，加上頻繁的軍事安全行動吞噬了大量的經濟資源，當然無力推動社會經濟重建，國家陷入到極度經濟困境和極度民生困頓的惡性循環當中。

2023年2月，敍利亞遭受兩場強烈地震，其民眾之悲慘和政府應對之無力同樣讓外界觸目驚心。在軍事上，除少數精鋭部隊戰鬥力較強之外，在軍隊現代化建設和保障軍人待遇上並無建樹，反而陷入對盟友的依賴當中。在外交上，敍利亞不僅被西方孤立，而且被眾多阿拉伯國家排斥。2023年，敍利亞才艱難恢復阿拉伯國家聯盟成員國資格。

因此，此次敍利亞局勢突然惡化，看似意料之外，實則是重重內外風險疊加的結果。尤其是反對派武裝多年來積蓄力量，從外界獲取了無人機等武器裝備，補充了人力物力資源，以及利用俄烏衝突爆發後俄羅斯不斷從敍利亞抽調兵員和裝備的狀況，並抓住了近期以色列壓制伊朗和重創真主黨的機會，在外部力量的支持下發動突然起兵並取得成功。

名為主權國家，實為博弈棋盤

二戰結束後，敍利亞一度在阿拉伯世界中發揮過領銜作用。不過，在阿拉伯—以色列衝突中，敍利亞屢次敗北並被佔據戈蘭高地，不僅國力受損，而且國家安全始終得不到有效保障。冷戰結束後，美國和西方以人權為名對敍利亞施加的壓力不斷加大。國家生存和政權安全，始終是兩任阿薩德總統面臨的首要問題。

內戰爆發後，敍利亞更是成為各種行為體在中東地區行動和博弈的主要載體。土耳其或明或暗支持的反政府武裝，成為阿薩德政權的最大敵人。同時，土耳其還不斷指責其認定的恐怖組織庫爾德工人黨與敍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有染，並不斷對其進行打擊。2018年2月，土耳其大舉越境打擊敍利亞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

美國則以協助庫爾德武裝打擊“伊斯蘭國”和“保護油田”的名義，在敍利亞東北部和南部地區一直維持近千人的兵力存在，形成對敍利亞政府的威懾。2018年4月，以政府軍使用化學武器襲擊平民為由，美國、英國和法國向敍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及多地目標發射110多枚導彈。以色列方面，則長期對敍利亞境內的各類設施或人員發動空襲，打擊伊朗領導的“抵抗之弧”。2018年9月，以色列空襲敍利亞時發生誤擊俄軍伊爾-20電子偵察機的事件，由此導致俄羅斯在敍利亞部署S-400防空導彈系統作為回應手段。

敍利亞的主權完整與國家安全形同虛設，而通過政治外交途徑解決敍利亞問題也一直踟躕不前。2015年12月，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第2254號決議，明確規定了政治解決敍問題的主要原則、時間框架和路線圖。但是，各方在日內瓦舉行的多輪和談並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同時，土耳其、俄羅斯和伊朗儘管立場不同，但由於無意由西方掌握解決敍利亞問題的主動權，三方在2017年發起敍利亞問題阿斯塔納和談，意圖以此為手段來尋求解決方案。儘管阿斯塔納和談已經舉辦21輪，並多次舉辦俄土伊三方峯會，但並未取得明顯進展。

敍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市區內發生交火。

另外，2018年1月底，俄羅斯在索契主辦了由1500名敍利亞各界代表參加的全國對話大會，試圖政治解決各方分歧，早日推動敍利亞實現國家正常化。當年9月，在普京與埃爾多安的見證下，俄羅斯與土耳其國防部長簽署了伊德利卜衝突降級區形勢穩定備忘錄，藉此來穩定敍利亞西北部地區局勢。但是，俄方這些努力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局勢。

不過總體來看，近年來西方對敍利亞問題已顯冷漠，扳倒阿薩德政權的激情已經退卻。因此，此次敍利亞形勢惡化之後，英美法德在發表聯合聲明中罕見地沒有抨擊阿薩德政權，呼籲各方採取行動緩和敍利亞局勢，保護平民和基礎設施。尤其是美國已經表態，撇清與“沙姆解放組織”主導的反對派反攻沒有關係。候任總統特朗普還專門在社交媒體上表態，美國不應該捲入敍利亞衝突。

敍利亞的未來在哪裏？

敍利亞政局變天，發生在真主黨剛剛與以色列艱難達成停火協議之際。此前伊朗與以色列已經經歷了多輪相互大規模襲擊，使得雙方一度處於大戰邊緣。而2023年10月7日再起的新一輪巴以衝突，在加沙地區已經造成近4.5萬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超過1萬人受傷。與此同時，胡塞武裝和伊拉克什葉派民兵仍在抓住一切機會襲擊以色列。

這一系列的事件，充分證明中東地區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全球最不穩定的區域，各類行為體再次不斷攻伐廝殺。其原因既有內部因素髮酵，又疊加外部力量的介入。這一次，近年來相對沉寂的敍利亞局勢風雲突變，再次證明中東地區局勢的多變性和安全治理的複雜性。

敍利亞反對派武裝控制大馬士革。

未來，敍利亞的發展方向，將由利益交錯複雜的各類行為體之間的博弈，以及長期介入敍利亞局勢的域外國家競合來共同決定。

“沙姆解放組織”能否真正脱去極端主義底色，反對派內部是否會因為利益分配產生分歧，庫爾德武裝是否願意接受反對派，需要時間觀察。

美國或其他地區國家能否甘心接受土耳其對先入大馬士革的敍利亞反對派的巨大影響力，以色列和伊朗等國能否接受反對派武裝控制政權，俄羅斯能否繼續保住在敍利亞的軍事基地，同樣需要拭目以待。

同時，域內的以色列軍隊8日公開進入敍利亞領土，《紐約時報》援引兩名不願透露姓名的以色列官員的消息稱這是自第四次中東戰爭以來首次進入敍利亞領土的以色列軍隊。這也標誌着以色列對敍政策的重大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