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主義:土耳其的野望會成功嗎?_風聞
熊猫儿-59分钟前
敍利亞崩了,北極熊庇護下的阿薩德政權,比美國人扶持的喀布爾傀儡政府還不堪,在叛軍的進攻下,才12天就捲鋪蓋滾蛋了。
不過這並不是我們今天要聊的重點,因為我們要聊的,是中國未來要面對的一個重要的地緣政治對手,土耳其!特別是它所倡導的新奧斯曼主義和圖蘭主義,現在已經變成了整個伊斯蘭世界裏,最炙手可熱的政治理想。

這就和我們絕大多數網友心目中,土耳其只不過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雞,這樣的一個定位,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
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是因為不論是國內的自媒體還是官媒,在評論中東變局背後原因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張着嘴胡扯,他們對整個伊斯蘭世界的瞭解,還停留在十年以前。
沒人知道整個伊斯蘭世界,特別是中東地區的人們,如今到底在想什麼?信奉的是什麼主義?他們到底想達成什麼樣的目標?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必須知道,在穆斯林的眼裏,整個伊斯蘭文明正處於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一個小小的以色列,就可以在中東橫着走路,把整個阿拉伯世界打得滿地找牙,而美國的飛機和軍艦,更是在波斯灣和兩河流域的上空,如入無人之境,想打誰就打誰,這對每一個穆斯林來説,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感受呢?
這種感受,就很像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裏的中國人,看着日本人正在逐步地鯨吞東三省,長江上帝國主義列強的軍艦,可以四處橫行一樣,心中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屈辱感,一種即將會成為亡國奴的危機感。
所以就像在那個時代,每一個稍微有點血性的中國人,都知道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機的時刻,必須要救亡圖強一樣,今天的整個伊斯蘭世界,所有有“上進心”的政治羣體,也想着要怎麼去拯救他們自己的文明。
那這該怎麼做呢?
首先就要有一套理論,來解釋自己的文明為什麼會走到了危機邊緣?又該怎麼樣來解決這些問題呢?
進入現代後的整個伊斯蘭世界,大體經歷了三個重要的思想變化過程。
第一個階段,就是泛阿拉伯主義時期。
伊朗人哲馬魯丁·阿富汗尼是這個思想最早的倡導者,他主張伊斯蘭教要進行改革,要和現代文明擁抱,建立一個全球統一的伊斯蘭聯盟。

在他的思想基礎上,出生在也門的敍利亞人薩提·胡斯里,又進行了進一步的創新,他主張所有説阿拉伯語的人都是同一個民族,阿拉伯民族優先於伊斯蘭教,要建立一個統一的阿拉伯民族國家,這才是救亡圖強的唯一出路。
後來埃及的納薩爾,利比亞的卡扎菲,伊拉克的薩達姆,敍利亞的老阿薩德,也就是那個耳朵尖尖,看起來像個精靈,前兩天才逃到莫斯科的小阿薩德的父親,都是這個思想的信奉者。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覺得應該把當時最流行的社會主義,和泛阿拉伯主義結合在一起,這才是一條更快捷的成功之路。
這個運動的高潮是在1971年的9月,埃及,利比亞和敍利亞這三個國家,進行了全民公投,嘗試合併起來,建立一個叫作“阿拉伯共和國聯邦”的國家。
這個努力,雖然獲得了三國老百姓的一致投票同意,但由於卡扎菲和納薩爾,還有老阿薩德,對於這個新國家的目標理解不同,內部的鈎心鬥角,再加上美國和蘇聯的刻意破壞,最終失敗。
但這依然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它在整個現代伊斯蘭世界中,第一次建立了一個超越國家和民族的共同伊斯蘭身份認同。
第二個階段,宗教再覺醒運動,也被稱作伊斯蘭復興主義運動。
代表的政治實體和人物,有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伊朗的霍梅尼,還有也門的本·拉登。
泛阿拉伯主義所倡導的社會主義運動,在整個伊斯蘭世界,天生的水土不服,最後全都異化成了比斯大林主義更暴虐的專制獨裁,無論是埃及的納薩爾,利比亞的卡扎菲、伊拉克的薩達姆,還是敍利亞的阿薩德家族,最終都走向了本國人民的對立面。
更重要的是,他們也沒有實現這個運動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像蘇聯,中國或者越南那樣,在戰場上打出自己的民族自尊,給人民帶來自豪感,反而被以色列按在地下摩擦,這就更加讓整個伊斯蘭世界失望。
再加上蘇聯的解體,中國又走上了改革開放,這條路就徹底被整個伊斯蘭世界所拋棄。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又該怎麼辦呢?
一些人就想到了,要從自己文明的根源,《古蘭經》裏去找解決的辦法,重新建立一個根紅苗正,徹底用伊斯蘭教法去管理的社會,這也就是穆斯林兄弟會的創建者,埃及人哈薩·班納的思想。

為什麼霍梅尼能奪取伊朗政權,本·拉登能在整個伊斯蘭世界裏,獲得那麼多鐵桿粉絲,都是因為有這個思想作為理論基礎。
但政教合一的伊朗,並沒有給大家帶來驚喜,本·拉登和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也是招來了所有人的厭惡,歷史不允許你開倒車,那又該怎麼辦呢?
這就是今天我們重點要講的第三個階段,土耳其的外交政策,是怎麼讓整個伊斯蘭世界越來越認同了呢?
新奧斯曼主義和圖蘭主義,並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最初只不過是當年奧斯曼帝國的遺老遺少們,意淫的產物而已,特別是圖蘭主義,早在19世紀末就誕生了。
所謂的新奧斯曼主義,就是一戰後新建立的土耳其國家,想要利用奧斯曼帝國的歷史紐帶,重新恢復它在帝國以前統治區域的影響力而已。
而所謂的圖蘭主義,也就是泛突厥思想,更是一個不着調的東西,它是一個沙俄時期,生活在烏克蘭地區的韃靼人,憑空捏造的歪理邪説。
這個生活在19世紀,叫作伊斯梅爾·加斯普拉里的人,在1883年,設計出了一套通用的“突厥”文字,然後利用中亞地區教育落後的特點,創建了上百所學校,把這套文字成功地推廣出去,取代了原來各種不同的文字,然後他就説所有用他文字的人,都屬於同一個民族,叫做突厥語族。

歷屆的土耳其政府,就在他這個憑空捏造的概念之上,又在出生在沙俄伏爾加的尤素福·阿克楚拉,還有阿塞拜疆人澤拉勒丁·胡賽因拜德的幫助下,胡編亂造了一通曆史敍事,非要把包括中國新疆在內的整個中亞地區,説成是曾經存在着一個共同的突厥文化紐帶,夢想着重建一個以土耳其為核心的突厥國家聯盟。
可以想見,土雞的這兩個野望,一開始有多麼的招人厭惡。
新奧斯曼主義最初在中東就是一個笑話,一戰和二戰後新建立的所有阿拉伯民族國家,都把奧斯曼帝國描述成一個侵略者和壓迫者,要和它勢不兩立。
而圖蘭主義在蘇聯時期,更是寸步難行,成為蘇聯政府嚴防死守的對象。
那這兩個明明是街頭老鼠的痴心妄想,又怎麼會突然鹹魚翻身了呢?
我們先説圖蘭主義,蘇聯解體之後,中亞各國紛紛獨立,這就使他們產生了一個迫切的需要,創造出一個大家都相信的民族認同和共同的歷史敍事,但是要到哪裏去找這個東西呢?
而土耳其成功地抓住了這個歷史機遇,不遺餘力地向這些新成立的國家,推銷泛突厥主義,而這些倉促成立的國家,難免就病急亂投醫,接受了土耳其人的這套鬼扯理論,等到發現這是一包毒藥的時候,已經騎虎難下了。
而土耳其人趁熱打鐵,在2009年10月拉攏這些國家,成立了突厥語國家組織,包括阿塞拜疆和中亞五國,其毒害也在同時傳入了中國的新疆,誘發了此後的一系列暴恐事件。
通過這個組織,土耳其人成功地把自己的影響力,擴展到了這些國家和地區。
對於這個組織,俄羅斯表達了強烈的憤慨,認為這是捏造歷史,堅決反對該組織提升為更高層次的聯盟,多次提出了強烈的批評,並做了大量的分化離間工作。
在俄羅斯的強力阻撓之下,該組織一度名大於實,但隨着俄烏戰爭的爆發,俄羅斯實力下降,無力繼續壓制土耳其,埃爾多安捲土重來,強化了自己在這些國家內的影響,並找到了更多的同盟。
2024年11月6日,最新一屆突厥語國家組織會議,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比什凱克召開,哈薩克總統託卡耶夫提出了經濟一體化願景,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再次強調了統一文字的重要性,這些都寫進了會後的公報。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苗頭,不僅僅會成為中國和俄羅斯,在未來將會面臨的重大地緣政治挑戰,也會影響到兩國邊疆地區的穩定。
那麼新奧斯曼主義,為什麼也會在阿拉伯地區突然上位呢?
因為雖然泛阿拉伯主義和伊斯蘭教再復興運動,都以失敗而告終,但與此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成果,那就是這些運動,促成了跨教派,跨民族,跨國家的共同伊斯蘭身份認同,在整個中東地區,擁有了更大的影響力。
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之下,整個阿拉伯世界,就迫切地需要尋找一個新的旗手,來實現伊斯蘭文明的“再次偉大”,那誰有資格當這個旗手呢?
是富得流油的海灣國家嗎?
不,在阿拉伯世界“進步”人士的眼裏,這些國家的政府,只不過是一羣只知道自己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帝國主義附庸而已。
那麼是戰鬥在對抗以色列最前線的伊朗,還有他的小夥伴們嗎?
對不起,這些“進步”人士希望的是進入文明時代,而不是重回落後野蠻的教法社會,更何況他們的戰鬥表現,也讓人失望。
至於像埃及、突尼斯和阿爾及利亞這些國家,就更入不了他們的法眼,自己的國內都搞得一團糟,又怎麼能承擔得起讓伊斯蘭文明“再次偉大”呢?
這樣選來選去,你會發現,在他們的眼裏,只有土耳其才是唯一的寄託,為什麼呢?
雖然在我們看來,土耳其只不過就是一個土雞而已,但是如果你站在長期分崩離析,任人宰割的伊斯蘭世界的角度上,你會發現,土耳其是唯一一個“成功”的“現代”穆斯林國家,而且埃爾多安還有意願扛起,“重振”伊斯蘭文明的大旗。

如果你是一個渴望“重振”伊斯蘭文明,相信跨教派,跨民族,跨國家認同的伊斯蘭“進步”人士,除了土耳其,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所以這個本來臭不可聞的新奧斯曼主義,在被土耳其的前任總理達武特盧奧,在2001年發表的《戰略深度》一書重新闡述之後,就變成了一些希望讓伊斯蘭文明“再次偉大”的人,共同的行動綱領。
雖然在政府層面,目前只有阿塞拜疆和卡塔爾公開支持新奧斯曼主義,但是在民間層面,早已成了燎原之勢。
今天你打開阿拉伯語電視台,絕大多數專家和學者,還有宗教領袖,都在為新奧斯曼主義搖旗吶喊,穆兄會更是開足了馬力,在整個中東地區大肆宣傳。
甚至就連巴爾幹地區,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納,科索沃和阿爾巴尼亞,這些地方的穆斯林羣體,也在紛紛響應。
特別是這次以色列進攻加沙期間,濫殺無辜的行為,讓伊斯蘭世界感到了極大的羞辱,而土耳其的一些描寫奧斯曼帝國輝煌時期的歷史電視劇,正好此時在中東地區,被各國反覆熱播,極大地填補了伊斯蘭世界的人們,急需找回自尊的心理需求,也潛移默化地推進了新奧斯曼主義,被更廣泛的羣體認可。
至於利比亞的國民軍,還有這次推翻敍利亞政府的各路反叛武裝,都是用新奧斯曼主義,作為凝聚團結,催生戰鬥力的思想武器,所以也得到了土耳其的大力支持。
當然,無論是新奧斯曼主義,還是圖蘭主義,雖然在最近有點順風順水,短期內在敍利亞,利比亞還有中亞地區,都獲得了重大進展,但也引起了很多國家的高度警惕,美國和以色列自然恨之入骨,借庫爾德人拼命拆台,俄羅斯更是如鯁在喉,只是騰不出手來,暫時無能為力。
至於中東的那些“腐敗”和“失敗”國家,也是如臨大敵,因為這些“反動”思想,很可能會觸發下一場革命。
從長期來看,也不排除土耳其會成為眾矢之的,陷入四面楚歌的可能性。
所以新奧斯曼主義和圖蘭主義,最終能不能獲得像泛阿拉伯主義那樣的成功,席捲整個伊斯蘭世界,還有土耳其的政治人物,到底有沒有能力駕馭這場重大的思想變革,我們還有待觀察。
但無論如何,“新奧斯曼主義”和“圖蘭主義”,已經成為伊斯蘭世界最新的思想走向,開始超越了傳統的泛阿拉伯主義和伊斯蘭教復興主義,比伊朗和沙特的保守落後思想,更容易吸引進步人羣。
無論其實踐是否成功,這種思想潮流已經在改變伊斯蘭世界的意識形態,誰忽視了這一點,誰就有可能對未來的地緣政治的趨勢發生誤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