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勞工權益的保護尺度猶如一個調節閥,既不能太左也不能太右_風聞
皇城根下刀笔吏-知名法律博主 -1小时前
我當年去加拿大學習時,正好遇上學校助教罷工,見識了一下他們那邊的工會模式。
他們那邊的工會,不是中國思維下的威權機構,而是一個相對鬆散的民間組織。沒有一個一言九鼎的威權人物,很多事情的推進,尤其像是否罷工,需要靠大家投票表決。
如果多數人投票贊同罷工,才會罷工。
如果投票沒通過,則不會罷工。
罷工幾乎每三年或者其他時間,便會有一次。
主要是因為,代表勞動者的工會,去跟資方簽訂的集體勞動合同,期限一般是三年。當三年到期時,工會便會要求資方給勞方漲工資。
講到這兒先插一句。
他們那邊的勞動合同,不是像國內那樣,僅由一個個勞動者單獨跟資方談,而是先由工會代表勞方集體跟資方談。談完後,雙方會簽訂一份集體勞動合同。在這個集體勞動合同裏,核心的條款比如時薪等,都會寫明確。
如果有勞動者後續再跟資方單獨簽訂勞動合同,則基本工資、時薪等,不能低於這個集體勞動合同。相當於説,這個集體勞動合同有點像是所有勞動者的最低保障。
等這個集體勞動合同到期時,工會便會要求資方漲工資。
雙方的漲薪談判,有點像是菜市場買菜討價還價。
工會往往會漫天要價,提出一個資方根本無法接受的漲薪要求。
比如,原來的最低時薪是20加幣,工會提出説,要求漲到40加幣。
資方説,漲這麼多,你瘋了?
工會説,不是我瘋了,是你太摳門,然後便開始號召大家罷工。
我那會兒剛去學校時,正好經歷這個階段,發現那段時間的學校報刊上,幾乎每天都在刊登工會號召大家罷工的內容。上面寫了一些號召罷工的理由,以及註明了罷工投票的具體時間,讓大家到時候去投票。
後來罷工投票通過,學校的助教們集體罷工。
…………
他們的工會種類有很多,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職業類型,加入不同的工會。我當時經歷的是學校助教們的罷工。
助教相當於是教授們上課時的助理,由於助教罷工,教授們沒法像原來那樣上課,於是很多課也便停了。
罷工的過程,跟大家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樣。
沒有戲劇性的線下物理攻擊和衝突,而是一堆人搞一個音樂外放,在那兒唱歌跳舞。通俗來講,有點像是工作不幹了,大家邊罷工邊嗨皮。
我理解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工會制度和模型,已經非常成熟,早已過了需要靠耍狠鬥勇才能罷工的歷史階段。
但由於助教罷工導致很多課被迫停止,罷工在不同羣體之間,產生了很多爭議。受到罷工影響的人,紛紛罵街,在非死不可等平台上,跟罷工的人展開了激烈對峙。
我當時也受到一些影響。
主要是因為這些罷工的人,把學校裏的某些路段,給封了。當然,他們不是自行隨便封的,而是提前跟警局申請,警局批准的。
但在把學校的某些路段給封掉後,原先可以直接開進學校的公交車,被迫改道。我在公交車改道的第一天,不知道這個情況,跑到原先的公交站等了好久,發現公交車一直沒來。後來問了其他人,才知道公交車改道,公交站換到別的地方了。
恰逢那天下大雪,加拿大的冬天非常冷,鵝毛大雪有時能下到一米厚。我在雪中邊走邊尋找新的臨時公交站點,深一腳淺一腳,心裏那個苦啊,把那幫罷工的人,給罵了九九八十一遍。
我在不同的校區上課,需要每天坐公交車前往。
由於助教罷工導致教授的課也被迫停止,很多人的課程停止,學業進展受到影響,這幫人也在各種社交平台上,跟罷工的人展開唇槍舌劍。
劇情發展到這兒,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屁股決定腦袋。由於罷工對助教羣體有利,所以這幫人便集體投票罷工,但罷工對課業受到影響的學生羣體不利,所以這幫人便集體反對罷工。
因為這些原因,有些國家法律規定,公共服務部門的僱員不允許罷工。
另外,資方應該是最討厭罷工的羣體,從他們的角度來説,恨不得把這幫罷工的人,説成是黑澀會。
我是學法律的嘛,別的爭論沒怎麼看,但在看到有兩人在爭論罷工是否屬於憲法權利的時候,吸引了我的眼球。一個人説,罷工是我的憲法權利,另一個人説,罷工不是憲法權利,已經被法院否了。
我去查了一下加拿大法院的判決,發現果然有這樣一個判決。
有一年,加拿大一個省政府的所有僱員,集體罷工,並聲稱是輪迴罷工,即只要政府不同意漲薪要求,便宣稱會一直罷工。政府公共服務部門為此停擺,老百姓受不了了,通過議員們在省議會通過法案,要求這些僱員回去上班。
這些僱員不幹,通過工會起訴到法院,要求確認該法案無效。理由是,罷工是憲法權利,該法案內容違反憲法。
法院經過層層審理,最終加拿大最高法院認定,罷工不是憲法權利。
看到這個判決,我當時感覺法官的身段也是夠靈活的。
工會敗訴後,這幫人老老實實回去上班了。
…………
勞方在罷工期間,沒有工資收入,只能自己硬挺。他們平時會把自己工資收入的1%或者2%(或者其他比例),交給工會存着,等到罷工期間,再由工會把這部分錢逐步的返給他們。
逐步返還的錢數不多,每個月大概只能返一點點,因為平時交的也不多。
返的那一點點,大致將將能夠維持他們在罷工期間的基本生活保障,不至於餓死。
但由於金額有限,從理論上來講,他們也挺不了太長時間。等到彈盡糧絕之時,勞方終會妥協,不然就會餓肚子。
罷工比拼的是,誰能忍受的時間更長,誰能給對方造成的傷害更大。
有些搞製造業的資方,每停工一天,損失都以數百萬計算。假設承受不了這種損失,最終便只能先妥協。在這種漫長的對抗過程中,有些製造業資方乾脆把生產線挪到外國,比如挪到中國,因為中國沒有罷工。
…………
是否參加工會,是自願的,但是在罷工期間,如果你不參加工會,會被別人視為“工賊”,可能會收到工會的抵制威脅信息。
我當時認識一箇中國學生,博士,在學校裏兼職做助教。他在罷工期間,便沒有參加工會,也沒有參與罷工,繼續工作。
工會對他很不爽,多次找他,讓他一起罷工,但他不願意,後來便收到了工會的威脅信息,説如果此次不參加的話,以後將會被工會抵制,加入到黑名單,再也無法參加,也無法享受到工會給大家爭取到的任何福利。
他還是不為所動。
因為他覺得,他博士畢業就走了,不會在這個地方長待,無所謂被抵制或不抵制。別人在罷工,他照樣在工作。
不過後來,他也享受到了罷工帶來的漲薪。
那次罷工結束後,資方給所有助教都漲了一點薪水。雖然他沒參加罷工,但也享受到了漲薪,因為這個漲薪是集體的,面向所有助教。
從理論上來講,他屬於搭便車的人。
由於助教們對應的資方是學校,學校在被迫給他們漲薪後,聽説反手便給國際留學生漲了學費。
因為學校的人力成本支出增加,但是校董們不願給自己降薪水,於是便給國際生漲學費。他們不能給本地生漲學費,不然會受到抗議,於是便給國際生漲學費。
反正對於國際生來講,不管學費怎麼漲,總有人會舔着臉跑去上學,他們是最佳收割對象。
也就是説,這一輪罷工的最終“受害者”,居然是國際生,可能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結局。
…………
這套玩法,目前在全世界很多國家存在。
北美、南美、歐洲、東南亞、澳洲等很多國家,基本都有。可能在不同的國家,略有差異,但玩法大同小異。
有些朋友在看到越南加入CPTPP時,有些驚訝,説越南怎麼也能加入呢。從勞資角度來講,越南也是這套玩法。
國內的企業主,只要到越南開設一個公司,便可以嚐到當地工會的鐵拳。
當地雖然工資低,人力成本便宜,但工會的鐵拳很厲害。有些中國企業家跑到越南開設工廠後,會經歷一段不適應期,因為那邊的工人不像中國工人那樣聽話和好管理。
工人代表會真的跑出來跟廠方博弈,要求提高薪資待遇和勞工保護等,如果廠方達不到他們的要求,他們真的會罷工。
…………
這套玩法,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收入分配的相對合理,但是也會降低整個社會的生產效率。當工人們有了工會後,你再要求他們無償加班,便比較困難了。
996、007的實施,將會變得更加困難。
你不可能為了趕訂單,而讓工人們連軸轉加班。在一般情況下,他們幹個八小時,便回家休息了。哪怕是再急的事,也是第二天再説。如果你逼的太急,人家團結起來跟你對抗,你更玩完。
由於生產效率下降,勞方和資方的內耗變多,加上勞方定期要求漲工資的行為,導致人力成本增加,終端商品的價格可能有所提升,這些國家在跟中國進行競爭時,在這方面將處於明顯的劣勢。
所以,這些國家現在不願跟中國一起玩。
我説點悲觀的話哈,在中國沒有把勞資制度跟他們大致對齊之前,我猜測他們不會接納中國加入他們的羣。因為一旦中國加入進來,他們便會被中國卷死。
總的來講,對勞工權益的保護尺度,猶如一個調節閥。
你往這邊調一下,整個社會的生產效率馬上提高,但隨後便是勞工們卷生卷死,覺得生活幸福感不斷降低,且收入上不來,內需不振,最終想要躺平。
你往那邊調一下,整個社會的生產效率馬上下降,勞工們覺得生活幸福感不斷提升,但資方們覺得做企業太難,還不如躺平,當突破臨界點後,願意創業的人越來越少,吃大鍋飯的人越來越多。
核心是要找一個平衡點,既不能太左,也不能太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