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霸總騙，她們心甘情願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前段時間，各個平台開始整治“霸總”“擦邊”等微短劇亂象。

違規、下架、處置、整改……

短劇的天塌了。

但Sir萬萬沒想到，這次被砸到的觀眾。

居然一多半是——

中老年人。

老一輩人為什麼如此迷戀霸總？

為什麼如此需要如痴如醉的沉浸式甜寵？

説來有點荒謬。

Sir竟然在這部美劇裏，找到了答案——

新手老卧底

A Man on the Inside

沒錯，一部美劇。

它改編自2021年奧斯卡曾提名過的最佳紀錄片《名偵探賽大爺》。

講述一個英俊瀟灑的老型男卧底養老院查案的**“真人真事”**。

在一個男女比例1:6的養老院裏，一羣平均年齡超過60歲的老頭老太太圍繞一個帥老頭爭風吃醋，大搞三角戀……

可能會有人疑惑，這有什麼好看的？

但這樣一個故事在國外能被拍出來。

能打高分，還能拿獎，恰恰説明：

相比於去褒貶故事的獵奇荒誕，更重要的是故事背後，還站着一羣不該被拋棄，被噤聲，被忽視的人。

故事開始於一個招聘廣告。

偵探事務所的朱莉（莉拉·裏奇克里克 飾）接到了一起發生在養老院的貴重珠寶失竊案的委託，但礙於身份，她沒法明目張膽地進入養老院調查，於是，便面向社會招聘老年人卧底。

崗位要求並不簡單。

首先，必須是75~85歲頭腦清晰的老年男性，因為這家養老院的老太太居多，所以男性更受歡迎。

然後，必須會使用高科技，如智能手機、錄音筆、監控眼鏡等等。

這對七八旬老頭們來説，屬實不易。

來面試的人，要麼是連手機都不會用，要麼是連手機都沒有。

這讓空巢老人查爾斯（特德·丹森 飾）在一眾競爭者中脱穎而出。

他不僅年齡符合，退休前還是個教工程學的大學教授，高科技產品雖然不熟，但有工程師的職業基礎在，手機、錄音、監控等間諜知識，基本上一點就透。

最重要的是，查爾斯的外形條件十分出眾。

面容姣好、身姿挺拔、頭髮茂盛、談吐清晰，總是一身西裝革履，看起來很注重生活品質的紳士模樣。

儘管一把年紀了，但依然一看就是老少通吃的大帥哥。

簡單培訓過後，查爾斯正式入住養老院當間諜。

他要在一個月內，查清楚另一位住在養老院老太太（委託人的母親）丟失的紅寶石項鍊的下落。

聽起來很刺激、壓力山大是不是？

但事實上，查爾斯這個班上得相當休閒。

這是一家高檔養老院，圖書館、健身房、美術教室、陶藝班、電影院等活動設施豐富齊全。

老人們的日常就是喝喝咖啡、聊聊閒天，遇上合適的對象，偶爾也談個戀愛。

因此，當查爾斯一住進來，就成了老太太們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有的送他親手做的禮物；有的給他開迎新party；還有的邀請他單獨約會……

這種受歡迎程度，甚至惹來了另一位老頭艾略特（約翰·蓋茲 飾）的嫉妒。

他不僅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查爾斯一拳。

還一口咬定查爾斯偷了自己1979年的卡地亞古董手錶。

沒錯，紅寶石項鍊失竊案還沒頭緒，養老院又發生了一起失竊案。

小偷當然不是查爾斯。

但根據他之前對住户和工作人員們的觀察，也鎖定過一名嫌疑人——

一位叫簡的老太太。

原因是其他人都很喜歡和查爾斯聊天，唯獨她表現得很警惕、抗拒，看起來像是在隱瞞着什麼。

破案似乎是輕而易舉？

不過很快，這個輕鬆的養老院生活，就觸到了痛感。

當查爾斯向朱莉彙報這個情況時，卻發現——

簡已經去世了。

線索中斷，案件受阻，怎麼辦？

放心，這是一般懸疑劇的路數，而《新手老卧底》真正的重心根本不在案件。

而在這羣人。

相比於能不能破案，老太太的突然死亡，給查爾斯帶來的觸動更大。

因為這揭開了輕鬆愉快養老生活的背面——

病痛和死亡，是如影隨形的日常。

在這裏。

有人，正在記憶護理病房忍受阿爾茨海默症的折磨。

有人，隨時隨地會被輪椅帶走。

就連那位嫉妒查爾斯的老頭艾略特，也面臨着癌症復發，治好的希望渺茫。

可只有生老病死嗎？這不也是我們的日常？

當然不是。

正如查爾斯入住養老院之前，管家迪迪（斯蒂芬妮·比翠絲 飾）對他所説：

對於絕大多數老年人來説

他們過得好不好

最大的威脅不是意外或健康問題

而是孤獨

孤獨，才是這羣老年人的頭號天敵。

沒錯，劇中的養老院雖然高大上、裏裏外外都設計得很人性化。

沒有過往我們在新聞中聽到的“虐待老人”或“階級鄙視”等驚悚事件，日常看起來温馨愉快、其樂融融。

但生活在這裏的人，其實內心都無比孤獨。

比如惹出三角黃昏戀的老太太弗吉尼亞（薩莉·斯特拉瑟斯 飾），她天天到處找對象，日常和好姐妹弗洛倫斯（瑪格麗特·艾弗瑞 飾）相約看肌肉男熱舞。

實際上都是為了填補丈夫去世後生活的空虛。

而弗洛倫斯，她每週花10塊錢下注賭球，也是在模仿丈夫生前的行為。

因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家人了，模仿賭球這個習慣，是為了守住和亡夫最後的聯結。

以及，查爾斯在養老院最好的朋友卡爾伯特（斯蒂芬·亨德森 飾），他總是隨身攜帶着兒子小時候吃冰淇淋的照片，回憶過去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如今，那家冰淇淋店關門了，妻子去世了，兒子也已經變成了為工作奔波的大人，不能經常來看他，還將去往異國生活。

甚至連查爾斯自己。

當初決定再就業的原因，也是因為孤獨。

妻子去世後，他每天都重複着一樣的生活——

起牀洗漱，磨咖啡，玩填字謎遊戲，睡午覺。

下午剪下報紙上看到趣聞，出門寄給另一個城市的女兒，然後在户外看一會兒陌生人遛狗散步，接着，回家一個人吃晚飯、看書，關燈睡覺。

日子索然無味。

劇中的老人們，明明都已經退休，擁有那麼豐厚的物質基礎、優越的生活條件，卻還是沒法發自內心地感到滿足，是他們矯情嗎？

當然不。

他們的痛苦在於，不論還有沒有家人，都只能集中在養老院才能獲得安慰。

故事一開場就交代了這層悖論：

正如那位委託偵探調查母親項鍊失竊案的兒子，他願意大費周章地花時間、金錢、精力，去請卧底調查項鍊下落。

願意在調查一個月毫無進展的情況下，馬上去找保險公司理賠。

卻從不願意去養老院看望母親一次。

他只知道母親尖酸刻薄、不好伺候，卻從未嘗試過去了解她內心真正的需求。

更痛苦的是。

養老院之外，他們的空間也在被步步緊逼——

不信仔細想，除了保守，固執，情緒激動，容易被騙等刻板印象，當下有多少年輕人真的能把父母輩，當作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去看待？

身份之外，他們也有七情六慾。

他們也貪吃，也愛玩。

也有孩子氣，少女心。

△ 《東京塔》樹木希林

所以回到文章開頭，Sir提過的中老年羣體沉迷微短劇的現象。

只舉一個例子。

八月底上線，至今主話題播放量已超19億的《閃婚老伴是豪門》。

雖然聽片名就知道，劇情肯定誇張、懸浮、狗血。

情節也大多直給，靠強設定、強衝突、強反轉，給到觀眾刺激，也不存在什麼藝術審美。

但Sir想説。

它的流行，或許並不意外。

甚至於我們可以説。

這些短劇的流行，反而是老年人的精神娛樂需求，或許終於被影視行業的創作者看到了。

它們把中國的老人們從本就壓抑的東亞社會氛圍裏，從貧瘠無聊的相看兩厭的日常鬥嘴生活中，短暫地解救出來。

哦，對了。

他們中的有些人，很可能連這個鬥嘴的對象都沒有了。

所以他們為什麼要去養老院裏找同類？

為什麼要在短劇裏尋找精神寄託？

一個更寫實的答案是：

孤獨是老年人的病灶。

但子女的陪伴，也不是萬能解藥。

為什麼？

幾個月前的那部港片《白日之下》，早已為我們揭曉了答案。

這部根據真實新聞事件改編的電影，展現了民營養老助殘機構的無奈與悲劇，電影中一個又一個近乎失能的老人毫無尊嚴地被護工虐待。

可即便如此，這已經是無錢無勢的老人最好的歸宿了。

畢竟在現實中。

無論是社會，還是自己，都會認為老年人——

就是包袱。

於是對於很多國人來説。

一旦變老——

他們就不是活者，他們只是在等死。

可真的如此沒有希望嗎？

或者説，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們一直在漠視，甚至壓抑着老年人的希望呢？

就像短劇的流行，和《老卧底》中展示出來的——

老年人也會去愛啊。

比如查爾斯為什麼在養老院備受歡迎？

看看養老院平時最兇的老太太是這樣評價查爾斯的：

他聰明

擁有漂亮的下頜線

不用枴杖就能行走 

人夫的材料

而在《老卧底》的原作紀錄片《名偵探賽大爺》中，男主人公賽大爺也因為自己紳士的特質，備受養老院老太太們的青睞：

我喜歡他的原因是

因為他很紳士 長得也很帥

會找話題聊天

是個有趣的人

這種針對性十足的形象塑造，帥氣、修養、深情，戳中的也是老年人對於夢中情人的幻想。

讓她們重新恢復了生機。

但現實中呢？

很多人看劇中“黃昏戀”時會有恥感。

當老年人大膽表達感情與欲求，也會有人覺得尷尬與荒唐。

甚至一個“為老不尊”的帽子就扣了上來。

可問題是。

是不是正因為我們如此扼殺老年人戀愛的需求，才導致他們的希望與自信被最終剝奪呢？

Sir不敢輕下結論。

但有一點——

在被當作“老人”對待之前，他們首先都是人。

也不是他們老了變小孩。

而是人對愛一直有需求，直到老了才終於藏不住。

於是當我們看到表面摳搜、刻薄的他們，從不和你傾訴自己的孤獨，卻願意花錢在短劇中，去尋求精神上的填補時。

或許應該意識到——

是我們太久，沒有正視他們的情感需求了。

（媽媽）我很想你

我好絕望

我需要你來看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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